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未央宮中,傳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宮人進進出出,每個人都是一副提心吊膽的樣子。都在擔心皇後娘娘的體,還能熬下去嗎。


    內侍少監方公公來到未央宮,他先問過守在門口的宮女,“娘娘如何呢?”


    “迴稟方少監,娘娘咳了一下午。太醫用了藥,紮了針,一直不見好轉。”


    方少監蹙眉,遲疑了一秒鍾,還是義無反顧地走進了寢。


    太醫正在拔針。


    方少監躬站在一邊等候。


    拔了針,又喝了藥,崔皇後終於感覺好了點,沒那麽咳了。


    她看著太醫,“本宮的體還能支撐多久。”


    這話太醫哪裏敢迴答,隻說道:“娘娘還需放寬心,靜心調養。”


    崔皇後眯起眼睛,“本宮的體本宮自己清楚,本宮能熬到現在,已經是得天之幸。現在,本宮隻想聽實話。”


    這……


    太醫哪裏敢說實話啊。隻好朝方少監求助。


    方少監從影裏走出來,站在燭光下,“給娘娘請安。”


    “你來了。”


    方少監說道:“娘娘,公子詔今前往京城府尹衙門報案。”


    “哦!”


    崔皇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她揮揮手,太醫如蒙大赦,急忙躬離開寢。


    宮女也都魚貫離去。


    催皇後朝方少監招手,“你過來點,讓本宮看清楚些。”


    方少監躬來到邊,擔心地問道:“娘娘,你體好些了嗎?”


    崔皇後笑了笑,說道:“本宮這體,如今不過是在熬子。熬一天是一天。”


    “娘娘千萬保重,一定要放寬心。”


    崔皇後歎息一聲,“如今這局麵,你也看到了,本宮如何能夠放寬心。太子他……哎……本宮如今也是盡人事聽天命。”


    方少監神色一暗。


    崔皇後看著他,問道:“你剛才說公子詔到衙門報案?”


    “正是。”


    “怎麽迴事?”


    方少監清了清喉嚨,說道:“公子詔今在同福酒樓吃飯,據說掉了一塊玉佩,於是就去衙門報案。”


    “衙門受理了嗎?”


    “衙門不敢不受理。”


    崔皇後笑了起來,“說的也是。同福酒樓,本宮要是沒記錯的話,酒樓背後是是薛貴妃的娘家。”


    “明麵上看,同福酒樓的背後是薛家,實際上是趙王下。”


    趙王是薛貴妃的兒子,也是太子下的最大競爭者。


    崔皇後眯起眼睛,“公子詔此舉,到底有何深意?莫非寧王也坐不住了。”


    寧王是劉詔的父親,在諸位皇子中排行行二。


    方少監說道:“寧王和趙王並沒有實質的衝突,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按理說,寧王沒必要在這個時候針對趙王。”


    崔皇後半閉著眼睛,琢磨著此事。


    “你認為寧王和公子詔這對父子,此舉另有深意?”


    方少監說道:“表麵上看,公子詔此舉,劍指趙王下。隻是我擔心,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在太子下。”


    崔皇後暗暗點頭,“派人盯著此事,必要的時候直接幹涉。務必讓寧王和趙王鬥起來,如此太子才能……咳咳……”


    話未說完,崔皇後就劇烈咳嗽起來。


    方少監頓時急了,“娘娘,你要不要緊?來人。”


    太醫和宮人們訓練有素的跑進來,紮針的紮針,拿藥的拿藥,端水的端水。


    折騰了大半天,崔皇後總算止住了咳嗽,從鬼門關迴來了。


    她臉色灰白,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樣,已經無力說話。


    方少監心中越發擔心。


    他給王太醫使了個眼色,然後他率先離開寢。


    片刻之後,王太醫從寢出來。


    方少監問道:“王太醫,你和咱家說實話,娘娘還有多少子?”


    王太醫冷汗都下來了,“方少監……”


    “你隻管告訴我,娘娘到底還有多少時間。旁的閑話,你休要再提。”


    王太醫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四下看了看,然後悄聲說道:“娘娘信任方少監,本官也不相瞞。娘娘的體,隨時都有可能……總之,請方少監早做準備。”


    方少監臉色微變,“娘娘當真隨時都有可能……”


    王太醫點頭,“娘娘能熬到現在,實屬奇跡。原本太醫院上下都判斷,娘娘熬不過今年秋天。現在已經是寒冬。


    若是娘娘能熬過這個冬天,等到來年天天氣逐漸溫暖,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娘娘當真還有一線生機?”


    王太醫歎了一聲,“難,很難。隻怕這個冬天……”


    未盡之言,王太醫沒有說出來,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崔皇後的體,已經油盡燈枯。


    能熬到現在,全憑那一口氣。


    萬一某天那口氣沒了,崔皇後自然也就熬不下去了。


    該說的都說了,王太醫又迴到寢照顧崔皇後,以防不測。


    ……


    甘露宮內,薛貴妃望著未央宮的方向,得意一笑。


    皇後快要熬不下去了。


    這麽多年,那個女人終於快被她給熬死了。


    活到最後的人,才是最大的贏家,皇後娘娘怎麽就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有宮人進來稟報,“娘娘,剛得到消息,公子詔到衙門報案,說在同福酒樓用餐的時候,丟了一塊玉佩。衙門已經受理了此案。”


    薛貴妃蹙起眉頭,“劉詔是找死嗎?他難道不知道同福酒樓的背後是薛家?”


    “公子詔這麽做,或許另有深意。”


    薛貴妃冷哼一聲,“明兒我去見淑妃,讓淑妃好好管管她的大孫子。實在是太不像話。”


    薛貴妃全部的心思,都用來關注未央宮的崔皇後,實在是沒有心力去深思劉詔的用意。


    原本隻是一件丟失玉佩的小小案子,經過一番醞釀發酵,加上各方人士渾水摸魚,在不久的將來,就將撬動整個京城的格局。


    ……


    外麵的紛紛擾擾,並沒有影響到顧府內宅。


    要說影響,就是顧大人迴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顧玥的婚事,已經管教顧玥的事,全都丟給了謝氏。


    這,謝氏到紫竹院看望顧玥。


    顧玥上的傷,就如朱大夫說的那樣,都是皮外傷,並沒有傷到骨頭。


    幾天時間,傷勢已經好的七七八八,傷口也已經結痂,顧玥可以下隨意活動。


    不過,當顧玥一見到謝氏,眼淚就落了下來。


    謝氏微蹙眉頭,“怎麽又哭了。”


    “母親,我的傷會留下疤痕嗎?”


    “不會。朱大夫開了去疤藥,你不會留下疤痕。”


    “可是女兒好怕。”


    謝氏麵無表地說道:“既然知道怕,以後就別在亂來。”


    “女兒不敢了。”顧玥一副可憐兮兮地模樣,一邊說話,一邊抽泣。


    謝氏看著她,開口說道:“我和你父親商量好了,會早給你說一門婚事。嫁妝我已經替你預備著。”


    顧玥抬頭,驚訝,意外,惶恐,期盼,各種緒從眼中閃過。


    “母親,海西伯府……”


    謝氏目光銳利如刀,直接朝顧玥刺去。


    顧玥不得不住嘴,餘下的話無論如何開不了口。她真的很怕,五板子打下去,她的半條命都沒了。


    好痛,好痛。


    一想到被打板子,顧玥又哭了起來。


    謝氏拿出手絹,替她擦拭眼淚,“別哭了。海西伯府那邊,我會替你謀劃,隻要你別後悔就成。”


    顧玥破涕為笑,“我不後悔,女兒一輩子都不後悔。”


    謝氏嘴角一扯,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你還小,別說一輩子這種話。等你到我這年齡的時候,你才會懂得什麽叫做一輩子。”


    顧玥連連點頭,拉著謝氏的手臂,撒:“女兒都聽母親的,母親真好。”


    謝氏笑了下,笑容很短暫。


    轉眼,她又恢複了一臉木然,“海西伯府那邊,你也別報太大希望。這門婚事不一定能成。”


    顧玥低下頭,一臉黯然。


    “母親辛苦了,女兒都懂。”


    顧玥被打了一頓板子,也算是學乖了。沒有要死要活的妃要嫁給趙二郎不可。


    不過這一切都是表象。她心裏頭如何想的,隻有她自己清楚。


    小丫鬟從門外進來,“啟稟太太,姑娘,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五姑娘,還有六姑娘一起來看望姑娘。”


    “快請她們進來。”謝氏發話。


    小丫鬟領命而去。


    謝氏又提點顧玥,“見了姐妹們,說話客氣點。”


    “女兒知道。”


    顧玖領頭,顧府的姑娘們魚貫走進臥房。


    一時間,臥房都擠滿了人。


    “見過太太。”


    “見過二嬸娘。”


    謝氏含笑點頭,“你們惦記著玥兒,有心了。”


    顧玖率先問道:“三妹妹,你好點了嗎?”


    “多謝二姐姐關心,我好多了。聽說你們都跟著大伯母學習管家。”


    顧玖點頭,笑道:“正是。”


    顧玥說道:“改等我痊愈了,我也要跟著的大伯母學習管家。”


    謝氏說道:“你也不小了,是該學著管家理事。”


    顧玥低著頭,“母親說的是。隻是為何母親不去管家?大伯母一人管著偌大的府邸,多累啊。母親,你和我們一起,替大伯母分憂吧。”


    顧玥一臉天真無辜的望著謝氏。


    謝氏笑了起來,“放心,等我忙完這陣子,我會和你們大伯母好好商量管家的事。”


    現在她還有求於張氏,故此她不想和張氏撕破臉。


    等顧珍和顧玥的婚事定下來後,屆時她會和張氏好好掰扯掰扯,說一說管家的事。


    既然大房和二房還沒分家,這個家就輪不到張氏一手遮天。


    顧珺有點小小的尷尬。


    此刻,她就像是個多餘的外人。


    二房討論著事,她就像是個礙眼的存在。


    顧珺想了想,故意裝傻問道:“三姐姐,聽說你被二叔父打了板子,為什麽啊?”


    咳咳!


    眾人紛紛轉移視線,或是低頭,或是裝作沒聽見。卻又關注著顧玥的反應。


    顧玥被打板子的事瞞不住人,但是為什麽被打板子,很多人還是稀裏糊塗,說什麽的都有。


    顧珍低著頭,嘴角上翹,一臉得意。


    顧玥被打板子,真是大快人心。


    痛快啊痛快。


    隻恨沒將顧玥給打殘。


    顧玖留意到顧珍的表,顧珍扭頭,裝作一本正經地樣子。


    顧玖偷偷一笑,顧珍總算出了一口氣,而顧玥也終於被收拾了一頓。


    一切都在按照顧玖預想的那樣發展。


    顧玥則漲紅了臉,剜了眼顧珺。


    哪壺不開提哪壺,她一定是故意給自己難堪。


    顧玥咬著唇,她要怎麽迴答。


    謝氏替顧玥解圍,“珺丫頭,你三姐姐子跳脫,說錯了話,才被你叔父打板子。玥兒已經得到了教訓,這件事也都過去了。以後大家都別提起。”


    顧珺一副怯生生地模樣,“侄女聽嬸娘的。都怪我,提起三姐姐的傷心事。三姐姐,我給你道歉,你別和我計較。”


    謝氏拍拍顧玥的手背,笑著說道:“珺丫頭放心,玥兒不會和你計較。”


    顧玥也跟著嗯了一聲。


    顧珺笑了起來,“多謝三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大度。”


    顧玥臉紅,她好歹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擔不起大度的名聲。


    瞧著顧珺那傻乎乎的模樣,顧玥咬咬唇,什麽都沒說。


    謝氏說道:“玥兒的體還沒痊愈,不能累著。改天等她體好了,我給你們置辦一桌酒席,你們姐妹一起吃吃喝喝,豈不快活。”


    謝氏這是在下逐客令。


    顧玖說道:


    顧珺笑道:“三妹妹好好養體,我們改再來看你。太太,我們這就告辭。”


    “去吧,跟著你們大伯母,好好學著管家理事。學好了本事,將來到了夫家,才不會被人嫌棄。”


    顧玖含笑退下。


    其他姐妹,都跟著顧玖一起出了紫竹院。


    天氣寒冷,可是大家卻都不急著迴房。


    顧珺左右看看,心知肚明,二房的姐姐們有話要說。


    於是顧珺便主動說道:“諸位姐姐,我先迴去了。有空你們到我那玩去。”


    “六妹妹慢走。”


    顧珊看著顧玖,“二姐姐,可願意到我房裏坐一坐?”


    “好啊!”顧玖欣然答應。


    “大姐姐,你也來吧。五妹妹,你還小,子骨弱,就先迴房吧。”


    顧琳委屈跺腳,“你們說話,為什麽要背著我。”


    顧珊說道:“沒有背著你。好些子沒見到白姨娘了,她還好嗎?”


    顧琳愣了一下,頓時迴過神來。訕訕然一笑,“多謝四姐姐關心,姨娘還好。那我先走了。”


    顧琳黯然神傷地離開。


    她知道顧珊為什麽要避開她,全都是因為白姨娘。


    顧琳傷心,卻又無可奈何。


    顧玖和顧珍,跟著顧珊來到她房裏。


    剛剛落座,就見顧珊鄭重其事的給顧珍道歉。


    “大姐姐,我替三姐姐給你道歉。我知道,我這聲道歉起不了什麽作用,但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記恨三姐姐。她那人,有時候就是缺心眼。”


    顧珍冷笑一聲,諷刺道:“顧玥可不是缺心眼,她是心眼太多。”


    顧珊麵色尷尬,一聲歎息。


    顧玖左右看看,沒想到安安靜靜的顧珊,竟然也知道了真相。不知道她的消息從何而來。


    顧珊再次說道:“三姐姐已經得了教訓,希望大姐姐心裏頭好受一些。”


    顧珍不客氣地質問顧珊,“四妹妹,你以什麽資格說這番話?顧玥做的事,你真的清楚嗎?”


    顧珊鄭重點頭,“三姐姐做的事,我一清二楚。”


    顧珍愣住。


    緊接著又一臉憤怒地質問:“你既然清楚,當初為什麽不阻止她,為什麽還要替她說話。”


    顧珊說道:“大姐姐誤會了。我是事後才知道真相,那時候木已成舟,做什麽都來不及。我之所以替三姐姐說話,是不想看到你和三姐姐結下仇怨。我們畢竟是姐妹,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


    顧珍怒斥:“夠了!四妹妹,這些事你還是少cāo)心。你有空勸我,不如勸勸顧玥。叫她別那麽心狠手辣,自私自利。好歹給人留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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