果不其然,剛剛幾個勉強同意的土舍立刻站出來:“是啊,這有什麽法子,寧夫人都開口了,我能不照辦,我沒法子向營裏的弟兄們交代呢。”他一說立刻就有幾個土舍開始站出來表達自己的不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丁夫人在搗鬼。這土舍一口方言,月華勉強能聽懂。月華以前聽人說南方話覺得很難懂,仔細聽發現也隻是官話變調變音,仔細聽,能聽懂的。


    丁夫人微微頷首:“也是難為你了。”說著對寧夫人說:“有人不樂意,我看這法子還得商榷商榷。”


    這下連陳婆都繃不住了:“怎麽就這樣了呢!說的好好兒的,又變了掛,你們在自己營裏也是這麽處事兒的麽!”


    “也不能怪他們,大家夥一處兒商量,本身就是有難處拿出來一塊兒說,總不能你管事兒不讓大家說話吧,這就說不過去了。”


    大家夥兒又開始七嘴八舌,迴到了當初的時候,寧遠心裏記著何珩的囑咐,他朝許飛看了一眼,彼此都是一個營裏的,一個眼神就能明白意思,許飛故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聲說:“我還沒說你呢,你這句話小子也來了!”


    “是何土舍哥讓我來的,他受了傷不能來,我代他來。”一句話一說,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寧遠身上。


    “何珩真不把你當外人。”許飛人不如其名,個子其實很矮小,四肢很短,皮膚黝黑,鼠眼塌鼻,其貌不揚,他說的是南方方言,說話聲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顯出其沉穩,這句話挺有深意的,代表了何珩的態度。


    在座的人都是何珩的同事,不買寧夫人的麵子也得買何珩麵子。


    那幾個向著丁夫人的土舍說話停頓了一下,顯然也在心裏考量與權衡。


    同樣都是土舍,何珩看起來地位超然,他受到了與他的年紀和地位不相稱的禮遇,這人真的有幾分過人之處。


    “遠兒是何珩的部下自然親近些,這是常理了,這事兒到底與遠兒無甚幹連。”


    許飛話不多不過挺八麵玲瓏的,說話方方麵麵都顧及得到:“這倒是,雖與寧遠無幹,寧夫人到底是生母,家母的事情關心些也是常理,我看這是而如今都各執一詞,又得顧及寧夫人的麵子不好明著表態,不如自己把自己的想法寫下來,由那位姑娘統計,少數服從多數。”許飛說寧夫人的時候分明看的是丁夫人,大家夥兒不是礙著寧夫人的麵子不肯反對,而是礙著丁夫人在場不好明著支持寧夫人。


    其實月華也能理解他們的,寧夫人與他們共事多年不好為難,那位丁夫人又是自己上司的夫人也不能為難,這兩人鬧起來,幫誰都不行。剛開始寧夫人的法子可行,商量了好久同意寧夫人的,現在丁夫人站出來大家都不好說話了。


    “你欺負我不識字,許飛我捶你,存著心讓我出醜。”鄭老屁不樂意了。


    ‘“哪兒敢,一人一張白紙,同意就在上頭塗上墨汁,不同意直接留白,折起來,由這位姑娘收來統計。”許飛居然指了指月華,意思是讓她來。


    月華隻得上前來:“在坐的信得過我,我自然是可以的。”


    大家夥兒都說這法子好。


    “我沒發現這裏還有這樣的一個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不在外頭等著!?”丁夫人拉著月華的手笑道。


    月華被她‘和藹可親’的笑容嚇得在心裏打了個激靈:“我娘家姓徐,這兒人多不好相告閨名,我原本在外頭的,剛剛進來,索性夫人們沒把我趕出去。”她這句話說得模糊,隻說自己剛剛在外麵,沒說是不是跟柳兒一夥兒的。


    從丁夫人進來月華就沒說過話,她既不敢肯定她是寧夫人的人,也不敢肯定是柳兒帶過來的人,丁夫人眼光閃了閃,盯著月華看了一會兒,隻笑著說:“看樣子是個機靈的丫頭,模樣偏生還出挑,想來將來是個有福的。”


    月華這個時候不表態倒不是因為她害怕丁夫人知道自己是陳婆帶來的。若承認了是寧夫人帶來的人,要是丁夫人借口以月華是寧夫人的人,影響公正,不讓月華收票統計唱票,換丁夫人自己推薦的人來,恐怕她的人會在裏頭做手腳,幹脆含糊帶過去。


    “如此這般,我讓人送紙筆墨來,然後,我們都退出去,把地方騰給他們。”寧夫人說道。


    如此,丁夫人隻得退出來。


    月華進去收紙條兒的時候其實還有些擔心,眉毛蹙著,走到許飛那兒的時候,許飛對她笑了笑:“我認得你,你是何珩受傷那天給何珩換藥的那個宮女。”月華想了想,那天給何珩縫針的時候出去叫兩個軍士進來幫忙按著裏頭好像就有許飛,不過那個時候月華心裏慌張,幾乎沒怎麽看人家長什麽樣。許飛相貌太普通,完全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哪怕現在提起,月華其實也沒發現他就是那天的那個人,為了全禮數笑道:“我記起來了,有些印象,我那天太慌亂沒仔細看,也沒記住你的臉,莫怪。”


    “倒是無礙,我見你似乎不放心,我且同你說,你放心!”許飛對月華說道。


    月華環顧了一下周圍,看了一眼許飛,許飛點了點頭,月華心知,有許飛這樣穩重靈活的人在,這事兒估計辦成了。


    許飛看樣子有三十來歲,比何珩大,按理說他這樣的年紀和資曆當土舍絕對夠,為什麽會窩在何珩的那裏,做何珩的部下!


    這事兒到這裏其實沒什麽懸念了,這法子幾經波折終於終於定下來了,去給宮女宣布這個法子的時候反倒是出了幾個小插曲,一個是關於柳兒的,一個是關於年紀小的宮女的。


    丁夫人再度顯示出自己憨麵刁,不顯山不露水卻招招致命的本事。


    法子宣布給宮女們,能自己挑揀還不用小小年紀嫁人,寧夫人又保證那些年紀小的宮女,倘若願意留在軍需處幹活兒,宮女的人數減少,寧夫人願意多發一匹布和棉花給她們裁衣服用,每天早上和中午的夥食變成白麵饃饃和菜,晚飯仍是蕎麥粑粑,住宿條件也酌情改善,這些話一說年紀小的宮女自然歡歡喜喜毫無意見。


    那些已經分配出去的宮女不好再把她們發還迴來,每家每戶發二錢銀子和米麵布匹給他們安家。那個被打的宮女若願意和離準許和離再嫁,不願意和離給二兩銀子和米麵布匹的安撫費。


    這個法子一說出來宮女們哪有不樂意的,丁夫人的承諾跟這個比起來瞬間成了鏡花水月,大多數都讚同寧夫人的。


    接下來就是處理柳兒的事兒了。


    柳兒帶頭鬧事兒應當罰的,陳婆第一個主張重罰,以儆效尤,直接把她打發去白房子,柳兒嚇得隻磕頭,頭在地板上撞得‘咚咚咚’響,不停的說夫人饒命。


    丁夫人一開始不說話,直到柳兒的頭都磕破了,地上有一片淡淡的血跡,這才笑道:“我倒是挺欣賞著丫頭,你們看我話說得對不對!這丫頭雖然魯莽了些,到底兒這事兒是咱們不是,”她說咱們的時候臉是對著寧夫人的,眼神譏諷,“我昨兒還和老太太看戲呢,正好看到一出魏征死諫唐王,李世民非但不罰反而重用,老太太還稱讚這樣的人勇氣可嘉。


    在位子上的人真要把事兒辦好得聽下頭人怎麽說,你把直說的人給辦了以後誰還敢說話。


    我看她跪也跪了,錯兒也認了,頭都磕破了,血也流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寬懷放了她也顯得你大度,不若就這樣算了。


    真把人關白房子,人家下半輩子可就毀了,我看著可不落忍。”反正人是她喊來的,自然也得她替她求情。


    丁夫人這樣說明顯是逮著寧夫人的錯兒不放,這句話說得還有水平,顯得自己慈悲為懷,寬宏大量,寧夫人犯錯在先又錙銖必較,刻薄寡恩。


    當著宮女和土舍們的麵兒寧夫人有心重罰也不好多說什麽了。


    寧夫人又發錢又出東西,明顯是為了安撫宮女,也為自己樹立一個仁善的好形象,她也不傻這個時候一意孤行,就是把自己好不容易在宮女麵前建立起來的好形象給毀了,嘴角抽了抽:“我看就這樣吧,丁夫人都開口了,我也不好罰你,也罷了,你去抄一千篇經文好好兒的修身養性。”


    丁夫人說完這句話有對宮女們說:“次軍戶分田,足足分四頃!這話估計寧夫人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我是為你們好才給你們透這個底,這是軍裏給你們的,你們早早的成家立業,才能早早兒的為軍裏做貢獻。”這分田的事兒其實早就傳開了,但是一直沒有得到上頭的證實,這丁夫人一說算是坐實了。


    下邊兒的宮女開始嘀咕了,估計那些十二三歲的宮女原本不想嫁人的這會子為了錢也想嫁人了。


    丁夫人說完又對土舍們說:“我知道法子要是可行,估計宮女要短上千個,寧夫人那裏好辦,你們……其實我是樂意宮女早成家的,減輕了軍裏的負擔,對你們好,我這麽一說那些羞於嫁人的該活動了。”


    這兩句話一說,自己一點兒不損失卻落得兩邊討好!寧夫人藏著掖著,不肯把好處拿出來,寧夫人做了好事兒也變成了為了自己的辦法可行而損害他人利益。


    “多謝夫人!”幾個土舍笑道。


    “不必謝我,我一個婦道人家不好在軍營裏就呆,也不好與你們往來,你們是我夫君的部下我自然向著你們的。”說著起身行禮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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