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下衙的時間。


    政事堂幾位大人,都是一副不急不慢,不著急下班迴家的樣子。


    眾人麵色平靜,看不出內心深處到底在想些什麽。


    李侍中撩了撩眼皮,對今大家一反常態逗留不去的原因心知肚明。


    他收拾了文書,鎖在櫃子裏。


    起,衝眾位大人拱拱手,“諸位大人忙,我先走一步。”


    “李大人等等,老夫和你一起。”


    中書令大人也站了起來,追上李侍中,走出政事堂。


    尚書令大人哼了一聲,表達了內心的不滿。


    他也起離開了政事堂,不過並沒有急著下班迴家,而是去了尚書省衙門,找同僚商量對策。


    金吾衛抓了長公主府上下人等,後續肯定還要亂一陣子。


    這個時候絕不能亂。


    隻要應對得當,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壓一壓門下省,中書省。屆時便是尚書省一家獨大。


    中書令大人同李侍中一同朝宮門外走去。


    “李大人似乎成竹在。”


    李侍中笑了笑,突然停下腳步,扭頭看著中書令大人,“今金吾衛出動,衝進長公主府抓人。另外,大皇子下擅動用王府侍衛,無旨圍困長公主府,陛下卻沒有絲毫懲戒,甚至是默認了此事。通過這兩件事,大人想到了什麽?”


    中書令大人一雙渾濁的眼睛微微眯起,“李大人想到了什麽?”


    李侍中似笑非笑,“大人今年七十有二,該致仕了。”


    “你……”


    “大人別急著生氣。”李侍中打斷了中書令大人的話,“你我二人都清楚,陛下已經按耐不住,要給心腹謀臣騰位置。大人縱橫三朝,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為了子孫後代著想,也該急流勇退。否則,灰溜溜被人趕下去,不僅臉麵盡失,也無法庇佑子孫後代。到時候什麽香火都沒了。不值得啊!”


    中書令大人怒道:“你怎知灰溜溜被人趕下去的人是老夫,而不是你?”


    李侍中哈哈一笑,“一來,我比大人你年輕二十來歲,這便是我最大的優勢。其次,大人莫要忘了精製弩弓。


    三年前趙王宮變,大人應該記憶猶新吧。縱然兵部以下,各大軍門逃不掉這一劫,為百官之首的大人你,同樣也難辭其咎。大人雖無宰相之名,卻有宰相之實。出了這麽大的事,責任不在陛下,就在宰相。既然責任在宰相,大人難道還心存僥幸,認為能置之外?”


    中書令大人大皺眉頭,“老夫一退,誰能頂上來?”


    李侍中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自己,“大人認為我怎麽樣?”


    “你?”


    中書令大人冷冷一笑,“李大人,你私心太重啊!”


    李侍中左右看看,周圍寬敞,沒有一個人影,不擔心有人偷聽。


    不過他還是壓低聲音,悄聲說道:“大人一直不滿尚書令大人,此事朝中皆知。我可以答應大人,在你退下去之前,助你一臂之力,先讓尚書令大人退位讓賢,如何?”


    中書令大人嗬嗬一笑,“若是老夫執意不退,你是不是要和尚書令大人聯合起來對付老夫?”


    “大人誤會。本官願同六部幾位堂官聯手,也不屑同尚書令大人聯手。這一點,本官可以拿人格擔保。”


    中書令大人又問道:“你就不怕老夫轉頭就將你賣給尚書令大人?”


    李侍中笑了起來,“大人要是願意看著尚書令大人得意風光,本官沒有絲毫意見。隻能說一句,大人大度,能放棄前嫌,助尚書令大人上位,佩服,佩服!”


    中書令大人拂袖,“李大人巧言令色,怕是擔不起宰相之名。”


    “本官一直在努力向大人學習,隻學了點皮毛,叫大人笑話。”


    李侍中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區區言語上的譏諷,根本無法動搖他。


    中書令大人突然笑了起來,“比臉皮,尚書令大人的確不如你。”


    “大人謬讚,本官也就這麽一個優點。”


    中書令大人斟酌了一番,“過兩,找個地方,老夫想和李大人深談一番。”


    李侍中了然一笑,“我來安排時間地點,保證隱秘。”


    “告辭!”


    中書令大人甩袖離去。


    李侍中站在原地,目送對方。


    他嘴角掛著一抹笑,不曾收迴。


    一直到他出宮,看見了錢富,嘴角那抹笑容才真正消失不見。


    要說李侍中最討厭看見的人,非錢富莫屬。


    錢富出現,也就意味著劉詔不安好心。


    李侍中哼了一聲,扭頭就走,並不和錢富碰麵。


    ……


    接下來的子裏,金吾衛頻頻出動。


    自兵部以下,到京西營,每天都有人被帶走。


    被帶走的人,還沒見到任何一個被放出來。


    宗室中,也是人人自危。


    因為自從金吾衛前往長公主府抓人後,又有兩家宗室被牽連其中。一位老王爺,一位郡王,都是體麵了一輩子的人,哪想到臨到老,竟然遭受這般劫難。


    以至於,最近一段時間,後宮很鬧。


    每天都有人進宮求。


    都是一輩子的體麵人,又都是宗室,打著骨頭連著筋。


    即便蕭太後和裴皇後不勝其煩,也要耐心應付著。能幫著說話的時候,也得開口。


    至於文德帝的態度,則有些模棱兩可。他沒說要把老王爺怎麽樣,也沒說要放人。反正就是拖著。


    武將這邊,遭了秧。


    京西營又一次從頭到尾被犁了一遍。


    文官們還在幸災樂禍,卻不料這股風氣就吹到了文官集團。


    金吾衛再次出動,這一迴的目標是朝中文臣。


    一時間,朝堂內外,人人自危。


    就連向來最敢說,也最想出風頭的禦史都閉上了嘴巴。


    非常時期,還是管好自己的嘴巴,管好自己的筆杆子。


    不然,命都要交代在金鑾。


    中書令大人,就在這個時候,上表請辭。


    說自己老邁不堪,不堪大用。沒能第一時間發現朝中竟然有人有有二心,還要勞駕陛下親自主持此事。實在是罪該萬死。


    文德帝拿到中書令的致仕奏章,嗬嗬冷笑。


    “這個老東西,真是滑頭。竟然這個時候上表請辭。朕還以為他會戀棧權位,死都不肯挪窩。”


    常恩笑問:“陛下可要答應他?”


    文德帝冷冷一笑,提筆,挽留。


    真不甘心啊。


    其實文德帝最想寫的是“準”。玩兒什麽三辭三留的戲碼,真是事多。


    不過事關朝堂體麵,文德帝還是耐心十足的挽留中書令大人,駁迴了他致仕的請求。


    中書令大人再次上表請辭,一直到第三次,文德帝才勉為其難地準他請辭,致仕迴家養老。


    照例,中書令大人致仕前,文德帝要問他一聲,誰合適接任中書令的位置啊?


    中書令大人耍了個滑頭,他一次推薦了三個人,其中之一就是李侍中。


    文德帝沒有表態,隻是勉勵了對方幾句,賞賜了一些物件,就將致仕的前中書令大人打發了。


    前中書令大人感到心寒。


    文德帝真是冷酷無啊!


    就這麽簡簡單單將他打發了。


    倒是同僚們,十分,而且誠意十足。


    於是前中書令大人,私下裏提醒兒孫,“陛下比起先帝,更顯冷酷。隻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記住,千萬別和陛下對著幹。陛下此人記仇,又睚眥必報。不如先帝當場發作,發作之後,就算翻篇。”


    是的,先帝同樣睚眥必報。但是先帝講究今兒你讓朕不痛快,朕明兒就殺你全家,不會一直拖著。


    也因此,世人才會說先帝殺戮過重,脾氣不好。


    文德帝不一樣,他可能心裏頭已經記了仇,但是麵上還樂嗬嗬的,各種勉勵賞賜。一直要等到時機來臨,猛一出手,就是致人死地。連反抗辯解的餘地都沒有。


    而且先帝對於信任的人,那真的是無條件的信任,各種優容。


    就如同魯侯。全世界都說魯侯有反心,先帝卻力排眾議,依舊重用魯侯,讓他帶兵作戰。先帝從不曾因為朝臣彈劾詆毀,就將魯侯叫迴京城奪他兵權。


    先帝這人,恨一個人是真的恨到了骨髓,隻恨殺得不夠早,不夠狠。一個人,也真的是到了骨子裏,什麽好東西都願意送出去。


    文德帝不一樣。


    他從不會全心全意的信任一個人。


    他看起來中庸平和,實則比先帝更加冷酷無。


    前中書令大人致仕後,整個人終於通透了。


    希望兒孫能夠吸取經驗教訓,在仕途上走得更加順遂。


    離開京城之前,前中書令大人同李侍中見了一麵。


    致仕後,過去不敢說的話,如今倒是敢說了。


    一見麵,他就對李侍中說道:“不要和大皇子下走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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