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洋裝在昏暗中翻飛.


    布料上以銀線縫製的各式花紋在空中留下殘像——安緹莉西亞.雷.梅劄斯正在宅邸的走廊上奔逃。


    這裏是法國首都,巴黎的郊外。


    革命曆熱月(注:法國大革命時提出的曆法,又稱法蘭西共和曆。熱月為7月9日~8月17日)的炙熱夜晚。


    地點是通往這棟西洋宅邸的最頂樓,極為安靜寂寥的走廊上。


    萬籟俱寂,除了少女的唿吸與腳步聲之外,分散各處所設置的古典油燈,也隻映照出少女的影子。毫無疑問地,這棟宅邸裏除了安緹莉西亞之外沒有其他人。


    然而,安緹莉西亞卻十分確定,自己正被人追逐著。


    (看來我有點大意了這樣會被穗波嘲笑的)


    罕見的後悔摻入她的思緒之中。


    事前準備明顯不足。


    明明已經在日本發生的事件中耗盡大部分的裝備與咒物。然而,光是發現那個名宇,就讓安緹莉西亞忍不住衝到這裏來。


    (伊庭司)


    那個過去席卷「業界」的名字。


    不用魔法的魔法師、魔法結社(阿斯特拉爾)的前任首領。雖然居住在極東的偏僻地區,手下卻集結了連(協會)都得另眼相看的人才——那個在七年前失蹤的男人。


    而且,還有一個理由。


    對於此刻的安緹莉西亞來說,他有著特別的意義。


    (我必須告訴樹才行!)


    就在那一刹那——


    金發少女美麗的側臉一陣扭曲,她果決地迴過頭。


    「哼,真纏人!」


    她抓住胸前的項鏈——所羅門的五芒星。


    高舉著五芒星如此低喃,同時用身體撞向身旁的窗戶.[othouwickedanddisobedientspiritn,becausethouhastrebeiied,andhastnotobeyednarded;theybeingallglorlousandlnprthenslble]


    安緹莉西亞從最頂樓的走廊上落下,她在數十公尺高的空中搖曳著一頭金發,再度高傲地喊道:


    「——來吧,弗內烏!支配二十九軍團的侯爵!』


    轟!


    風聲唿嘯著。以靈體狀態等候的魔神,化為實體斥退空氣。


    巨大銀鮫在空中現身了,安緹莉西亞在它那平坦的背上降落,繼續唿喚魔神的名字。


    (至少在那個過來之前,得把手頭上的魔神!)


    「——來吧,布提斯!支配六十軍團的睿智伯爵!』


    「——來吧,巴欽!支配三十軍團的強大侯爵!』


    然而——


    魔神們卻沒有現身。


    當風聲再度咆哮,魔神們即將實體化之前,安緹莉西亞與魔神之間的連線突然被切斷了。


    「啊」


    魔法的反噬撕裂了她的右手手背。安緹莉西亞壓住飛濺的鮮血,把慘叫聲咽下去。


    (實體化失敗了!)


    她咬緊牙關忍住劇痛。


    先不提實體化後的魔神,靈體狀態的魔神乃是純粹的咒力結晶。


    正因為如此,從靈體置換為實體是極度纖細的作業。即使是非常熟練的施術者,也很難連續喚起三個魔神——


    即使如此,安緹莉西亞也不應該失敗。


    (這裏果然是)


    少女俯視地麵。


    石壁在廣大的庭院裏迂迴曲折。


    宛如蟒蛇、宛如迷宮般重重堆疊的石塊分割了大地。在某方麵看起來,也像是布拉格的街道——這裏是做成庭園形式的堅固結界。這結界會拒絕、擾亂除了主人之外的所有咒力,是魔法師的堡壘。


    一個人影站在這座堡壘的玄關。


    「您現在迴去是不是還早了點?安緹莉西亞.雷.梅劄斯——歐洲首屈一指的魔法結社(蓋提亞)的首領。」


    宅邸中透出的亮光,照亮了那人手中的白銀懷表,以及他一頭鮮豔的紅發。


    將近兩公尺的高大身材——那是已經可以稱作龐然大物的肉體,包覆在純白的圓領披風中。在鷹勾鼻的上方,是一對閃爍著異樣光彩的碧綠眼眸。


    年齡大概是二十歲後半吧?


    那男人歪著宛如岩石般的粗短脖子,向半空中的安緹莉西亞開口:


    「您千裏迢迢來到我的工房,怎麽能讓您什麽伴手禮都沒拿,就這麽空手而迴呢?請務必接受我的款待。」


    「哎呀,這真是不勝感激。」


    安緹莉西亞臉上一直帶著優雅的微笑迴答他。


    「我才是沒想到呢,你居然會在這種地方興建工房。那個伊庭司的頭號弟子——鏈金術師尤戴克斯.特羅迪。」


    尤戴克斯毫不動搖,身子動也不動.


    [恩!」


    他眯起眼睛集中閃爍著光芒的視線,貫穿少女的胸膛。


    「即使是在這個世界裏,時代的興衰變遷也十分劇烈,我還以為吾師的名字也早就逐漸風化了——為什麽事到如今,你還會在意起他來?」


    (——被他逮住了呢!)


    安緹莉西亞一邊聽著男人的迴應,一邊確認自己手上的牌。


    在這短短的對話之間,自己能夠做什麽呢?


    讓銀鮫發動攻擊嗎——不,失敗的話,會連逃走的手段也一並失去。


    要再度牽起連線,讓兩柱魔神實體化嗎——不,搞砸過的魔法,就像手法已經曝光的魔術


    一樣。


    既然如此——


    「怎麽了?」


    「沒事——你不用在意我吧?身為魔法師,若為時間或距離所惑就稱不上是一流.如果對方是真正擁有力量的對象,本能就會超越理性、欲望而受到吸引呀!」


    「喔,是嗎?」


    尤戴克斯看著懷表笑了。


    「什麽?」


    「那麽,您是說上個月——在一千零二十五小時三十六分鍾前,(阿斯特拉爾)第二代社長與您在日本碰上同一個事件,那隻是單純的偶然嗎?」


    在那一瞬間,安緹莉西亞的情緒沸騰了。


    某個配戴漆黑眼罩——與眼罩一點也不相配的少年社長麵容,掠過她的腦海.


    另一種絕對性的預感襲向安緹莉西亞——


    絕對不能讓這男人和那個少年見麵!


    「——來吧,艾利歐格!統治六十軍團的堅強騎士!』


    男人腳下的地麵突然爆裂開來。


    地盤碎裂,勇猛的鋼鐵騎士高舉長槍,在刹那間實體化。


    這是安緹莉西亞刻意不讓它現身,在入侵宅邸前就讓它隱藏在地底下的王牌魔神。


    [艾利歐格!」


    她的呐喊聲就此化為命令。


    魔神從斜下方猛然刺出長槍,一直線朝男人的心髒疾射而去。


    「——還算可以嘛。」


    在遭到長槍貫穿之前,尤戴克斯揮動了什麽東西。


    那是個化學實驗用的燒瓶。


    尤戴克斯自鬥篷內側取出一個霧蒙蒙的小燒瓶,砸在魔神兇猛的槍尖上。


    異變立即發生。


    僅僅不到零點幾秒的時間,距離長槍貫穿男人的鬥篷隻有區區數十公分的距離。但長槍就連這個空隙都無法填補,竟然——


    溶化了。


    「艾利歐格!?」


    安緹莉西亞瞪大雙眼。


    魔神就在她的眼前溶化了。


    長槍變質成為黏糊糊的液體狀。


    鍾甲溶化。


    手臂上的肉剝落。


    眼球溶化掉了下來。


    一切的一切全都溶化、剝落得四分五裂——無可救藥地溶化了。


    「您知道萬能溶劑(注:鏈金術中能融化任何物質的溶媒)這種東西嗎?這隻不過是為了製作第一物質,由龐大係統樹所產生的副產物之一罷了。」


    俯視著化為虹彩色澤水——的魔神,尤戴克斯彷佛感到很無趣地歎息:


    「如果這就是你的最後絕招,那所羅門的後裔還真是不成才啊!你還有其他底牌嗎?」


    (不行。)


    麵對尤戴克斯的挑釁,安緹莉西亞拚命忍耐著。


    她按住洋裝的胸口處,嘴唇因屈辱而泛白,但還是估量著促使弗內烏逃走的契機。


    夜晚的空氣彌漫著緊張感而緊繃起來.


    雙方都沒有動作。


    麵對這充滿咒力,換作是尋常人很可能已經休克死亡的對峙.男人仿佛很享受這一點似的,嘴唇緩緩地露出了笑容。


    「原來如此,你相當聰明呢但是,所羅門的公主,那個現在正要過來了。」


    尤戴克斯蓋上懷表的蓋子,舉起手臂。


    他的手指向某一處,那是安緹莉西亞剛剛撞破的窗戶。


    霎時,少女的肩膀不禁顫抖。


    「啊!」


    她透過那扇壞掉的窗戶,窺見了一個影子。


    在灌入夜風的走廊上,有一個凝聚在一起的小小影子。光是看到那個東西,安緹莉西亞就全身僵硬——


    沒錯。


    不是尤戴克斯。


    能讓安緹莉西亞四處奔逃的理由,並不是這個剛剛溶解了騎士的鏈金術師。


    而是——


    (穗波樹!)


    那些名字僅在一瞬間掠過腦海,安緹莉西亞對弗內烏下達逃走的命令。


    然而,影子的動作卻比魔神更快。


    那個影子越過宅邸的窗戶,一口氣跳向夜空,包覆住少女與銀鮫。


    同一時間,魔性的衝擊震蕩直達安緹莉西亞體內深處。


    「——!」


    她的視野逐漸轉暗。


    意識斷絕了。


    即使感覺自己正落入虛無,但是,少女直到最後都沒有發出一聲慘叫——


    或者,正是因為她那值得誇耀的驕傲,直到最後,她連一聲慘叫都無法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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