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藥毒麽,發作了麽?為什麽會這麽快?他跪倒在地。


    不能吵醒蘇如晦。他想著,竭力忍耐住經脈深處的疼痛,一點點爬向自己的廂房。


    如果這時有第二個人在這裏,會驚訝地發現桑持玉渾身上下的經絡都冒著湛藍微光。他的眼眸也一點點變藍,成為深海的顏色。然後是頭發,從發梢開始恢複它原本的銀色。他的化形秘術無法再維持,他原形畢露。


    ***


    忽然間所有怪物停止了活動,全都側著腦袋,兩眼發直地望向山下邊都的方向。蘇如晦停在雪地裏,纏住他腳踝的長舌自己鬆開,縮迴了白樺林。


    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舉著火銃不知所措。


    怪物們的經絡發出螢火似的湛藍光輝,在黑暗的雪山裏,恍若一片藍汪汪的浩瀚星海,無比壯觀。蘇如晦怔怔望著這一切,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在哪裏見過。


    有混混哆嗦著嘴唇,問:“老大,他們怎麽不動了?”


    韓野警惕地盯著它們,“我怎麽知道?”


    “不管他們,我們趁現在快跑。”蘇如晦迴過神,一瘸一拐站起來,掏出腰囊摸符籙。


    怪物們隻靜止了一息,好幾個緩緩恢複了活動。


    混混緊張尖叫:“你是不是有辦法,快點啊,它們又開始動了!”


    “別吵別吵,越吵我越慢!”蘇如晦冷汗直流。


    越急越找不到,摸了好幾張都是“真言”,他奶奶的怎麽這麽多“真言”!


    韓野看他一張一張地摸符籙,陰森森笑,“你小子藏得夠深,這麽多張符,上次隻拿了五張出來,原來是糊弄我呢。”


    找到了!蘇如晦抽出符籙,光影氣旋門打開,直通蘇如晦的小院,大夥兒急匆匆進了門,蘇如晦單腳跳了進去。關門的刹那間,怪物們的嘶吼再次響起。


    所有人都累趴下了,躺在地上嗬嗬喘氣。蘇如晦坐在地上脫鞋,查看自己的腳踝。他的毛靴被那舌頭的鋼釘倒刺紮得稀巴爛,腳踝倒是沒事兒,隻是破了點皮。幸好他怕冷,穿的是最厚重的毛靴,要不然今天非廢一隻腳不可。


    韓野走過來,就著月光打量他的腳丫子,“沒事兒吧?”


    蘇如晦搖頭說沒事兒,套起襪子,重新穿好他的爛毛靴。


    “為什麽救我?”韓野抱著手臂看他,“要是我死了,就沒人威脅你了。你之前不就想炸死我麽?”


    說實話,蘇如晦這會兒也後悔得緊。韓野這小混球,合該讓怪物吃了算了。


    “坊主這說的是什麽話兒!”蘇如晦違心陪著笑,“小的對您的忠心日月可鑒,隻要坊主不惦記小的的貞操,小的為您拋頭顱灑熱血,幹什麽都行。”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韓野嘲笑他,“小爺惦記的是蘇如晦,誰惦記你。”


    蘇如晦:“……”


    韓野踹了下旁邊躺著的一個混混,“都滾蛋,今晚的事兒一個字也不許往外說。”


    韓野挨個踹過去,混混們相攜著離開。小院不大,天井底下月光徘徊,靠牆放了幾盆枯死的盆景。韓野看見地上落了套鷹揚衛的武官缺骻袍,包包鼓鼓的,裏麵好像裹了什麽東西。韓野把袍子撩開,一隻昏睡的小貓曝露在月光下。這貓渾身雪白,蓬鬆的長毛像軟綿綿的雲朵,兩隻耳朵耷拉著,有些病怏怏的。


    “阿七,你家小狸奴把你曬的衣服弄下來了。”韓野說著,拎著這貓的後頸皮,把它提溜起來。


    啊?蘇如晦迴過頭往那兒看,他沒養過貓啊?


    韓野剛說完,小貓顫了顫毛絨絨的尖耳朵,緩緩睜開眼睛。那雙圓溜溜的湛藍眼眸猛地一縮,同韓野對上了眼。


    第25章 小貓名叫寶寶


    邊都,秘宗。


    偏僻的殿宇中,蘇垢推開了窗。若有人在,會發現他的眼睛閃爍著耀眼的青藍色光輝。他瓷白的臉頰下隱隱透著盈盈光暈,像有螢火蟲在他身上此起彼伏地爬動。


    蘇垢低下頭翻看自己的手掌,緩緩笑開,“神荼大人,您感受到了麽?”


    他的身後有個怪異的影子,仰起腦袋眺望坊市的方向。


    “好陌生的靈力。”那影子出聲了。


    他們這一族擁有靈力共鳴的天賦,受傷虛弱之時靈力會向體外逸散,附近的族胞感應到靈力便可前往救援。今日這股靈力十分陌生,蘇垢從未接收過如此靜謐深邃的靈力流。靈力流時斷時續,隻有他們的族胞才能讀懂這靈力流狀態背後隱藏的求救訊息。


    “靈力流如此不穩定,看來這個孩子剛剛拿迴妖核。妖核和他的身體尚未完全契合,想必他胡亂動用了秘術,靈力流暴動,連自己的形態都控製不了了吧。”蘇垢道,“可惜隔得太遠,無法確定具體方位,要是再近些就好了。他忽然出現,定是新入邊都的外頭人。這幾日除了拓荒衛的應征者,還有誰進了邊都麽?”


    “據我所知沒有,邊都一直在戒嚴狀態。”影子說。


    “那些應征者基本死光了,隻剩下蘇如晦和他身邊那個小孩兒。”蘇垢心下了然,“看來蘇如晦對我們有隱瞞啊,明日去會會他們吧。”


    ***


    邊都,南大街順康坊。


    同韓野對上眼的瞬間,小貓渾身炸毛,原本蓬鬆的毛發槍戟似的四射張開,一爪子拍向韓野的臉頰,韓野反應極快,迅速把它丟了出去。眼見小貓要狠狠栽在地上,蘇如晦忙張開手臂,一把把它接住,托著它的屁股和後腿抱在懷裏。


    【虛弱的貓咪寶貝,不具威脅性,暖手暖腳暖床的最佳選擇。性別公,尚未到發情期,為了防止它叫春和到處撒尿,建議宿主盡快采取絕育措施,係統免費為宿主提供全流程閹貓指南。】


    韓野挑眉笑道:“你家貓還挺兇。”


    “它不是我的貓,我沒養貓。”蘇如晦說。


    低頭看懷裏的貓兒,其實它不小,毛絨絨一大團,抱在懷裏頗有分量。它正眼也不眨地盯著蘇如晦,圓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很是震驚。蘇如晦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眼睛,波光粼粼,裏麵好像藏了一個深邃的宇宙星海。


    貓,或者說桑持玉,震驚了好半天,才逐漸相信眼前的一切——他變成了一隻貓,被蘇如晦捧在手心。眼前的一切都變大了許多,蘇如晦對他來說像個巨人。他的五感似乎又加強了,蘇如晦懷裏淡淡的皂角味襲上鼻尖。他貼著蘇如晦的胸膛,感受到蘇如晦胸懷裏的溫熱。


    為什麽會這樣?那枚詭異的心核給他的影響遠遠大於它從前帶給蘇如晦的影響,是他與蘇如晦體質有別,還是旁的什麽原因?他感受著體內的靈力波動,似乎有哪裏不一樣了,可又說不清哪裏不同。


    他的身體會衰敗麽,他還能苟延殘喘多久?他還能變迴人麽?


    他心裏湧起無力的悲哀,或許他現在已經不能算是個人了。


    蘇如晦把它舉起來,問:“小狸奴,你是哪裏來的呀?怎麽在我家?”


    “野貓?”韓野打量它,“看起來不像,挺幹淨的。”


    “大概是鄰居家的跑過來了,”蘇如晦摸它的小腦袋,越看越喜歡,“這小狸奴長得真可人意,相逢就是緣分,幹脆我養了得了。明兒敲門問問是哪家的,把它買下來。”


    韓野哼笑了聲,提醒道:“貓可不是玩意兒,你要養它就得伺候它。它毛這麽長,到時候躥稀粘得滿屁股都是,有你受的。你沒養過貓,我勸你還是把它送迴去。這貓要是幹淨點兒,會自己舔屁股,要是邋遢點兒,撒手不管,四處亂竄,把屎尿到處蹭,到時候你就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麽寫。”


    桑持玉冷冰冰望向韓野,湛藍的眼瞳仿佛鋪了一層寒冰。


    韓野為什麽在這裏?


    蘇如晦不是要殺韓野麽?如今看他二人有說有笑,倒是頗為熟稔。桑持玉緩緩蹙起了眉心。


    韓野納罕道:“它是不是在瞪我?”


    蘇如晦撩開它的大尾巴,檢查它的屁股幹不幹淨。低頭看,它亂蓬蓬的潔白軟毛下麵,藏著小小的粉色屁眼,底下墜著兩個圓溜溜毛茸茸的蛋蛋。蘇如晦笑道:“它是一隻幹淨的貓。”


    桑持玉後方一涼,整隻貓打了個激靈。


    蘇如晦這個登徒子!


    桑持玉猛烈掙紮,想要離開蘇如晦的懷抱。桑持玉戰鬥過,負傷過,也曾經瀕臨死亡,危在旦夕,什麽樣的苦他都吃過,可他從未受過這般羞辱。他竟被他最討厭的人扒開尾巴,檢查屁股!


    蘇如晦一手抓住它的兩條前腿,一手抓住它兩條後腿,把它鉗製在懷裏。桑持玉動彈不得,成為貓之後,力氣遠不如比他高大許多倍的人類,桑持玉無力反抗。


    蘇如晦道:“不許動。大冷天兒的你跑出去,會凍死知不知道?乖乖待著,我認你當兒子。”


    桑持玉感到絕望。


    “貓得打,”韓野教他,“它不聽話,你要打它屁股,讓它知道你老大。要不然他蹬鼻子上臉,把你當他小弟。”


    韓野剛說完,就感受到兩道冰寒沁骨的目光。低下頭,正對上小貓冰藍色的眼睛。一隻貓的眼神竟如此寒冷,韓野覺得稀奇。他又無端感到這眼神頗為熟悉,好像在哪裏遇見過。


    蘇如晦要是敢打他屁股,桑持玉冷冷地想,他就……他就……


    他悲哀地發現,此刻的他什麽都做不了。


    他的耳朵耷拉了下來,一副懨懨無力的模樣。他寧願做一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凍死街頭,也不願受到蘇如晦如此欺辱。


    蘇如晦舍不得打它,像抱嬰兒似的抱著它。軟綿綿的身子,暖烘烘,像小暖爐。蘇如晦幸福地想,晚上可以讓它給他暖腳丫子。


    韓野仰頭看了看天色,道:“最近不要出城,老實在秘宗待著。雪山那些東西你不用管,我會另外著人去查,你的首要任務是確定秘宗秘寶所在。”


    他讓蘇如晦拿出通訊羅盤,在上頭留下他的符印,這樣蘇如晦便能連通他的羅盤。雪山有異怪,秘宗也是個龍潭虎穴,阿七雖然機靈,他到底不是很放心這小子的安危。


    經過這些日子的接觸,阿七的脾性他摸明白了幾分。看起來圓滑,實則倔強,不是黑街那些為了往上爬什麽都願意幹的墮落兒郎。當初說什麽自薦枕席,估計是被那幫趨炎附勢的小人擺了一道。這小子瞧著臉皮子幹淨,和蘇如晦又有幾分相似,就被送到了他的麵前。


    他有些擔心阿七,但也僅僅是一些些罷了,他首要的目的是把蘇如晦從秘宗弄出來。於是到了嘴邊的關心話兒,出口就變成了:“羅盤務必隨身攜帶,我不喜歡找不到人。”


    蘇如晦敷衍他,喏喏道是。


    桑持玉仰頭看著這兩人,眉頭越皺越緊。


    韓野為何喚蘇如晦阿七?他們兩個到底是什麽關係?


    桑持玉忽然記起,蘇如晦的生辰是七月初七。


    阿七……是他的小名麽?


    韓野提步想走,又扭迴頭,狀似不經意地問:“桑持玉有沒有找過你?”


    蘇如晦心中警鈴大作,當初他說服韓野留他一命,用的理由是桑持玉對他有情,可以拿他牽製桑持玉。不管有沒有桑持玉的消息,他都得編個謊話糊弄韓野。


    蘇如晦決定撒謊,說他們倆還在鴻雁傳書什麽的。然而沒等他說話,韓野先笑了,“別想騙我,你當我傻的?桑持玉肯定沒來找你。”他心情很好,語氣也鬆快了,“和桑持玉斷了,日後不必再同他保持聯係,我不需要你從桑持玉那兒探聽什麽。”


    “啊?”蘇如晦有些驚訝。


    “你不情願?”韓野眯起眼,眼神危險了幾分。


    他走前兩步,把蘇如晦逼到牆邊。蘇如晦抱著貓,貓發出威脅的唿嚕聲,露出尖利的小小獠牙。蘇如晦察覺到小貓的緊張,心裏十分感動,才剛剛認他當爹,就知道幫他抵禦壞人了,真是他的乖兒子!


    “桑持玉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不要再和他有任何來往。”韓野道,“辦好我交代給你的事就夠了,聽懂沒有?”


    蘇如晦肅然道:“小的明白!”


    韓野滿意了,屈指彈了下他的額頭,“一臉傻相。”他覷了眼蘇如晦懷裏的貓,“想好給它取什麽名兒了麽?”


    “迴坊主,”蘇如晦答道,“我決定給它取名江寶寶。”


    桑持玉:“……”


    他的恥辱簿上又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換個姓,”韓野勾唇一笑,“叫韓寶寶。”


    蘇如晦:“……”


    桑持玉:“……”


    韓野睨他,眼神裏充滿威脅,“怎麽,不同意?”


    蘇如晦可恥地屈服了,“同意、同意,就叫韓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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