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也無暇多問了。


    “你還不跑?!”他開口。


    “啊?”小椿茫然地看著他,“跑、跑什麽?”


    “食殺凡人有違天道,他吃過人肉,現又入魔。”嬴舟皺起眉,“按照定律,‘天’當然會下狠手清除。”


    她聽完更茫然了。


    “天”要鏟除誰,與自己有什麽關係嗎?


    “……所以呢?”


    嬴舟詫異地端詳她,“你不是妖嗎?怎麽連這也不知道。”


    末了,終究迴答說:


    “所以——如今落的,是天雷。”


    第3章 小椿(三)   [改bug]白於山最了不……


    作為一棵樹,小椿修煉的速度遠不及會跑會動的飛禽走獸。


    她雖有三千樹齡,但其中兩千五百年都隻能佇於原地,日複一日,蝸行牛步地聚積靈氣。在此生漫長無期的歲月裏,她隻認識白玉京,身旁沒有前輩、師長指教,對許多東西一知半解可太正常了。


    甚至還不如那些長居俗塵中的凡人。


    沒能緊跟萬千妖怪的步伐。


    生而為樹,她很抱歉。


    小椿兀自品了品他方才的一番話,若有所思地念著:


    “那……天雷要滅妖魔,僅管滅就好啦,大不了我站遠……”


    她尚未說完,嬴舟視線裏便有極亮的一道光稍縱即逝,他猝然提聲:


    “小!——”


    “心”字還在半途中,小椿就感覺自己倏忽離開了原處,被人以迅雷之勢摟住腰和腿彎,“噌”地一躍而起。


    幾乎是在同時,驚雷聲勢浩大地筆直砸落,正劈在她此前待過的位置,兩人合抱之粗的樹幹應聲截斷。


    斷麵之鋒利,堪比刑天巨斧。


    小椿震驚地趴在嬴舟懷裏,從他肩膀伸出頭來,“這、這天雷為什麽是亂劈的!”


    “它難道不是精準打擊嗎?!”


    “不然你以為呢?”


    嬴舟邊跑邊道,“‘天’哪會這麽好心。”


    她沒曾想上麵懲奸除惡的手段竟如此簡單粗暴:“要是一不留神,劈死了其他無辜的人和妖獸,怎麽辦?”


    看這陣仗,將整座山夷為平地也不無可能啊。


    “那就劈死了。”他隨口迴答,“‘天’從不和人講道理。”


    離開了雄獅附近,他飛快放下小椿,改為拉住她的手腕,仍舊不停歇地往前狂奔。


    嬴舟的腳力超乎尋常地快,她在後麵上氣不接下氣,簡直是一路拖死狗一樣拽著走的。


    “等、等等……要去哪裏?”


    她問,“這天雷無腦橫掃的範圍能有多大?”


    少年飛快思索,“大概就這座山吧。”


    小椿:“……”


    好的,完蛋。


    “沒關係。”


    見她沉默,嬴舟寬慰道,“隻要能跑出去,就沒事了。”


    小椿跟在他身後,頂著漫山怒吼的雷鳴,大聲道:“可我跑不出去啊。”


    “什麽?”他沒聽清。


    “我說。”她扯著嗓子,嘴邊攏起一隻手,“我跑不出去!”


    嬴舟不明所以地迴頭:“為什麽?”


    “我是樹!”小椿同他解釋,“白櫟樹!”


    “樹精就算修成人形,也不能離開自己的原身太遠,我最遠能去的,就隻有山腳了。”


    他聞之,眉眼間的沉著有些微打開,顯然愣了一愣,“如果出山會如何?”


    “會憑空消失。”她飄飛的語氣忽的沉澱下來,“然後又迴到本體樹前。”


    嬴舟的腳步不自覺地放緩了。


    他沒遇見過草木修成的精怪,身邊的這人算是第一個,全然不知原來土生水長的植物竟有如此限製。


    難怪世間的花妖樹精那樣少。


    小椿抬眸和他對視,看得出來對方似乎是在打量自己。


    唉,可以理解。


    畢竟腦子有病修煉成精的花木到底是少數……


    突然,頭頂正上方一道紫電蓄勢待發,她神情驀地一凜:


    “閉眼睛!”


    嬴舟向來是反應比思緒更快,指令剛入耳,雙目已然照做了。


    近乎能夠撕破天地的巨響清清楚楚地將他包圍,天雷距離自己的身體之近,恐怕不會超過兩寸。


    骨肉毫發無損。


    當他再睜眼時,小椿的半邊臉頰清脆地“啪啦”一聲,蹦出了一道裂紋。


    他愕然:“你……”


    而對麵的少女表情一改前態,無端凝重且認真起來,正色道:“天雷落得太密集,白於山這麽大,你一時半刻出不去的。”


    “如果被砸到,就是死路一條。”


    嬴舟:“但是……”


    “沒時間但是了。”她反手拽住他,“隻有白櫟樹附近的防護最強盛,是我妖力的本源,那裏還能勉強擋上一陣——快走!”


    於是,兩人在原地打了個急刹,又掉頭開始沒命往迴跑,畫麵瞧著莫名有幾分詭異的滑稽。


    “天”或許終於確定了魔物的所在,落雷的速度逐漸加快,透出幾分急躁來。


    狂暴後的雄獅被天罰追得滿山沒頭蒼蠅般地亂跑,由於魔氣纏繞,一兩道天雷居然還無法輕易劈開他的真身。


    櫟樹離這危險之物並不算遠。


    嬴舟手探至後背腰間,眉宇中充斥著猶豫,他著實割舍不下,隻覺這趟費盡心力,不忍徒勞而歸。


    而眼前的小椿仍扯著自己飛奔,他不經意地一抬眸,見她手臂上仿若刀風劃過,又深刻地添了一道皸裂的新傷。


    躑躅再三,終究咬了咬牙,把妖骨朝山下一扔。


    衝那隻雄獅道:“送你了!”


    後者頂著一頭劈裏啪啦響的天雷,竟還對此念念不望,手足並用,真就不顧一切地猱身追去。


    也就是在下一刻,他被人用力地一甩胳膊,徑直往前方一“丟”。


    那的確是實打實地“丟”,半分不誇張,嬴舟就地打了個滾,一直撞到樹幹才停下。


    他在揚塵四起的泥草灰抬起頭,正看到那個身形瘦小纖細的女孩子兩臂斜向上,筆直的撐起掌心,與背後高聳入雲的白櫟樹一並,結成了一道肉眼不可見的屏障。


    屏障之外,是不近人情的天罰奔雷。


    暴漲的電流滋滋卷轉,落下的力道似乎一次比一次狠厲,像是鐵了心要讓不自量力的精怪吃點苦頭。


    電光每閃一迴,白櫟樹上就會清晰的,猶如刀削斧劈般被斬下一節枝幹。


    壯闊而葳蕤的樹枝山崩一樣在八方不斷墜落。


    那些雷電造成的傷勢,無比淩厲地反噬在小椿身上。


    嬴舟此時再不解也該明白其中深意了。


    “你拿自己接天雷?”他支起身道,“你不要命了嗎!”


    “天罰旨在毀神滅魂,不是普通精怪承受得了的!”


    白櫟殼是世間最堅硬的罩甲。


    她再怎麽說,總歸是采了三千年的日月靈氣,就算不是與天同壽,好歹也是與天的子孫們同壽。


    自己修煉了那麽久,什麽沒學會,就學會了皮糙肉厚。


    倘若連這點也派不上用場,三千春秋豈不是白活了。


    淩空一道巨響落下來。


    小椿不自控地單膝跪地,她手臂固執地沒動彈。


    又在心裏道:


    嗚嗚,我也想要命啊。


    可她若是一收手,他們倆不是死得更快嗎……


    倒是想個可以不必接天雷的好辦法啊。


    嬴舟總感覺在她支起護盾後,天罰愈發落得狠厲了,帶著惱羞成怒的意味,仿佛是刻意想將這個反抗之人斃於掌下。


    視線裏,少女的寬大的衣袍滑落在肩側,白皙的胳膊上,裂痕支離破碎。


    嬴舟忙弓起腰,匍匐在地,他神色變得極其寒冽,肅殺之氣盡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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