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欠了欠身,“神君誤會了,我先是這個王朝的公主,後才是長情的朋友。長情是神,二位能把神嚇得落荒而逃,可見我和這個國家都惹不起二位。既然如此,我何不實話實說呢,反正長情都已經跑了,我沒有必要隱瞞經過,神君看重的不也正是結果嗎。”


    有理有據,臨危不亂的膽識倒也不討厭。雲月緩緩點頭,“若問她去了哪裏,想必公主也答不上來。本君托付公主一件事,如果她有朝一日迴來,公主還活著的話,替本君傳話給她,本君和她的婚約自今日起便立下了。她逃婚一日,本君找她一日,她逃婚萬年,本君找她萬年。即便耗盡平生,本君也要向她討個說法。”


    最後那兩句話,幾乎是咬緊牙關說的,長公主暗暗咋舌,“長情這個沒良心的,到底占了人家多大的便宜?”


    以剛才氣勢洶洶的狀態來看,長公主差點以為他們的恩怨是無解的死局,起碼在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一檔。結果聽到最後,居然隻為逼婚,這也太小題大做了。不過那些神仙說話實在夠難聽,凡人的壽命確實很短,短到在他們眼裏形同朝生暮死,即便如此,也不該動不動以最壞的情況來揣度。什麽叫“如果還活著”?她氣唿唿想,她不過四十而已,正是果至純熟,酒至醇香的時候,離死還遠著呢。其實這兩個人挺相配的,一個脾氣不好,一個不會說話。長情這缺心眼,什麽道理覺得這花容月貌的美男配不上她?單身一千年,別不是兩腿鏽住了吧!


    她說好,“若我有機會再見她,一定替神君將話帶到。”


    雲月不再多言,轉身走出了這脂粉味令他作嘔的大殿。


    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了,歸位刻不容緩,亂象也亟待平定。長情的再次出逃固然令他心浮氣躁,可是目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辦。他不能,也無權,讓個人的感情擾亂大局,壞了他全盤的計劃。


    與天庭暌違,按照上界的時間換算,不過三年罷了。但三年也已夠久,再踏入天門,有前世今生之感。不管下界如何顛蕩,九霄之上仍舊是一派祥和氣象,濁氣沉澱在二十二天之下,他觸目所及的,依舊是碧空如洗,天宇坦蕩。


    鸞鳳一聲清啼,轉眼間天邊五彩祥雲逶迤,百鳥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天道鮮花鋪路,天庭香氣彌漫。這是天帝歸位的吉兆,也是他天選之人無可辯駁的有力佐證。


    “諸天帝君,萬象群仙,叩迎無極無上玄穹天尊迴朝。”


    無垠空間響起司天星君的唱禮,雲層消散,星台之上有人遙遙向天門方向執笏長揖。九道天門悉數打開,每一道門禁兩掖都按序肅立萬靈侍衛及各路金仙。也許在場諸位並不知道天帝何時離開了碧雲仙宮,所以緊急號令朝謁,多少會感覺有些意外。細想想,天帝確實三年未視朝了,這三年對外宣稱閉關,其實是去紅塵中走了一圈。離位需要隱瞞,歸位卻必須大肆宣揚,自此天庭重新迴到正軌,諸神諸仙悠哉的好日子也終於到頭了。


    小小鶴童隨侍祖師仙翁,躲在仙翁的廣袖下偷偷往外看,見一雙玉舄踏過禦路,塵世的白衣被天界的罡風吹過,冰雪一樣消融了。那個人如破繭重生的蝶,銀衣銀冠,烏發玉顏,如果初登天梯的時候還有一點凡塵的氣象,那麽走到這步,則已然洗淨鉛華,重現不容逼視的尊貴了。


    鶴童暗暗驚歎,拽了拽仙翁的衣裳,“祖師,這就是天帝陛下麽?”


    仙翁心頭一驚,忙扯過廣袖,將這無知小兒蓋了起來。


    空置已久的淩霄殿上,那些日漸黯淡的金銀壁因天帝歸位,重新煥發出璀璨的光澤。幾乎在他踏上首神台的那刻,整個仙宮瑞靄大盛,金光照耀四十億萬裏。


    眾仙班俯首叩拜,天帝清冷的嗓音在靜闊的寶殿中迴旋——


    “本君承太上無極大道法旨,上掌三十六天,下轄七十二地,自知責任重大,夙寐不敢懈怠。今有九黎作亂地北,天樞傾斜,地軸動蕩,隻恐人間頻生災禍,殃及萬物。本君秉持天道,平定十方,諸天戰神聽吾號令,三萬天兵北出天門,滅九黎,收瀛洲,若有違逆者,格殺勿論。”


    第26章


    天帝的政命,沒有任何人敢不遵從,諸神領命後,便按照上意執行去了。


    碧雲仙宮高處三十六天之上,淩霄殿是天帝視朝的所在,彌羅宮中玉衡殿,是他日常理政和起居的便殿。


    從淩霄下來,依舊迴到那裏。站在露台上看,懸浮的仙宮如一座座空中島嶼,雲層拱繞著,在豔陽的照耀下,格外恢弘鮮明。他微微乜了眼,視線轉向極西,碧瑤宮玲瓏錦繡,遠在雲橋彼岸。它和彌羅宮同屬紫金闕的中樞,是屬於天後的居所,曾被他照著原樣,搬進了淵底。


    如果長情還在,他處置完九黎的事,現在應當正送她迴宮。待得九黎平定,他會同她立下婚約,昭告三界,再選個良辰吉日,迎她登上天後寶座。可惜……


    他皺了皺眉,轉身往玉衡殿去。天帝的失落從不做在臉上,但陪在身旁的大禁,卻能感受到他的不悅。


    “君上,臣已派多位少禁下界查訪,定然會有上神消息的。”


    他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頷首。


    大禁總覺君上對誰都不可能有太熾烈的感情,但從目前情況看來,那位龍源上神,或者說麒麟玄師,至少能夠撥動他的心弦。先前淩霄殿中唯一的一道天命,僅僅是對九黎的裁決,四相琴重現於世,及始麒麟天同的逃脫,竟都隻字未提,這根本不符合君上平時的作風。若要細探究竟,無非兩種可能,不是有意留時間給麒麟族恢複元氣,就是因玄師的存在,他的意誌發生了動搖。


    是前者還是後者?追隨君上六千年,以他對他的了解,後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禁原想追問,最後還是忍住了。私事和公事不同,公事可以隨意探討,私事則太敏感,鬧得不好不歡而散,他懂得這個道理,君上自然也深諳。


    誰還沒有一段過去呢,想當初他在紫府受琅嬛君戲弄,琅嬛君騙他手托百鬼卷,枯站了幾個時辰。這期間有鬼不慎被震落,他不能動,也不懂抓鬼那套,被鬼趁機解開衣裳,鑽進了袍底……那是個豔鬼啊,現在迴想起來,依舊驚出一身冷汗。最後他打死豔鬼,狼狽逃迴上界,甫進宮門,正巧遇見君上拜會玉清天尊返迴,見他滿身唇印有點吃驚,但也並未追問,隻淡淡叮囑一句,“把衣裳換了”。


    所以各人有各人的秘密,心裏事不願分享,大可自己收藏。這點大禁是絕對擁護的,畢竟那日在琅嬛浮山上的經曆,著實讓他不堪迴首。


    “陰墟……”天帝忽然站住了腳,“派人守住入口,我料她會去搭救那條蛇。若發現了行蹤,不要驚動她,即刻迴來呈稟本君。”


    大禁道是,略遲疑了下問:“君上可是覺得她已想起了前事?”


    天帝輕輕歎息:“我也不願這樣,可她畢竟是麒麟族祭司,有些能力是天生的,即便是本君,也無法操控她。”


    曾經不知情滋味的人,並不以為男女之間產生感情是多複雜的事。世上的緣起,無非出發於地位和色相,這兩者他都有,想要一個女人,理所當然手到擒來。


    然而天不遂人願,彼此間的糾葛,遠比琅嬛君當初的問題更棘手。從她今天逃之夭夭的情況來看,她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走得還是那麽幹脆,可見毫不留戀他煞費苦心的溫柔。也許麒麟族的複蘇,月火城的重建,才是她想要的。那麽他呢?天界首神,對她來說不過是曾經的死敵,振興族群的絆腳石而已。


    情這東西,仿佛確實熬人,這段時間仔細品咂,隻覺沉甸甸墜在心上,忽喜忽悲沒有來由。愛情也不知造就了多少瘋子。他想自解,卻困頓到底,最後無謂一哂,反正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得到,不管是乾坤大道,還是她。


    漫步過重錦的氈毯,他緩步走向玉衡殿,殿門上有人等候,見他來,遙遙拱起了手。


    炎帝還是穿著他那身赤紅的衣袍,玉衡殿一磚一柱都是玉石鑄成的,他站在那裏,像長卷上落了一方印,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待他走近,朗聲道:“自今日起我功德圓滿,總算可以迴我的宿曜宮,痛快大睡三千年了。”


    他看了炎帝一眼,“一睡三千年,你也不怕睡死。”


    炎帝私下裏和他不客氣,人生在世,誰沒有兩三故交損友。哪怕坐上了天界一把手的交椅,也照舊逃不過他的調侃和禍害。


    “這世上有人睡了上萬年都不曾死,我睡三千年怕什麽?”他一麵說,一麵向外看,“怎麽沒見你那心尖尖,人呢?去碧瑤宮了麽?”


    天帝垂著眼簾,沉沉眼睫覆蓋住所有心思,也不答他,坐迴案後的細簟上,展開奏疏查閱,隨口問:“庚辰的傷養得如何了?”


    炎帝在檀香椅裏坐下,低頭撫弄著腰上玉璜道:“尚在養息,我親自去看過,傷得確實不輕。至於是被無支祁所傷,還是自傷,那就不得而知了。”


    案後人一哂,“無量量劫中大戰八方的龍神,若是會被個小小水妖重傷,那我天界這幫金甲戰神,便隻配去看守馬廄了。”


    “你是說他借傷避禍?”


    天帝瞥了他一眼,“難道還有其他原因麽?”他卷起竹簡擺在案頭上,淡聲道,“且容他將養去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托病到幾時。待得大戰迫在眉睫,他就算帶傷也得與我上陣,我自會點兵助他一臂之力。”


    炎帝摸著下巴,咂嘴搖頭,“庚辰不過一介莽夫,陛下如此忌憚,可是過於謹慎了?”


    天帝聞言冷笑了聲,“一介莽夫?這些年來他統領龍族掌管水域,四海八荒,哪一處沒有他龍族的蹤跡?曾經嚐過輝煌的滋味,便不可能甘於平庸。你道無支祁好好鎮壓在龜山腳下,什麽緣故竟會逃脫?”


    炎帝愕然調轉過視線,“你的意思是,一切本就出於他的手筆?這怎麽可能!”


    天帝從卷宗上抬起眼來,“看來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懷疑過他,炎帝如此信得過他?”


    炎帝道:“你別鬼扯,我不是信得過他,是信得過你。以我對你的了解,完全有理由相信,兇犁之丘上的一係列變故,全是你一手策劃的。”


    這下天帝果然扔下了竹簡,歪著腦袋道:“我在你眼裏就如此不堪?確實,所有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但事情的起因並非我促成,我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


    炎帝這才明白過來,眨著眼道:“看來是我高看你了……”這種小小的擠兌大不了換來天帝冷漠的注視,他更感興趣的是他的情路。於是炎帝正襟危坐,想方設法把話題扯到了那個女人身上,“你的玄師,這迴沒隨你返迴碧雲天吧?”


    天帝的神情雖沒有一絲改變,但聲線寒冷:“跑了。”


    “跑了?”炎帝的大嗓門震得玉衡殿嗡嗡作響,這事太震撼了,他立刻轉過頭來求證大禁。大禁眼觀鼻鼻觀心,泥塑木雕一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看來是真的啊,炎帝沒忍住,發出了一聲短促的笑。但害怕笑過之後有生命危險,試圖轉圜,“那個……女人確實很麻煩,尤其不愛你的女人,更加麻煩。”說完發現越描越黑了,天帝的臉色也變得不大好看,他忙又補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一表人才,女人大多注重外表,她不可能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過玄師畢竟不是尋常女人,人家背負了一身血債,倘或前世的事都想起來,哪裏還能跟你迴來當天後,不找你報仇就不錯了。”


    此話一出,引發了較長時間的沉默。最後殿內三人齊聲歎氣,發現這是個死局,暫時尚找不到有效的破局之術。


    有些債,欠了終究要還的,換句禪意更濃的話說,就是前世如若不相欠,今世誰他媽願意相見!多年以前,現任天帝還在白帝座下時,他是白帝最得意的弟子,也是鬥樞天宮最驍勇的戰將。龍漢初劫各族大戰,少蒼奉白帝之命誅殺麒皇,麒麟玄師拚死護主,被少蒼斬於牧野。當時的少蒼心無旁騖,隻求永絕後患。於是麒麟玄師的屍首被懸於桅木,以儆效尤。僅存的老弱失去了精神支柱,最後紛紛沉入大地,始麒麟一族自此真正凋亡。


    “如果能預見今日種種,你還會選擇這麽做嗎?”炎帝主要還是想看看他悔不當初的模樣,過分驕傲的人,總得經受點重創,才知道什麽是人生。


    結果他答得毫不猶豫,“我從不後悔做過的任何一件事,就算重迴萬年之前,我也還是會這麽做。”


    炎帝算是服了,“所以你單身一萬年,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我是玄師,聽見你這幾句話,一定先假裝投懷送抱,然後伺機殺你而後快。你糾纏人家姑娘不是因為喜歡,是料定螣蛇會出現,進而利用他們引出蟄伏的麒麟族吧?”


    天帝對他的推斷很是不屑,“本君權衡三界,統禦萬靈,豈會靠出賣感情,贏取這微不足道的勝算?”


    “那就是說你當真喜歡她囉?”炎帝撓了撓頭皮道,“人我是見過的,長得確實不錯,嬌俏可人之餘還有點呆,適合陛下這種滿腹心機的人……”他的口無遮攔引得兩道眼風殺到,於是訕笑著糾正了自己的錯謬,“我失言了,是滿腹文章。你別瞪我,我會緊張的。我是想說她這種長相天界並非沒有,你看上她純粹是自尋煩惱。她長於月火城,一心維持麒麟族,最後死在你手上,難道不該恨你入骨麽?你要是真娶了她,無異於在枕邊放刀。畢竟憑你的性格,要讓女人愛你勝過愛自己,實在是太難了。”


    天帝已經被他損得不想繼續話題了,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奏疏上,寒著嗓子提醒他:“你我雖有深交,但尊卑有別,還請炎帝注意自己的措辭。”


    炎帝說知道,虛心接受,死不悔改。


    天帝枯著眉,似乎也對自己的感情甚為困擾。“我說了她救過我,這是一樁。另一樁……也許正因為她死於我手,感情才更複雜吧。”


    直到如今,他還記得玄師最後的眼神,那雙眼睛裏滿含著譏諷、不甘和恨。她曾詛咒他一生所願皆不可得,咒他仙壽無疆孤獨終老。他是個記仇的人,既然她有這願望,那他便要她自己來破除。乾坤大定,六道太平,不過是天帝的誌向。作為他自己,不願一人獨享無邊寂寞,就得抓個人來,陪他一同蹉跎。


    炎帝聽完他的話,隻剩搖頭,“天帝陛下真是異於常人,你喜歡誰不好,喜歡那個死在你手上的人。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殺她,把她囚禁起來多好。萬年過去了,下點功夫,說不定天孫都滿地跑了。”


    座上的人靜靜聽著,最後自嘲地一笑。天帝與麒麟玄師麽?彼時形勢下,兩個水火不容的死敵怎麽可能有結果!當劍穿透她的胸膛,因為不愛,他連一絲猶豫都不曾有。如今大局已定,他坐上了天帝的寶座,阻礙倒是少了,命運兜兜轉轉把兩人湊到一起,莫可奈何。他甚至想,也許他對她的前世有所虧欠,才安排她這世和他糾纏不清。既然今生她救過他,就如洗牌重來,他應當感念她的以德報怨,順應自己的心意,愛護她,甚至讓她當他的天後。


    可惜他的心思,即便是對最好的朋友,也未必說得出口。炎帝看他像個悶葫蘆,知道他腹內江海奔湧,駭浪卻無法穿透他的麵具。


    “需要我下界替你找她麽?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


    天帝說不必,“好意心領了,大禁已命人出去查訪,不日就會有消息的。”


    炎帝覺得很稀奇,“平時你多番壓榨我,恨不得把我榨成人幹,今日竟如此客氣?”再三再四打量他,“說不通,你是有別的顧慮吧?”


    天帝沒說話,牽起袖子提筆蘸墨,半晌才道:“這三年來你辛苦了,迴去歇著吧。”


    炎帝卻杵著不肯走,不依不饒冥思苦想。忽然靈光一閃,擊掌高唿:“你是怕我找到她,和她有單獨相處的機會。憑我的樣貌才學還有性格,她絕對會先喜歡上我。到時候你竹籃打水一場空,全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你不讓我接近她,對不對?”


    簡直全中!天帝也終於惱羞成怒,一把拍下了手中的筆,“快滾!”


    第27章


    夜骨星盤,支撐起濃重的天幕。


    荒原之上看得見稀鬆的霧霾沉澱,無風自動,牽扯出湯湯的走勢。遠處怒浪驚濤,近處淡靄淒林,和這寸草不生的平原相溶,交匯出一幅南轅北轍,卻又相得益彰的畫卷。


    這裏距離陰墟還有百裏,地勢已經逐漸走低。每行百步都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長情獨自一人,從春意盎然,走到了數九嚴寒。偶爾有風起,鑽筋鬥骨的一片寒冷。她仰頭看天,月色慘白,陰墟作囚禁罪大惡極之神所用,同八寒極地類似。八寒極地有無邊的寒冷和冰刑,陰墟有無盡的沼澤和毒物。所以這地方不受天道眷顧,三十六天的鬱氣都積壓在此,越接近陰墟,月亮的光便越淡,最後變成個模糊的,藍色的影子。


    在長情的記憶中,她不是第一次來這裏。鴻蒙初辟,上古三大神獸各自繁衍族群,祖龍領龍族執掌江海;元鳳領鳳族,執掌天空;始麒麟領麒麟族,執掌大地……這世上每一片土地,麒麟族都曾踏足過。當初月火城選址時,玄師陪麒皇一日看遍三山五嶽,也到過陰墟的邊緣。陰墟設在金剛輪山以西的極陰之地,翻過那座山,烏黑的沼澤水便漫溢上來,每走一步,都有落進懸洞的可能。


    細想想,雲端之上的天界,恐怕才是世上最汙濁不堪的地方。天帝統領著一幫清高驕傲的神祗,對待反叛者還不是如地上暴君,關最惡劣的監獄,施最殘忍的刑罰。長情盯著遠處巍峨的山影,心裏有說不出的失望。她本來對雲月的印象很不錯,可沒想到他搖身一變成了天帝。明明那麽高潔的少年,眨眼惡臭不堪起來,也許這世上根本沒有淡泊純粹的人,一切的偶然都是刻意安排的,來掩飾算無遺策的機巧罷了。


    費力跋涉,腳下的土地漸漸泥濘,她撅了根樹枝探路,在繞過山腳後忽然停住了——前麵山坳沒有火光,卻有竊竊的私語傳來。


    “師兄,座上可說什麽時候讓我們迴去?”荒草颯颯中,分明有個少年在追問。


    另一個低沉的嗓音唔了聲,“候到那個該來的人,便派你迴去傳話。現在安靜些,別出聲了。”


    少年並不遵從,嘀咕著:“這裏好黑啊……什麽東西爬上我的腿了?”


    然後劈啪一頓抽打,有人長出一口氣,“是蛇。”


    長情靜靜聽著,自從元神覺醒後,聽力變得異常靈敏,那些埋伏的人應該距離這裏有百丈,但他們的對話分毫不差傳進了她耳朵裏。


    “座上要我們等候的是什麽人?倘或人來了,直接拿住不就好了,來迴傳話豈不多費手腳?”


    “別囉嗦了,這是天君下的令,誰敢不從!”


    所有人頓時安靜下來,隻餘朔風吹過,草地發出沙沙的聲響。


    長情背靠山石,譏嘲地笑了笑。這群小仙過慣了溫軟日子,這麽惡劣的環境下伏守,心裏一千一萬個不情願吧!幸好他們抱怨,才讓她及時發現,否則遇個正著,她為求脫身,可能要讓他們步巡河夜叉的後塵。


    前路被截斷,進陰墟的計劃可以暫時擱置。她索性就地坐下思量,究竟是先迴月火城舊址等候麒皇,還是先抽空為麒麟族締結盟友。


    麒皇的迴歸,必然需要時間,不若將路鋪好,能為尚且羸弱的族群贏得一線生機。但這位盟友不大好結交,她此去要冒一定風險,萬一被擒住交給少蒼,那她就真的完了。


    向南望,兇犁之丘遠在萬裏之外,偏移的勾陳星幾乎落到了大荒的邊緣。她禦風而起,神界的逃兵,連駕雲都得遮遮掩掩。奔波良久終於到了兇犁之丘,遠山高聳接雲,青草依舊如茵,甚至因為水澤豐沛,愈發地放肆瘋長。


    據說庚辰大戰無支祁受傷,已經退居神宮修養,這次總該能見到本人了。長情落在宮門之前,略定了定神才上前叩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碧海燃燈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尤四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尤四姐並收藏碧海燃燈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