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煩躁,肚子陣陣發疼,頭也疼。她從袖子掏出一個白瓷瓶,倒出幾枚藥丸兒,和著冷酒服下。服下藥丸,心中煩悶依舊不減,她手中用力,酒杯啪的一聲碎了,絳紅色的果酒混著鮮血流了滿手,她竟然感覺不到痛楚。


    閉目歇息了一會兒,正欲離開,通訊羅盤響了,她打開羅盤。


    “大人,三具傀儡準備好了。另外,您父親提醒您按時服藥。”


    “我知道了。”她冷冷迴複。


    第69章 含住他的耳朵


    桑持玉和蘇如晦吻得正起勁兒,江雪芽忽然來了消息。兩個人俱是一頓,蘇如晦依依不舍地按著桑持玉的胸膛,把他推開,打開通訊羅盤。桑持玉聽著他一疊聲迴複江雪芽,臉上沒什麽表情,發頂上兩隻毛茸茸的耳朵卻耷拉著,似是不高興的模樣。蘇如晦一麵忍著笑,一麵答應江雪芽畫星圖的事兒。他師姐霸道得很,嚴令他下午迴邊都開工。蘇如晦真是無奈極了,嗯嗯道是。


    “對了,師姐,得空幫我去喂一下桑寶寶,我家裏有現成的小魚幹。”蘇如晦說。


    桑持玉的耳朵猛然豎起,眸光微微一滯。


    “知道了。”江雪芽那邊答應。


    “謝啦師姐!”蘇如晦闔上羅盤,安撫桑持玉,“師姐的消息,不敢不應,惹惱了她,我沒好果子吃。乖,別不高興。”


    桑持玉臉色平靜,“沒有不高興。”


    “真的?”


    那耳朵怎麽沒精打采的?


    蘇如晦終於按捺不住,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自己彎下腰,含住他的右耳。頭頂奇異的觸感傳來,桑持玉一下呆住了,滿眼都是震驚。蘇如晦壞心眼,含著不夠,還要用舌頭舔舐他的耳根。他的獸耳像軟綿綿、熱騰騰的糖,似要融化在蘇如晦的舌尖。


    這家夥的原型到底是什麽?這個樣式的耳朵…………狐狸?狼?


    不知為何,這雙耳朵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兒見過。蘇如晦輕輕咬了一口桑持玉的耳朵尖,手底下的人猛地一顫。仿佛有電流,從耳朵尖兒傳到桑持玉心口。獸耳太敏感,尤其被蘇如晦如此磋磨,桑持玉身體某處不自覺變得硬邦邦的。


    蘇如晦手下忽然一空,待反應過來的時候,桑持玉整個人都不見了。蘇如晦無語,這廝居然用“瞬影移形”逃跑了。


    “桑持玉!”蘇如晦四處尋他,到處找皆不見人影兒,不知跑哪兒去了。


    至於麽,害羞成這樣!蘇如晦還沒含夠呢。


    蘇如晦望著塔樓外走,係統忽然出聲:【高級預警,觀火境秘術者,妖祖神荼來襲。他的秘術是“洄流之影”,能夠出現在任何有影子的地方。建議1:請宿主迅速前往開闊地點躲避襲擊。建議2:請宿主躲進桑持玉的懷裏哭唧唧,尋求桑持玉的庇護。】


    蘇如晦偏頭看前方,一個黑影已在眼前不遠處出現。


    那黑影軟綿綿的,沒有骨頭似的,像泥漿堆起來的人。他擋在蘇如晦和塔樓大門的必經之地,漸漸形成規整的人形。恍如黑漆剝離,神荼的外貌曝露在蘇如晦的眼前。是個年輕人的模樣,臉上塗著極樂坊的油彩。他有著清雋溫和的眉目,那些五顏六色的油彩沒有讓他看起來猙獰,反倒給他增添了幾分昳麗。


    蘇如晦盯著他看了半晌,竟然笑了起來,“你叫神荼?你這張臉真有意思。”


    昨兒桑持玉說在極樂坊碰見可疑的家夥,看來就是這貨了。這家夥約莫是從邊都一路尾隨他到極樂坊,又隨著混混們來到雪境。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神荼立在遠處,“真可惜,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厲害的大廚。我喜歡你做的紅燜肉,殺了你,我再也吃不到那麽好吃的紅燜肉了。”


    桑持玉的聲音忽然在蘇如晦身後響起,“你給他做過飯麽?”


    一個兩個都這麽神出鬼沒,蘇如晦無語。


    “不知道,我隻給你和你兒子做過飯。”蘇如晦問,“你剛去哪兒了?”


    桑持玉不答,卻別開眼,耳朵又隱隱有冒出來的跡象。


    蘇如晦沒注意到他的羞澀,轉頭看向神荼,道:“這位妖祖,咱們能聊聊你這張臉麽?”


    “比起佳肴,我更想問鼎天人。”神荼說,“小孩兒,拔出你的刀,讓你父親留給你的雪花給我看看,這世間武道的終極。”


    這傻妖怪大概誤會了什麽,蘇如晦聽不大明白他的話兒。什麽是“雪花”?什麽又是他父親留給他的?沒時間想太多,塔樓內部的陰影登時濃重了幾分,以神荼為中心,陰影如同濃稠的沼澤一般向外擴散,不過眨眼間便漫過了蘇如晦和桑持玉的腳下。


    蘇如晦抱住桑持玉的手臂,“桑哥,保護我,我好怕。”


    桑持玉麵無表情抽出手。


    無數個黑漿似的怪影從沼澤裏爬起來,每一個的形態都與神荼一模一樣。蘇如晦抽出靈火銃,對著神荼擊出一發子窠。子窠撕碎長風,發出的尖嘯仿佛惡鬼嘶吼。子窠正麵打入神荼的臉龐,卻見他素雪般的臉化為黑影般的泥漿,寸寸塌陷,那子窠穿過他的麵龐,打進他身後的土牆。黑影交錯,他的臉龐自動恢複成原來的模樣。


    神荼搖搖頭,道:“讓雪花幫助你,否則你勝不了我。”


    話音剛落,黑漿怪影撲向蘇如晦和桑持玉,桑持玉劈出滿月似的刀光,所有黑影被他攔腰斬斷。然而下一刻,更多黑影從陰翳裏鑽出來,手腳並用向他們爬過來。


    “你對付它們。”桑持玉把橫刀丟給蘇如晦。


    “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


    蘇如晦話兒還沒說完,桑持玉已經拔出枯月,閃現在神荼眼前。神荼拔刀出鞘,二人短兵相接,目光與目光相撞之處仿佛有雷霆火花。蘇如晦隻好平平舉起刀,擺出起手式。


    短短幾息之間,桑持玉與神荼已經過了無數招。妖與妖的搏鬥,高手與高手的較量,他們的刀光猶如幻影,常人幾乎難以看清楚他們的招式。兩人連斬之後分開,彼此相視。很久沒有人能在桑持玉的手下走過十招了,神荼的刀激起了他的殺性,雪亮的刀身映照他冷白的麵容,還有他殺意凜冽的深邃眼眸。殺意澎湃,殺氣濃稠如血漿。


    “漂亮的殺招,”神荼讚歎道,“可這不是我要找的雪花,讓蘇如晦和我打。”


    “他打不過你,”桑持玉抬起眼,眉目凜冽如刀鋒,“你的對手是我。”


    二人再次相撲!猶如角鬥的猛獸相遇,彼此的刀皆蓄著刻骨的殺機。然而桑持玉卻在接近神荼的刹那間換手,本應刀刃相撞,神荼袖下的刀光撲了個空。


    秘術·讀心。


    換手的瞬間,桑持玉的刀勢猛然一變。原本輕捷如狸貓的刀勢瞬間變得剛猛如虎,桑持玉的左手刀劃出淒冷的圓弧,劈向神荼的後心。桑持玉的速度不可思議,高速的刀光帶來剛猛的氣壓。神荼感受到無形的殺氣向他逼近,他卻避無可避!


    神荼不得已,借助“洄流之影”閃現在另一處陰翳。可是當他顯露出身形,森冷的殺氣再一次將他籠罩。他不可置信地迴眸,對上桑持玉漠然的眼眸。枯月洞穿了他的後心,他的鮮血順著血槽汩汩而流。神荼想不明白,桑持玉怎麽能夠預判他的閃現,同他閃現在了同一位置?


    “你隻能在影子裏落腳。”桑持玉冷冷道。


    桑持玉的枯月反射著亮麗的日光,鮮血昳麗的紅色在光下顯得更加瀲灩。神荼這才發現,在剛才的對決中,他不知不覺被引導著離開了塔樓,來到了天光下的空地。正值晌午,日光照射下,陰翳隻剩下枯樹下方的一角。這個凡人看透了他的秘術,而秘術一旦被看透,他落腳的地方便很容易被預判。


    另外一邊,蘇如晦氣喘籲籲,幾乎揮不動刀了。好在神荼的秘術解除,所有黑影消失不見。


    “累死我了。”蘇如晦癱在地上,一條死狗似的。


    桑持玉淡淡看著他。


    蘇如晦扭頭看見被刀插在地上的神荼,他的鮮血在流失,倘若桑持玉不拔出刀,不一會兒這妖怪就要涼了。蘇如晦忙爬起來,取出係統給的項圈,套在神荼修長白皙的脖頸子上,然後拔出桑持玉的枯月。


    係統的麵板有了更新,多出一欄“寵物”界麵。上麵有“更改項圈模板”、“感官共享”、“生死依從”、“電擊馴養”四個選項。蘇如晦調出“更改項圈模板”,上麵有鐵項圈、皮項圈、絲綢項圈、透明項圈,還有黑紗項圈。蘇如晦選擇了透明項圈,神荼脖子上的項圈立刻消失不見。隨後蘇如晦勾選了“生死依從”選項,神荼這家夥的命和他綁在一塊兒了。


    桑持玉看著蘇如晦憑空摸出來的項圈,對於蘇如晦這些不知打哪來的奇怪物事,他已經見怪不怪。


    蘇如晦問桑持玉:“是不是很好奇這項圈打哪兒來的?”


    “不好奇。”桑持玉說。


    “一會兒解釋給你聽。”蘇如晦笑道,從挎包裏又摸出一個項圈,“送給你玩兒。”


    桑持玉接過項圈,“嗯”了一聲。


    神荼變迴原型,渾身發光,經脈裏似有無數螢火閃閃爍爍,那是他的身體正在自我修複的表現。


    “你不殺我,不怕我殺你麽?”神荼躺在地上問。


    “你戴上了我的項圈,殺不了我了。我若完蛋,你跟著完蛋。”蘇如晦道,“不信你試試。”


    神荼朝他揮了揮爪子,每迴隻能停滯在蘇如晦麵門前一寸,怎麽也無法更進一步。


    神荼扁了扁嘴,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


    蘇如晦拍了拍他的腦袋瓜,“乖狗狗,以後你就是我的寵物了。現在告訴我,你這張臉蛋是打哪兒來的?你怎麽和我那狠心的爹長得一模一樣?”


    “我不是狗,我是狼。你讓我同你旁邊這個男的再打一場,我便告訴你。”神荼說。


    有項圈在,再打一場也無妨。蘇如晦看桑持玉,桑持玉頷首表示可以。


    又戰一場,這次塔樓被他們撞出了個大洞,極樂坊和大悲殿的人都跑來圍觀,蘇如晦在邊上邀人下注,賭誰能贏。這次的戰鬥持續了一炷香,以神荼被桑持玉的枯月釘在雪地裏為結局。


    “妖族敬重強者,”神荼捂著傷口道,“你贏得了我的尊重。”


    這妖怪沒把桑持玉認出來,蘇如晦也沒告訴他桑持玉的真實身份,免得他傳遞消息給妖族。


    “現在能告訴我你這張臉的由來了吧。”蘇如晦問。


    “人家的傷口好疼,”神荼哼哼唧唧,“或許吃一碗紅燜肉能恢複力氣。”


    這黏黏糊糊的自稱,配著他怪異的語調,蘇如晦聽得牙疼。蘇如晦道:“你一個老妖怪,為何要自稱‘人家’?”


    神荼懵懂地說道:“蘇觀雨教我的,他說撒嬌男人惹人疼。”


    蘇如晦:“……”


    好生不要臉。桑持玉把他拴在塔樓底下,拉著蘇如晦離開。


    時隔多年,蘇如晦又見到他那狠心爹的臉,心中的確有所觸動。然而他早已不再是深居苧蘿山固執等待的少年,時光填平了他心中的溝壑,他舊日的悲傷已隨著歲月遠去。他曾經執著於探明,一個父親為何能夠如此狠心丟下唯一的孩子遠行。後來他終於明白,即便是父子,他們也是獨立的生命。即便沒有遠行,離別也是必然降臨的事實。既然那個男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又何苦成為他的負累?


    隻不過,如今從神荼的臉上看見熟悉的容顏,他心中隱隱猜到那個家夥遠行的地點。他想要知道,妖族為何會認識他的父親?


    神荼不肯投降,蘇如晦趁這段時間將礦場防守星陣的星圖畫了出來,交給陸瞎子。有了星圖,他們便可以按照星圖挖溝建渠,布下星陣。至於星線,等他們挖好星陣,蘇如晦再來調試不遲。而桑持玉找了個僻靜處靜神調息,他的身體越發適應心核了,這次連用好幾個秘術,體內靈力並無躁動的跡象。


    被桑持玉餓了一餐飯,神荼終於妥協。


    “我一直以為,雪花來自你的父親。可是現在看來,原來你並不知道你父親去了哪裏。”神荼化歸了原形,蹲在雪地裏,眺望遙遠的北方,“你的父親是我們妖族最畏懼的敵人,也是我們最尊敬的對手。早在三十多年前,妖族便有了入侵人間的計劃。是你的父親造訪我們的故鄉,讓這個計劃整整推遲了二十年。因為他,我們的王君沉睡在王城之中,至今不敢進入人間。”


    “……”蘇如晦感到不可思議,“你說的真的是我爹?”


    蘇如晦還記得他爹的德行,每當他生辰,那個浪跡天涯的男人就會從遠方迴來,來到苧蘿山陪伴他。蘇觀雨每年都會帶禮物,但總是送同樣的木頭小狗。蘇如晦有時候抱怨:“爹,這個木偶你去年已經送過我了。”那個男人便歉疚地微笑,“這樣麽?爹竟然忘了,明年再給你送新的禮物。”到了第二年,蘇如晦收到的仍然是這粗糙又難看的木偶。


    蘇如晦安慰自己,罷了罷了,原諒他吧,至少他還記得我的生辰。


    有時,蘇如晦會看見他被欺負。很多人取笑他曾經做過肅武公主的麵首,當他在苧蘿鎮擺攤,常常會有尋釁的小孩故意踩壞他販賣的草鞋,扔掉他的扁擔。他從不反抗,默不作聲地承受。蘇如晦也希望他能奮起反抗,至少表現出一點兒男兒血性,可他從來沒有過。蘇如晦一開始迴護他,向那些鎮民辯解,後來見蘇觀雨無所謂,便也放棄了。


    有一次蘇如晦終於忍耐不住,問他為何不反抗。他隻是微笑,“你被蚊蟻叮咬,會同蚊蟻計較麽?”


    蘇如晦覺得他是在自我疏解,同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是一個道理,為自己的沒用開脫罷了。算了,蘇如晦人小鬼大地安慰他:“沒關係,爹,人各有長,長得好看也是一種長處。”


    他點頭,大言不慚,“若以貌美劃分境界,為父當得上天人境。”


    給他一根杆兒他還真往上爬,蘇如晦的厚臉皮大概也是遺傳自這個家夥。


    頭頂被摸了摸,蘇如晦抬起頭,對上桑持玉的目光。這家夥看起來冷冰冰,倒是十分敏銳,一下便察覺出他略有些低落的情緒。蘇如晦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兒,轉頭問神荼:“你該不會要告訴我,我爹是天人吧?”


    神荼眨了眨眼,“你怎麽知道,我正要這麽說。”


    作者有話要說:


    一品秘術者五個境界:洞玄、通幽、觀火、朝聖、天人


    第70章 蘇觀雨的死因


    “妖族同你父親的恩怨,要追溯到三十二年前。”神荼用爪子扒拉著雪堆,尋了塊舒服的地方趴著,“蘇垢不是告訴過你麽?我族聖女帶著聖子逃離王庭,一個來自人間的旅者帶走了她。那旅者,便是你的母親澹台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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