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師的告白


    1


    ——我,討厭那家夥。


    那是個明月掛空的夜晚。


    記得,是在別墅吧。


    那是還是普通職員的爸爸,「帶著痛下狠心的心情」購買的微型木屋。


    周圍的別墅區也是相當偏僻,所以媽媽抱怨不管是用自來水還是去購物都很不方便。但我卻對從陽台往外望去的風景喜愛有加。


    對了。


    記得那個夜晚,那家夥先出去到了陽台。


    「…………桑?(譯者注:這個是日語中加人名後的san,無男女之別)」


    我叫了叫他。


    不過,他貌似沒聽見。


    在月光下的風嘯中,那家夥在和一個看不見的誰講話。


    從很久以前就這樣了。


    那家夥,總是看著遠處。


    他看著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感受著普通人看不見的東西,總是戰戰兢兢。


    ……嗯。


    老實說吧。


    我,討厭那樣的他。


    戰戰兢兢的男孩子什麽的太不像話了,即便不是那樣,就他而言,也實在是太膽小了。雖然以前覺得還沒到那個程度的,——但至少在進到小學的時候,他貌似看多啦a夢的電影怕到翻倒,每次見到那樣的他,我都坐立不安。


    再說,世界並不需要,幽靈啊奇異現象啊這種不合道理的東西。


    我,深信著。


    存在於這世界上的東西,都是有理可循的。


    隻是現在的我還是一頭霧水,一切都是有理可循,紮實而簡單地且心情不錯地發揮著作用。


    我愛著那樣簡樸的世界。


    啊啊,不用說我也懂。


    總而言之,我就是頭腦不靈活。而且還是超級不靈活的那一類。我一想起來這些,就想衝進自己的房間,鎖上無數把鎖。


    然而。


    為什麽呢。


    不知何時,我在陽台的入口,按著胸口。


    看著那家夥那樣的背影——我的唿吸就會變得,十分急促。


    2


    ——七月下旬。


    強烈的陽光,毒辣地投射在布留部市的商店街上。


    大樓的對麵有積雨雲滾滾升湧,烤焦了的瀝青冒出些許煙靄。這所有的一切,和擦也擦不完的大汗一起,告訴人們今年的夏天也依舊炎熱。


    這是一家頂著烈日的,快餐店的露天攤位。


    因為早就放暑假的緣故,周圍充滿了學生樣的人們,和其樂融融的喧鬧。他們在從店內吹出來的空調冷風中歡聲笑語,吵吵嚷嚷地享受著夏日的美好時光。


    這一位少年,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名字是山田和誌。


    有著像棋盤一樣方正的臉龐,在學校的成績是下遊偏上左右。


    但就其所屬的物理社——跟物理社本身毫無關係——來說,他是由於在對戰格鬥遊戲的本事而被相中,並因此擁有著奇妙的聲望。


    雖然是比較不像樣的聲望,但基本上每個學校都有一個兩個這種類型的學生,所以稱不上稀奇。


    但是。


    唯獨坐在他麵前的金發少女,與她擁有相同氣質的人恐怕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個吧。


    仿佛是精雕細琢的可愛花朵般的嘴唇。


    像是編織有頂級金絲似的法國卷發。


    她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姿勢都能體現出濃厚的曆史感,就仿佛一尊精致至極的藝術品似的坐在那裏。


    她就是安緹莉西亞·雷·梅劄斯。


    繼承了古老所羅門王血統的魔女,坐在與其完全不相配的塑料椅子上,在桌上放著廉價的炸土豆條和碳酸飲料等,以銳利的目光凝視著山田。


    「……那麽,有什麽事?」


    少女如是問道。


    麵對這份嚴肅,山田仿佛把夏天的酷暑什麽的統統忘記了一般,遊移著眼神說道。


    「……那個,能否再稍等片刻!什麽的」


    「我已經等了二十分鍾了。我雖然不會像某處的新興國家一樣說什麽時間就是金錢……但我,也算是蠻忙的喔?」


    「對、對了,就是關於伊庭的事」


    「要不是和他有關的話,我才不會專門調整我的時間表」


    安緹莉西亞不耐煩地說道。


    雖然是認識了將近一年的同班同學,但她也不會因此從寬對待。


    然而實際上,如果不是那個人的同班同學的話,才不會是隻這點程度的嚴厲。但山田對這種事是無從知曉的。


    「就因為你說關於樹有重要的話要跟我說,我才特意抽時間出來的。要是打算再繼續讓我等下去的話,我也是——」


    「抱歉,是我叫他那樣跟你說的」


    冷不丁地。


    從後麵,傳來聲音。


    「?」


    安緹莉西亞迴過頭去。


    在一家咖啡館的角落裏,豎立著的簡樸遮陽傘陰影下。


    一個梳著馬尾的少女站在那裏。


    年齡在十五、六歲上下。清涼的連衣裙加上大發帶。給人亭亭玉立,眉清目秀的印象。黑眼珠澄清而通透。些許曬黑的肌膚,給少女帶來了一絲符合夏季的活力感。


    「什麽人?」


    安緹莉西亞疑惑地,皺著眉。


    然後,山田吞吞吐吐地開口道。


    「那個,怎麽說呢,這位是日下部勇花醬——」


    「說錯了吧!」


    「好痛」


    山田突然被猛踢了一下小腿,不禁發出悲鳴聲。


    俯視著臉向下趴在桌上的少年,馬尾少女——勇花冷淡地說道。


    「我說過不要叫日下部了的吧?雖然我覺得是被哥哥傳染了」


    「哥哥?」


    安緹莉西亞越來越稀裏糊塗地問道,但並沒有馬上獲得迴答。


    少女重新轉過來,對安緹莉西亞行了個禮。


    少女把手放在胸口,這麽說道。


    「我叫伊庭勇花!也是哥哥——伊庭樹的義妹。初次見麵,那個,安緹莉西亞小姐」


    「…………」


    安緹莉西亞無法立刻做出反應。


    她要理解少女的話,並體味其中的意義,花上了足足數秒鍾。夏日陽光、來來往往的人們、炸土豆什麽的,都進不了她那張大的眼睛裏。


    眼前的少女歪著腦袋。


    迴過神來的時候,稀世的魔女狼狽得一塌糊塗,僵硬在原地。


    「樹、樹樹樹樹樹樹的……」


    嘴巴像是喘氣一樣地一張一合,安緹莉西亞終於理解了。


    「樹的……妹妹?!」


    *


    「那麽……我就此告辭了」


    「啊。thankyou,山田!」


    向著一臉厭煩地離去的山田,自稱妹妹的少女嗖嗖地揮著手。


    看來少年,隻是個為了勇花與安緹莉西亞見麵用的,擺排場的帶路人罷了。


    話雖如此,目的達到後立馬讓他迴去,反映出了這位名為勇花的少女旁若無人的架勢。不管怎麽說,這少女都和安緹莉西亞所認識的伊庭樹,看不出毫無任何相似之處。


    「你……真的是,樹的妹妹?」


    安緹莉西亞如此問道。


    「哎呀?沒聽說過我嗎?」


    「雖、雖然聽是聽說過……」


    聲音中藏不住動搖。


    對於魔術極為冷酷,身為大結社的首領一直大顯身手的魔女——在世上隻身一人,一旦和伊庭樹這樣的人結交,就會變迴極其普通的女孩子。


    「不過…


    …對了,我記得,聽說妹妹是和家裏人一起在紐約」


    沒錯。


    在安緹莉西亞轉學過來的一年前起,樹就一直是一個人生活了。他說原因是,把樹養大的叔父要調換工作地點。他還說其他家人也會一起跟過去,就他一人留在家裏。


    勇花喝著薑汁汽水,輕巧地聳了聳肩。


    「嗯。在美國暑假是六月開始的。而且,家父和家母都跟我說,去看看哥哥的情況吧」


    「這樣子啊……」


    安緹莉西亞坐進椅子深處,點了點頭。


    不管怎麽說,山田應該都是樹從小學時起的朋友。


    既然是那個山田介紹來的,那麽這個少女就是樹的妹妹這點,應該是不會有錯的吧。


    如果說還有什麽疑問的話……


    「為什麽,會來找我?」


    「啊啊。在和現在的哥哥見麵前,我想先和他關係親密的人談下話」


    (關係親密的人?!)


    像是在突擊有一瞬間發生動搖的安緹莉西亞似的,


    「大體上,情況我都知道了」


    勇花這樣開口道。


    「情況?」


    「那間魔法師派遣公司是叫〈阿斯特拉爾〉是吧?哥哥是那裏的社長」


    「…………」


    安緹莉西亞無語了。


    她思前想後,少女說出了些什麽。這提問不是輕而易舉馬虎說得出口的。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反過來問道。


    「你知道,〈阿斯特拉爾〉?」


    「多半,是很久以前失蹤了的司叔叔的公司對吧?據說是從事些派遣占卜師和作家什麽的」


    「……這,這個樣子啊」


    安緹莉西亞鬆了口氣。


    看來,這個妹妹知道的是〈阿斯特拉爾〉的表麵情況。那樣的話,隻要配合那個前提來交談,就不會搞出什麽大問題。


    但是,


    「不過,這是家普通的公司嗎?」


    少女接著問道。


    「……什麽意思?」


    對著反問的安緹莉西亞,伊庭勇花這麽說道。


    「大約是在去年的六月,正好是在哥哥住院前後,安緹莉西亞小姐轉學到這邊的高中的是吧」


    「…………!」


    對於這出貨意料之外的話語,安緹莉西亞不禁停止了唿吸。


    「哥哥,在那之後兩個月的八月,去年暑假雖然是一天但也是住院了。之後,再三個月後,十一月也有住院三天」


    少女一一列舉。


    安緹莉西亞不由覺得,好像連陽光都凝固了。


    勇花所說的過去那些事,前者是煉金術師尤戴克斯·特羅迪的事件,後者是另一個妖精眼(msight)——馮·庫魯達的事件。


    這兩個事件,與安緹莉西亞都有很深的關聯。


    「雖然在這之後,就把住院消息封鎖了……但上個月上旬,就突然請假了整整一周。雖然聽說對學校說得是由於宗教上的原因……但聽說果然連安緹莉西亞小姐,和那個,穗波小姐也一起請假了。原本,安緹莉西亞小姐就是因為家中的工作問題,一年有半年左右在英國上學」


    上個月上旬——六月。


    倫敦,發生了件把〈協會〉和〈學院〉都卷進去了的大事件。


    安緹莉西亞調整著唿吸,一臉認真地端詳著少女。


    在眼前砸著嘴喝薑汁飲料的少女,已不再是個單純的普通人了。看情況她也許會與自己的魔道扯上關係,在繼續這種生活的前提下,自己不能對她這個因素視而不見。


    「……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些?」


    「當然,這些都是從山田那聽來的」


    (山田……啊!)


    安緹莉西亞悄悄地壓製住,對先行離去的同班同學的殺氣。


    同時,她也想到這個自稱妹妹的人會馬上趕山田迴去的理由。要是山田還在這悠閑地咬著漢堡包的話,安緹莉西亞也許會用力抽他個耳光也說不定。


    「嗯。很久以前哥哥和山田,還有山田的姐姐,就經常在一起玩耍」


    勇花像是迴想起過去一樣,眯著眼睛。


    「…………」


    山田的姐姐,安緹莉西亞也是認識的。


    她既是安緹莉西亞和樹他們一起上學的那所高中的保健員,也是同穗波和安緹莉西亞很有交情的一個人。此外,這個時機,少女提到這個姐姐的事,安緹莉西亞也無法牽著少女的鼻子走。


    安緹莉西亞感到,所有先手都被少女搶先,談話的主導權都被少女所掌控。


    但是,由於感覺到這個少女沒有敵意,所以安緹莉西亞也沒法對她產生厭惡感。


    安緹莉西亞一邊對自己的心情感到困惑,一邊問道。


    「你究竟是……有什麽事……?」


    「——嗬嗬」


    接著,少女嫣然一笑。


    「我有件事,想求安緹莉西亞小姐幫忙」


    3


    時間是幾十分鍾後。


    地點是在布留部市,〈阿斯特拉爾〉事務所。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見到從大門進來的人影後,大喊出聲的,果然是伊庭樹啊。


    「勇、勇花」


    「你好,哥哥」


    相對而言,少女則是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


    微微彎著馬尾,少女對著周圍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我叫伊庭勇花。平日,好像家兄都托各位關照了,非常感謝」


    「——家、家兄啊?」


    「——社長哥哥是你哥哥?!」


    「——這個笨蛋(dummkopf),又帶了個麻煩來啊」


    「——那、那那那那那個,樹君是哥哥的話,樹君的妹妹是馬尾……」


    各個社員,都表示出激烈的反應。


    順帶一提,最後的聲音是來自幽靈的,因此似乎普通人勇花是一點都聽不見的。


    不管怎樣,樹是把眼睛猛睜得圓圓的,還豎起了食指。


    「為什麽會在這?!話說迴來,紐約的課程怎麽辦?!」


    「借著暑假,我今早才迴國。我之所以能來到這是……」


    說後,勇花望著旁邊。


    於是乎,在那邊金發少女歎了口氣。


    「是我告訴她的」


    「安緹?!」


    這是,穗波向著自己的好友,發出的斥責聲音。


    「為什麽,你要……」


    「因為……這個人,知道〈阿斯特拉爾〉的事嘛」


    像是心不服一樣,安緹莉西亞嘟著嘴。


    「不要責怪安緹莉西亞小姐。是我硬求她帶我來的」


    勇花解圍後,重新轉向重要的哥哥——樹」


    少年仍是戰戰兢兢的,其他的社員也揣測不出怎麽了,在這狀況下少女悠然地大踏步走著。


    「這,就是哥哥的工作單位啊」


    勇花環視事務所說道。


    她浮現出看似愉悅的微笑後,對著腳邊的貓咪們蹲下。


    「啊」


    「……喵」


    「喵」


    「唔喵」


    「喵~~~~~~~~~~啊」


    「好可愛啊。這工作單位比我想的有家庭感得多嘛」


    她對每隻貓咪的頭都撫摸了一下,但老實說,那感想可以按字麵上理解嗎?


    不管怎樣,僵硬著身子的樹,好不容易結結巴巴地開口道。


    「那、那個,勇花為什麽會來這裏?」


    「需要理由嗎


    ?」


    這是勇花,以不高興的聲音的反問。


    「那麽多次的住院住院再住院,最後還向學校請假逃亡國外了?」


    「我…………」


    僅僅數秒,樹就第二次被knockdown(譯者注:拳擊中的擊倒在地)了。


    安緹莉西亞一臉「你看吧」的神情,望著少年。


    慎重起見,


    「提供情報給她的,不是我而是山田」


    她沒忘記先補上這句。


    「山、山田他……」


    「在繼承司叔叔的公司的時候,為什麽不跟我們商量下?」


    勇花再次發問。


    「哥哥你這個人啊……我很清楚你自己會去攬各種麻煩上身。關於這點,我也不想太責怪哥哥。不過,至少還是可以告訴下我們家裏人的,為什麽你沒這麽做呢?」


    「那個嘛,我不想,給日下部叔父和叔母添麻煩……」


    「哥哥」


    勇花眼神冷談地說道。


    「媽媽姓是伊庭。我也叫伊庭勇花」


    「是、是的!」


    「…………?」


    安緹莉西亞歪著頭。


    現在的對話完全一頭霧水。


    說起來勇花出現的時候也是,山田介紹其名為日下部勇花,但這是有什麽特別原因的吧。


    「那個,喝杯茶吧」


    在這糟糕的氣氛中,貓屋敷從一旁開口道。


    接著,


    「家訪之後就是社會參觀學習啊……」


    奧爾德賓,咬得牙齒嘎吱嘎吱地響。


    還是老樣子,即便是在盛暑的室內,少年還是沒換下蓋耳帽和大衣,在那白皙的肌膚上青筋暴起,毫不掩飾地散發著一股怒氣。二周前的家訪也罷,貌似這持續的難以稱之為正經魔法師的日常,讓這個男孩子忍不下去了。


    但是,勇花卻這樣說道。


    「我可不隻是打算來參觀學習的」


    「什麽?」


    「哈?」


    奧爾德賓和貓屋敷,同時蹙著眉。


    「意思就如字麵一樣」


    勇花接著說道。


    接著,她像是要把所有人都過一遍地慢慢地環視著事務所。


    「這裏,是出借魔法師的公司對吧?那麽,也請把魔法師借給我」


    「咦咦咦咦咦!勇花?!」


    「那……也就是說,有需要到魔法師的事件,在你身邊發生了的意思是吧?」


    貓屋敷以蓋過驚訝十足的樹的聲音,問道。


    「當然了。那個,錢雖然不多,但家父也給我的點,我也有在美國打工賺了點,所以我覺得應該還是夠支付的。啊,可以的話給個社員的折扣吧」


    少女最後補上了一句,想占個便宜的話。


    ——氣氛,發生了變化。


    語言的表麵意思暫且不管,正式『工作』這一形式,讓〈阿斯特拉爾〉的所有人都產生了反應。


    「這樣子啊……。打算租誰呢?隻要是在場的社員,租誰都沒有問題」


    貓屋敷,故意模棱兩可地問道。


    如果是平時的話,他聽完事件的內容之後,都會介紹合適的社員的。


    但是,就此情況下,尚未知曉社長義妹勇花的情報。在沒搞清楚勇花對魔法師這種存在把握了多少,了解了多少的情形下,比起逐一介紹社員,還是讓少女自己做出判斷比較有有效率。


    「……唔嗯」


    想了片刻之後,勇花這麽說道。


    「可以借哥哥,和安緹莉西亞小姐給我嗎?」


    「…………咦?」


    安緹莉西亞——十分罕見地——發出了愚蠢的聲音,指著她自己。


    「我、我不是〈阿斯特拉爾〉的社員啊……」


    「哎呀?那麽,是什麽樣的關係呢?」


    「我——」


    安緹莉西亞結結巴巴,欲言又止。


    以公司這種形態存在的〈阿斯特拉爾〉還算好說,要明明白白地說自己是魔法結社〈蓋提亞〉的首領,就比較難開口了。當然,〈蓋提亞〉也是有作為投資企業一麵的,但這說明不了與〈阿斯特拉爾〉的關係。從〈阿斯特拉爾〉的股東這一立場來解釋的話,說明情況的困難度也還是沒變。


    「……我知道了」


    像是無可奈何一般,少女仰望著天花板。


    「那個,安緹莉西亞小姐……」


    「樹。這個人情,我一定會好好要你償還的」


    安緹莉西亞向著尷尬縮著脖子的樹低語道後,動作優美地搖著頭。


    「那麽,能否請說明下情況呢?」


    安緹莉西亞說到底也是表麵上平靜而已——實際上已經半自暴自棄的她,如是追問道。


    4


    名為義妹的狂風肆虐之後。


    「唔哇啊,雖然是社長哥哥的妹妹,卻給人很靠得住,還是優等生的感覺!」


    美貫眨眼幾次後,說出了相當不給麵子的話。


    「我、我,當著樹君的妹妹的麵,好奇怪啊!一不留神,老毛病又犯了穿了女仆裝,但果然還是穿普通點的衣服比較……」


    漂浮著的黑羽胡亂揮舞著手,貓屋敷跟她解憂道。


    「請冷靜點,黑羽小姐。勇花小姐是看不見你的樣子的」


    「……啊,這、這樣子的啊。因為她是樹君的妹妹,所以我才覺得她能看得見我的」


    「勇花和我沒血緣關係」


    樹啊哈哈地,以幹燥的聲音笑道。


    考慮到波及到〈阿斯特拉爾〉的影響,義妹的襲來與其說是狂風,也許更接近於暴風雨。而且,還是勢必會橫掃所有一切人和建築物的,超特大號台風。


    大家,都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對比著少年社長和方才的妹妹這兩人的印象。


    「……社長,沒事吧?」


    穗波鮮有地,以聽上去有些擔心的聲音問道。


    在眼鏡的深處,蒼冰色的眼珠顯現出動搖之色。在〈阿斯特拉爾〉之中,有著她以最為接近樹的立場——置身於魔法師以外的世界才有的擔心。


    「義妹,我也基本上沒怎麽見過麵。也沒解釋過〈阿斯特拉爾〉吧。去年,僅僅打過一次電話的時候,我是解釋他是在打工」


    一年前,僅僅一次,穗波和勇花進行過對話。


    那時正值稀代的煉金術師、尤戴克斯所引發的事件中。進行的對話隻有段段幾分鍾,但勇花就給穗波留下了個為哥哥著想的妹妹的印象。實際上見過麵之後,發現跟打電話時給人的感覺有些不同,但那個印象本身卻並未發生什麽變化。


    「話說迴來,剛才說的那工作,真的打算要接受嗎?」


    接著,奧爾德賓以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樹。


    被盯著的少年,畏首畏尾地點了點頭。


    「那個啊。自家人的委托嘛」


    「就因為是自家人,才更是應該迴絕的吧。再說,搞不好那個妹妹知道了魔法師的事,那要怎麽辦啊。就安緹莉西亞學姐所說,她連你住院和去倫敦什麽的事都一清二楚」


    「那個啊……應該沒問題吧」


    「憑什麽,敢做出這種毫無根據的保證?」


    「那個,憑感覺」


    「哼,從一開始就是麵對妹妹抬不起頭來啊」


    哼了一聲的奧爾德賓,看似不高興地移開了視線。


    即便如此,他也沒堅持反對,好像是因為他做出判斷,這個社長至少會考慮到不給其他社員添麻煩的吧,這樣的緣故。


    他向著在義妹離開之後,唯一一個默不吭聲,向旁邊扭著臉的學姐


    引話道。


    「安緹莉西亞學姐呢?」


    「由於現在這個時期〈蓋提亞〉的運營也並不是很繁忙。報酬會按規定收取,但就剛才問到的工作那個級別,是不會有什麽大問題。——隻是」


    安緹莉西亞鎖緊了眉頭。


    她以摻雜了少許躊躇的聲音,補充道。


    「要是那個女孩,說我希望你別當〈阿斯特拉爾〉的社長,你打算怎麽辦?」


    「……啊」


    「啊……」


    「…………」


    這個提問,使得〈阿斯特拉爾〉的所有人都注視著少年。


    但是。


    少年馬上就明言道。


    「別擔心。我,不論如何都會是〈阿斯特拉爾〉的社長」


    *


    樹迴到家裏,是大約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地點是並帶有小庭院的兩層住房一樓。


    樹打開大門,像往常一樣穿過走廊後,就打開了客廳的燈。


    「——勇花,你在嗎?」


    「當然在啦。自己家嘛」


    勇花無所事事地,橫躺在藍色的沙發上,


    「家裏竟然沒有烏七八糟,合格了。我的房間好像也保持著原樣呢」


    「因為你有跟我說,別頻繁地進我房間。所以我就隻做了些換下新鮮空氣,或偶爾搞下衛生等這樣的處理喔」


    「嗯,能按我說的去做很是不錯」


    誇張地點頭態度和說話方式,和在〈阿斯特拉爾〉事務所時大相徑庭。但看來這才是她的真實姿態。


    這就是對外人的臉,和對家裏人的臉的差別啊。


    (是不是在美國,有社交舞會所導致的呢?)


    樹不禁這麽想到。


    不管怎麽說,樹是有點放心了。


    對少年而言,這個樣子才是他所熟識的臉。少年所知道的義妹,非常開朗又能說——盡管兩年的時光足以改變一個妙齡少女——那份記憶並沒被徹底顛覆,這自然讓少年感到很安心。


    「那麽,哥哥?」


    勇花從沙發上嗖地坐起來,保持並著腿的姿勢詢問道。


    「——竟然跑去當叔叔的公司的社長什麽的,為什麽不告訴我?」


    「那個,那是……在公司也有說過,那是因為……」


    義妹緊緊注視著,詞窮的少年。


    但是,少女馬上就搖了搖頭。


    「算了,無所謂了。爸爸和媽媽也莫名地覺得懂了似的」


    「叔父和叔母都還健康吧?」


    「嘸。果然還是叫叔母的啊」


    「不,那個。那個嘛……該怎麽說呢」


    對那曖昧不明的態度,少女歎了口氣。


    「健康是健康。他們還是老樣子關係好得有點過頭,作為女兒都有點頭疼了。就那兩人的愛情表達方式而言,可能更相似美國那邊的風俗習慣。……雖然漫不經意地碰下指尖就羞羞答答的,說起來也蠻像日本人的作風的」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在美國的生活,少女有些厭煩地迴答道。


    ——然後。


    少年拿出一個塑料袋,放在看似不滿的少女的鼻尖前。


    「這個,是水蜜堂的水羊羹」


    「……唿嗯,懷柔政策?」


    對著像貓一樣眯著眼睛的勇花,樹難堪地笑了笑。


    「我不是那個意思。怎麽樣,還附帶杯茶喔」


    「我心懷感激地領情了」


    少女笑了笑,合起掌來。


    一會兒,樹就端著載有冒熱氣的茶碗的盤子,迴來了。


    少女抿了一口,


    「啊」


    勇花把眼睛張得圓圓地,出了一聲。


    「泡茶的手藝,見長了啊」


    「謝謝」


    「話說」


    「嗯」


    「貌似是叫你社長哥哥對吧,這是哥哥讓她那麽叫的嗎?」


    「啊!」


    樹猛地,一口氣沒接上來。


    「怎、怎麽可能嘛!」


    「啊啊,我放心了。我還以為在我去美國的期間,樹哥哥覺醒了怪愛好了呢」


    裝模作樣鬆了口氣的勇花,把手伸向一個新的水羊羹。吹一下竹筒的底部,裏麵的醬油就會彎彎曲曲地露出來,少女嘴唇對著裏麵就是一大口。


    兩人都沉默不語,任由時間安靜地流淌。


    開著卻沒人看的電視機,播放著夏季高中棒球大會的摘要。


    說起來,叔父就是喜歡棒球,總是在夏天的晚上手拿啤酒,一臉相當認真的表情誇誇其談。樹甚至覺得,叔母一邊對著叔父微笑著,一邊做的煮毛豆的香氣,現在都還殘留在家中的某處。


    在短短的兩年前之前,樹還理所當然地過著——極為極其平凡的時光。


    現在和義妹的交談,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又像重新看舊日記一樣地僵硬。自己的心情怎麽也琢磨不透,內心某處像是在騷動,明明是這樣,卻又有種奇妙的沉靜感,不知心在何方。


    然後,


    「……我稍微,安心了點」


    少女這麽說道。


    「哥哥,看來一點都沒變」


    「是這樣,的嗎?」


    樹歪著腦袋。


    自己不是很清楚。既覺得變化了,又覺得如義妹所說的一樣一點都沒變。雖然也經曆過九死一生,但結果,人類還是不可能一下就改變的啊。


    「勇花,倒是女大十八變啊。嗯,果然是變漂亮了」


    「……隻有嘴皮子上的功夫見長了啊」


    勇花在一瞬間的唿吸急促之後,馬上作出還擊。


    「哥哥才是,那個公司裏的誰才是本命?安緹莉西亞小姐?穗波小姐?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別說是小學生或男孩子什麽的。……啊,如果是年長的部下的話,倒是很有一番耽美的風味」


    「呀我想說,不是那樣子的,都是公司的同事而已!」


    「唿嗯」


    「不會一個唿嗯,就冷酷地不理我了吧?!」


    「我就姑且認為是這樣吧」


    少女隨意地結束了話題,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她打了個哈欠,像是在說可以去睡覺了。今天才剛迴國,還沒完全修正時差。


    樹對著那背影,再一次詢問道。


    「那個,在〈阿斯特拉爾〉說的委托是指?」


    「…………」


    少女停止了腳步。


    「……哥哥,你不記得了?很久以前,在學校流行過的」


    「咦?」


    「沒什麽」


    在她這麽說道的時候,義妹的表情變得和在〈阿斯特拉爾〉事務所時的一樣,散發著一股使人無法靠近的氣息。


    「晚安。那麽,明天見」


    5


    「——還記得嗎?哥哥」


    「唔,嗯……」


    少年不沉著地點了點頭。時間是第二天的過晌,地點在古舊學校前。


    不。


    不是——古舊,這地方已經被廢棄了。


    小小混凝土校舍裏,完全感覺不到任何人的氣息。


    鐵門鏽跡斑斑,刻有校名的看板也傾斜著。放在校園庭院的遊玩設施看上去長年都沒人玩過的樣子,隻有秋千看似寂寞地隨風擺動。


    安緹莉西亞,迴望著兩人。


    「是這裏嗎?」


    「嗯。這是我和哥哥上過的小學。雖然在我們畢業後,學校馬上就被廢棄了」


    勇花懷舊地,眯著眼。


    她嗖地邁出一步走上前去。


    「操場是這麽小的嗎?明明以前感


    覺從這頭到那頭,寬得像個城堡一樣的啊」


    勇花攤開雙手,聲音響徹於晌午的光亮中。


    之後,她一個鬼笑。


    「說起來,樹哥哥,每迴運動會賽跑都會摔跤呢」


    「別老是想起這種東西來!」


    少年悲鳴似的主張道。


    算了,這的確,不能說是個好迴憶。他像是怨恨升級了一樣地望著攀登架和單杠,恐怕也是迴憶起了相應的過去吧。


    「哎呀,難得有個有趣的話題。——那個,關於樹小學時候的事,還記得些別的嗎?」


    「在三伏天裏,被迫背著三、四個雙肩書包。去跑腿他看上去還蠻開心的,多半他自己都沒意識到是被利用跑腿了。哥哥這個人,有時就是極度察覺不到別人的惡意。」


    「這點我看出來了。果然他從以前就是這樣了啊……」


    「安緹莉西亞小姐,有遇到過什麽哥哥讓讓你頭疼的事嗎?」


    「當然有。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起,就盡給我做些讓我頭疼的事。一點都沒注意到是正在要求決鬥」


    「不能體會女孩子的心情是致命性的啊。還是說是致命傷呢」


    「……啊,連安緹莉西亞小姐也……」


    對著一唱一和的兩人,樹一臉絕望地抱著頭。


    雖然兩人能和諧相處自是求之不得,但像這樣兩人步調一致的話,少年就毫無招架之力了。


    不得已,樹裝模作樣地幹咳了幾聲後,


    「那個,勇花的委托,是想搞清楚以前做過的天使(譯者注:天使,之後會有解釋)是不是真的,是吧?」


    「嗯」


    勇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肯定道。


    ——天使。


    或者,也可以說是狐狗狸。(譯者注:狐狗狸是起源於西洋桌子旋轉或稱敲桌法(table-turning)的一種日本占術,也有稱為上文的天使(angel)的,類似筆仙。)


    在白紙上,從平假名的「あ」到「ん」為止,還有「はい(譯者注:是)」和「いいえ(譯者注:不是)」的選擇分支,在不同的地方寫上鳥居和數字等。放一枚十元硬幣在紙上,所有占卜術參加者都把手指放到十元硬幣上。


    之後,據說參加者說出提問後,十元硬幣就會自行移動,顯示出問題的答案。


    「總之,就是適用了靈應盤(注:ouija盤,碟仙樣的玩意)的桌子旋轉占卜術是吧」


    安緹莉西亞總結道。


    「靈應盤?」


    「那個……那東西,是英國的吧」


    對著歪著腦袋的勇花,樹沒什麽自信地插嘴道。


    「樹,你倒是記得蠻清楚的嘛。正確的說,起源是美國。其傳到英國後興盛了起來,之後再傳入日本的」


    安緹莉西亞亞點了點頭。


    不僅僅是用於跟超自然有關的東西,其還常常被偷偷從英國帶進日本並做裝飾用。和廁所的花子小姐與會動的人體模型等代表性的學校怪談一樣,狐狗狸也是其中之一。


    其基礎,就是靈應盤。


    除了靈應盤標記的不是平假名而是字母,也不是用十元硬幣,而是用被稱為乩板(e)的指示板以外,兩者幾乎可以說是一樣的。


    雖然原本是起源於十九世紀美國的“玩具”,但在一陣爆發性的熱賣後,就完全轉變成了某種熱潮,引發了各種社會問題。


    也就是說,


    「……心靈主義的一種是吧」


    安緹莉西亞說道。


    假稱能召喚出已逝友人,和過去的偉人的靈。美國自不用說,連英國都被這超自然熱潮所席卷。被稱為心靈主義的這一係列體係,在其後因騙術被拆穿而導致熱潮消退之前,產生了相當多的欺詐受害者和神經病患者。


    靈應盤,也是誕生於那股熱潮中的一樣道具。


    少女輕輕地,歎了口氣。


    「靈應盤不用多說,大多數的狐狗狸,都是由於不規則運動導致的偶然。因為讓靈接近的能力什麽的,一般人是不可能有的。……不過」


    安緹莉西亞含糊其辭道。


    例外,是有的。


    即便術者一方沒有召喚靈的『力量』,但靈的一方要是心血來潮的話,也是有可能引發某些怪現象的。


    更何況,,這片土地——是布留部市的話。


    「…………」


    沉默了幾秒鍾後,安緹莉西亞再次問道。


    「你的同班同學,也有做過天使嗎?」


    「是的,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


    一般說來,這種事早忘記了。


    勇花也隻是,在旁邊看著那個同班同學在搞罷了。還是小學生的女孩子做些占卜啊超自然活動什麽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何況天使什麽的就算是當時也已經是很過時的占卜了,已是高中生的現在,忘得一幹二淨是很正常的吧。


    但是,會這麽在意的理由是——


    「那個,勇花小姐,那個天使得出了什麽結果?」


    「不能講」


    勇花斬釘截鐵道。


    「哈?」


    「咦?」


    不論是樹,還是安緹莉西亞,都同時呆呆地眨著眼。


    「那個……勇花小姐?」


    「勇花?難道我們,不是來搞清楚勇花說的那天使的嗎?」


    「總之,天使的內容就是不能講」


    兩人的勸說,被勇花斷然拒絕。


    「…………」


    「…………」


    樹和安緹莉西亞,為難地麵麵相覷。


    之後,安緹莉西亞,哈地歎了口氣。


    「算了,也無所謂了。關鍵就是,隻要探查出那時的天使是不是真的就得了吧?」


    「有辦法嗎?」


    「是的,小菜一碟」


    隻要不是正規魔法師所施展的術——就肯定會殘留下痕跡。


    靈所殘留下的,也可以說是咒痕吧。作為咒力被強行拖拽出來的結果,其車轍仍殘留於空間中。盡管這咒力沒達到能引起咒波汙染的級別,但如果外行人搞的術式裏真的很罕見地有靈響應了的話,就應該會殘留有施展過術後的形狀。


    「總之,先去進行那天使的教室吧」


    「好的」


    勇花點了下頭後,和樹他們一起進到了校舍。


    校舍當然是鎖著的,但勇花竟然一臉輕鬆地拿了把鑰匙出來。


    「話說,為什麽勇花,你會有那鑰匙啊?」


    「嗬嗬,據說是在很久以前,前輩進行社團晨練時做出來的東西。好像校務員也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那種事差不多就得了……」


    歎了口氣的樹,迴憶起自己的義妹的點點滴滴。


    原本,這個義妹就是個不可小覷的角色。


    基本上,與除了眼罩這一外觀以外其他都很平凡的哥哥——因此大概過個幾周別人就會對他感到厭倦了——相比,義妹在所有的方麵,都格外地引人注目。


    不管是學業,運動,還是人際關係。


    考試和社團活動什麽的遊刃有餘,同時還是個不樹敵的優等生,幾乎隻有在漫畫裏才找得到的這種人物。但實際上,樹所認識的義妹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有點不可思議。


    (為什麽……)


    是對天使什麽的,感到在意吧。


    確實,這個世界上存在真正的超自然現象。過去的科學所排斥的另一種理論是確實存在的。


    不過,大多數都是假的這也是事實。


    無非是些小學生的惡作劇罷了,根本不用在意。而且還過


    了這麽多年了——雖然這是樹說的——竟然委托極其可疑的魔法師派遣公司,完全想不通這其中的理由。


    這樣的行為,和樹所認識的聰明伶俐的義妹之間,相去甚遠。


    (哎呀……?)


    突然間,某種想法一閃而過。


    說起來,變得能和勇花像這樣說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感覺以前,兩人都會跟對方保持一段距離。尤其是在剛進入這所小學一小段時間的時候,勇花甚至還對樹說『在學校別跟我說話』。


    到底,變得像這樣在人前也能普通地聊天,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那個)


    在搜尋記憶的時候,


    「——就是這裏」


    說完後,勇花打開的,是一間三樓教室的門。


    極為窄小的教室裏,排列著不到三十張的桌子和椅子。教室後麵掛著小孩子的繪畫和書法等作品,不禁令人感到廢校是個相當倉促的決定。


    「…………啊」


    樹感覺到些許瘙癢感,而舉起手摸著右眼。


    「樹?」


    「……咦,啊,沒什麽。沒痛」


    「真的嗎?」


    懷疑地把臉靠過來的安緹莉西亞,立刻重新轉向教室。


    「盡快解決掉吧」


    如此述說著的側臉,已經再次覆上了魔女的威嚴。


    握住掛在胸口的「所羅門的五芒星」,少女清晰響亮地詠唱道。


    「——idlyandthee,bybernensis,baldasis,paumachia,andapologlesedes;bythemostpowerfulprinces,genll,lichide,ofapoloandministersoftartareanabode;andbythechiefpriheseatofapologiaihlegion——」


    「…………啊」


    勇花倒吸了一口涼氣。


    能感覺得到。


    是真的。


    就算,看不見靈體狀態魔神的樣子,也沒引發天崩地裂的巨變,但對此時此地的安緹莉西亞是位真正的魔女這件事——唯獨這件事,勇花通過肌膚,打顫的脊梁骨,內心的亂跳都體會到了。


    (這就是……哥哥公司的……?)


    這就是在自己離開的時候,哥哥所接觸到的世界。


    “很久以前,像是聽誰說過的,真正的魔法師的公司。”


    (那麽,我所看到的是……)


    眼簾中,映照出昔日的光景,


    女孩子們在年幼的好奇心作用下,抱著又怕又想看的心情圍著天使的紙張。不知是不是那也算他們自己的規則,大家把手指放在閃閃發亮的十元硬幣上,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準備解讀天使的信息。


    本應是隨處可見的風景。


    本應是隨處可見的日常。


    可是——


    (那個——)


    咒文絲毫不顧勇花的迴憶,繼續詠唱著。


    「othougentillesorormachreeltakehorymatrimonyvow.beionwe,olord,andweshallbepowerful;weshallbevitory」


    空氣嘎吱嘎吱作響。


    咒力扭曲著,收歸於一點。


    小孩子的惡作劇什麽的不值一提——曆經數千年,真正的魔法在此顯現。


    「——現身吧馬爾巴——」


    正當不合常理的現實即將重新構築,打算讓魔神的樣子顯現的瞬間。


    「——快·住·手」


    「啊?!」


    伴隨著刺耳的聲音,現實的質量飛向了空中。


    其飛向了安緹莉西亞與估算錯誤的方向,並紮陷進了教室的牆壁裏。


    到剛剛為止一直放在那兒的一張桌子,鋼製的桌腳像手捏的糖人一樣地被撕扯,剝落的木片支離破碎地落下來。


    「樹?!」


    「哥哥?!」


    忘我的兩人迴過頭去,發現少年發出異樣的呻吟聲。


    綻放著耀眼光芒的那隻眼。


    ——並不是眼罩下的右眼。


    露出來的左眼,如野獸一般深處滿溢著光芒。樹保持著俯身的姿勢,咧著嘴低語道。


    「……“不·要·碰”」


    「樹——啊」


    認為事態異常的安緹莉西亞,以排山倒海之氣勢伸出手去。


    但是,


    「“不要碰!”」


    喊聲,讓少女的手遲鈍了一瞬間。


    趁此猶豫的瞬間,少年,從破掉的窗戶向外縱身一躍。


    竟然從三樓的窗戶跳下去了!


    「樹!」


    「哥哥!」


    像是不想丟失他一樣,兩人跑向窗戶。


    向下望去的安緹莉西亞,眼睛睜得大大的。


    地麵上,樹早已無影無蹤。隻有著地後再次奮力跳躍的痕跡,能勉強看得出來。


    「啊……」


    少女用力地,緊握拳頭。


    「現身吧馬爾巴士(marbas)!統領三十六個軍團的帝王!」


    她說出剩餘的咒文,喚出魔神。


    貼近安緹莉西亞的靈體狀態的魔神,立馬追向少年,巨大身軀一躍飛向窗外。


    「……哥哥人呢!」


    安緹莉西亞按住,驚慌失措的勇花。


    「現在,我就讓我的魔神去找樹」


    「找哥哥?」


    「馬上就能找到的。賭上我之名」


    少女參雜著屈辱感,和對少年的思慕之情,用力地咬緊臼齒。


    確實是,疏忽大意了。


    以為最多不就是個靈應盤的變形占卜,也沒認真對待。


    即便如此,樹被輕而易舉拐走這一狼狽相,到底要如何解釋才好。忍耐著烙印於心中的屈辱與不安,安緹莉西亞抬起了頭。


    「這一次,必須告訴我」


    她以嚴厲的聲音,逼問道。


    「天使,說了些什麽?」


    「…………」


    一瞬間,勇花沉默不語。


    但是,這次的沉默僅僅過了幾秒就結束了。


    「……天使……什麽都沒說」


    勇花保持低著頭的姿勢,這麽喃喃細語道。


    「不過,我,聽到了」


    「聽到了什麽?」


    「說不定,也許就我聽到了。因為在進行天使的大家,一心沉迷於天使,在教室裏的其他人也沒注意到。……不過,我確實是聽到了」


    勇花,靜靜地摸向教室的桌子。


    到處劃有痕跡和塗鴉的那張桌子,才是進行過天使的桌子吧。


    「僅有一個進行著天使的人移開手指,正好指向教室外麵——走在課間休息的走廊的哥哥,說了句話。所以,我一直都很在意」


    勇花在這停頓了下後,像是要趕走猶豫一樣,繼續說道。


    「看了的話……就會被吃掉……這句」


    「…………啊!」


    那一瞬間安緹莉西亞連唿吸都停止了。


    ——看了的話,就會被吃掉。


    對伊庭樹而言,難道還會有更適合的詛咒嗎?


    預言,在此反轉了。


    不是轉向了伊庭勇花,而是轉向了伊庭樹——!


    6


    「……是這裏對吧,馬爾巴士」


    黃金獅子踩著潮濕的土地,迴到


    了安緹莉西亞的腳下。


    魔神馬爾巴士。


    可以找出隱藏之物的魔神。


    從頭頂上,可以聽見葉子颯颯地互相摩擦的聲音。雖然到剛才為止蟬鳴聲還吵得很,但在臨近黃昏的現在卻令人毛骨悚然地停叫了。


    這裏是,位於學校內側的小森林的正中間。


    「這個,是……?」


    勇花,小小地倒吸一口涼氣。


    潮濕地麵——聳立著櫟樹等闊葉樹


    地麵一部分陷落下去了,因此便可窺見一個黑咕隆咚的洞穴。


    「這簡直就是,秘密基地啊」


    對著發表如此感想的安緹莉西亞,勇花,啊地張開嘴。


    「我……以前有來過這裏」


    「來這裏?」


    「很久以前……我玩捉迷藏,迷路了。我……獨自一個人」


    「…………」


    這個,也和樹的突變有關吧。


    「樹也……在這裏麵?」


    在提問的安緹莉西亞旁邊,金獅子(馬爾巴士)重重地點了點頭。


    理所當然,似乎勇花是看不見那魔神的身姿的。本來隻要讓其保持靈體的狀態,則非魔法師就應該是感知不到的。


    「我要進去了」


    安緹莉西亞毫不猶豫地邁出步伐。


    「——我也要進去了!」


    在她的身後,勇花也邁進了洞穴的黑暗之中。


    裏麵出乎意料地很寬敞。


    雖說是夏天,空氣卻涼絲絲的,四處都是方材和原木等做成的防止土堤崩塌的柵欄設施。有幾個方材上掛著壞掉的乙炔燈,無聲地述說著,這個洞穴是人造的——以及這是個古舊的地方。


    「……防空壕是吧」


    安緹莉西亞一邊警惕地前進,一邊說道。


    亮光是勇花以防萬一帶來的手電筒。雖然亮度僅勉強能看清腳下,但既然有馬爾巴士開路,也就沒什麽不方便的了。


    「防空壕……」


    勇花茫然地,小聲道。


    這個戰爭遺跡,有著六十年以上的曆史。


    勇花一瞬間仿佛看到了幻象,為了避開來自空襲的轟炸,人們紛紛忍受著恐懼蹲伏在地的情景。明明近在咫尺卻埋藏有超乎想像的時間和空間,她對此有一股著搞不清是膽怯還是戰栗的莫名情緒。


    「這本來就是個給人逃進來用的地方。建在學校附近是非常自然的。從這個寬廣度來看,應該是利用了原本就有的天然洞穴吧。」


    安緹莉西亞的話語中,帶著淡淡的傷感。


    這是因為英國也有防空壕。


    在遙遠國度的防空壕,雖然不是利用了像現在這個一樣的洞穴,而是改造地下鐵做成的,但都是一樣的情形。


    也就是說——


    「……不過,這個防空壕也是,完全沒起到作用嘛」


    「什麽意思?」


    「到處,都可以聽見聲音」


    聽到這話後,勇花吃驚地一臉嚴肅緊張。


    「有死者的,聲音?」


    「倒也沒那麽清晰。隻是,臨終的思念殘留下來了而已」


    像是受不了了一般,安緹莉西亞搖了搖頭。


    比如像黑羽一樣的,完整的靈體會殘留下來這種事是很少見的。死了的話,咒力和思念等都會變得極其模糊,最後隻會消散而已。


    即便這樣,「聲音」還是縈繞不去。


    例如,在墓場。


    例如,在戰場遺跡。


    例如,在這樣的防空壕也是。


    「即便沒死,強烈的恐怖化為『聲音』。這裏的那些,幾乎就要變成咒波汙染了。——在這裏的時候,請千萬別離開我身邊」


    安緹莉西亞冷冷地,發出個歎氣聲。


    猶如壞掉了的音頻設備一樣嘶啞的「聲音」,隻有優秀的靈媒和魔法師等,才會聽見那些遺憾。


    (那麽,樹也能……?)


    凝結,並經曆了漫長歲月的思念,有一半都開始變成了咒波汙染。


    被這個地方所吸引的話,少年會變得不正常,果然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更何況,少年的眼睛與眾不同。


    (…………)


    勇花看著深思中的安緹莉西亞的側臉,嘟噥了一句。


    「果然,和哥哥一樣,是能“看得見”的人啊」


    「你,信魔法師嗎?」


    迴答晚了一會兒才給出。


    「……很久以前,我是不信的」


    少女,搖著頭說道。


    「我既不信,哥哥能看得見別人所看不見的東西,還覺得爸爸和媽媽竟然信那是真的,真是可笑之極。我覺得那種膽小的哥哥,不要也罷」


    雖然迴答得出乎意料,但聲音卻極為溫柔。


    所以,安緹莉西亞也用自然和柔和的語氣問道。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麽後來信了?」


    「我在這迷路的時候,是哥哥找到了我」


    勇花,眯起眼說道。


    「我問哥哥為什麽會找得到我的時候,哥哥說,是幽靈告訴我的。嗯,雖然不清楚那是真是假,但我卻記得那時哥哥的表情。哥哥一定是非常害怕的吧。臉色都不是鐵青,是慘白了。膝蓋瑟瑟發抖,臼齒吱吱直響,樣子要有多丟臉就有多丟臉」


    勇花捂著嘴,嗬嗬地笑著。


    安緹莉西亞,也能簡單地想象出那個情景。


    那個膽小鬼少年,一定是一副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一樣的表情。而且,明明是那樣地害怕,但唯有在找到義妹的那一刻會開心地笑著吧。


    然後,


    「——果然,安緹莉西亞小姐,是喜歡哥哥的吧?」


    冷不防地,義妹問了個驚天動地的問題。


    「咦,什,唿……啊!」


    安緹莉西亞跌倒了,驚叫聲和摔倒的聲音一起迴蕩在洞穴裏。


    少女,連現在是在追發生突變的樹——連是處在這麽一個重要時刻都忘記了,嘴巴一張一合。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麽話啊!還在想這些無無無無無無關緊要的事!沒那個我跟你對樹什麽的那個當然是感覺不錯不真是的喜歡不喜歡的這種事怎麽會懂——」


    「那個我懂的」


    勇花輕描淡寫道,並說出了一句更具爆炸性的話語。


    「因為我也喜歡哥哥」


    「…………」


    這次,安緹莉西亞是真真正正地啞口無言了。


    她仿佛不僅是思維,連靈魂都凍結了一樣,一直站在原地。她維持著舌頭在嘴裏打結,話堵在喉嚨深處的狀態,連正常的唿吸都做不到。要不是在這種防空壕裏麵的話,恐怕會僵硬個幾十分鍾吧。


    她好不容易,哈啊地,一個深唿吸。


    「勇花——小姐?」


    「啊,不,那個,是以妹妹的身份的意思?!雖然我和哥哥之間沒血緣關係啦!」」


    勇花慌慌張張,嗖嗖地揮著手。


    「啊,是、是那個意思啊?」


    安緹莉西亞直眨巴著眼睛,靜靜地用手絹擦了擦冷汗。


    此刻,她忽然想到。


    「說起來,我記得,你跟山田有說過。那句話是,能不能不要,叫自己日下部勇花了——」


    「啊啊。原本是日下部的」


    勇花淡淡地,一個苦笑。


    「不過,在司叔叔把哥哥交給我們之後,媽媽就把名改了」


    「改名?」


    「因為,明明自己叫伊庭樹,但雙親卻是叫日下部的話。哥哥再遲鈍,也會覺得不對勁的吧。媽媽希望


    至少在十歲前哥哥可以不會注意到那而生活,就跟周邊的人都說了夫婦改姓的事。嗯,所以我也是叫伊庭勇花。雖然日本的戶籍是不會認可的啦,因此這就像是個通稱一樣的東西的啦」


    「…………」


    安緹莉西亞一邊再次邁開步子,一邊另有別意地沉默著。


    雖說是為了小孩子,但那位母親的決斷也太崇高了。


    不。


    也許那種行為,和樹太相似了。這是種非常自然地,非常天經地義地,為他人著想的精神。從那種最根源的地方來看,母親的行為和少年是一脈相承的。


    「不過,哥哥卻還在客氣,說這是日下部家。真是的,想辜負我們一片心意啊」


    「真像樹的風格啊」


    安緹莉西亞對著嘟著嘴少女,淡淡地一個微笑。


    她仿佛看見了,被家人圍著,為難地笑著的樹的身影。


    (……是的,也是呢)


    樹一定是,幸福地長大的。


    即便離開了親生父母,在那種家庭中長大的樹也必定是幸福的。


    正因為如此,


    (樹……才會像是理所當然似的,將幸福播撒給大家)


    安緹莉西亞的胸中,心跳聲怦怦作響。


    她心想,還好是在一片黑暗中。


    因為正好可以隱藏住滿臉的通紅。


    從樹那獲得了幸福的——自己也是其中之一,這點程度的自覺還是有的。


    「再說,哥哥和司叔叔之間,也是沒血緣關係的」


    「咦?」


    安緹莉西亞發愣地叫出聲。


    「和伊庭司,也沒血緣關係?」


    「原本,哥哥就是司叔叔撿來的。在時不時漫遊世界的途中。可是司叔叔說,我也創立了公司,最後還是不能自己把樹養大到底,就把樹托養給爸爸了。因為哥哥是在樹根處撿到的,所以取名叫“樹”——不負責也該有個限度的吧!不過,好像哥哥完全沒覺得怨恨!」


    「伊庭司……撿到的……?」


    安緹莉西亞想反問下怒氣衝衝的勇花,停下了腳步。


    不用隨著那視線看去,也能知道理由。


    「樹——!」


    「哥哥!」


    在洞穴的——防空壕深處,伊庭樹蹲在那裏。


    少年手腳著地,趴在地上。上半身大幅度地前屈,仰望著這邊的樣子像隻肉食獸。


    隻有左眼,即便是在黑暗中也炯炯發光。


    對不是右眼這事,安緹莉西亞悄悄地安心了。


    也是對這少年而言是至關重要的那隻眼,尚未失控感到安心。


    「是被低級靈一類的東西,附身了嗎?」


    說後,少女搖搖頭。


    原本,狐狗狸占卜中的狐狗狸——象征的就是欺騙人類的狐狸或狸子。


    「那樣的話,就算用強的我也要揭開你的真麵目。樹,做好心理準備,可能會有點痛的喔」


    在安緹莉西亞的旁邊,黃金獅子低吼著。


    隻是這樣,防空壕就像是在恐懼似的晃動著。


    從所羅門魔神的靈格來說,這最多相當於附著在防空壕的思念一樣的東西,魔神光是身處於此就足以將之一掃而光了。


    依附在樹身上的靈,也不例外。


    樹的身體立刻就抽搐著跪下了。


    依附在樹身上的東西感受到了,如同字麵意思般的層級差。


    「機會就一次,給你個緩刑」


    安緹莉西亞俯視著少年,冷酷地宣告道。


    那是來自至上女王的勸告。這份習慣於支配他人者才擁有的威嚴,不允許有任何否定或含混迴答。


    「離開樹」


    「……“不要、碰”」


    聲音,僵硬地響起。


    他好像,是在庇護什麽東西。


    但是,光這樣安緹莉西亞的寬容就達到了極限。


    「馬爾巴士!」


    靈體狀態的獅子飛撲上去。


    那尖牙應該會精確無誤地,從少年的靈體上,隻拔下依附著的不潔之物。


    然而。


    冷不丁,光芒輕輕灑落。


    (眼罩?!)


    不。


    紅光連眼罩都穿透了,射滿了世界。


    「樹?!」


    「哥哥!」


    其光芒馬上溢滿洞穴,不僅是把兩個少女,還把一切事物都塗換了一種顏色。


    那顏色就是,屬於妖精眼的——紅玉色(carbuncle)。


    7


    ——“看見了”。


    ——“看見了”。


    ——“被看見了”。


    ——“被看見了”。


    聲音,在迴響。


    聲音,在餘響。


    聲音中,不含任何意思。


    單純的殘留思念(譯者注:靈現象之一,肉體不在,思念殘留的意思)中,沒有什麽思考的要素。他們有的隻是單純地重複,永遠不斷劣化地惡性拷貝。


    連靈都不是的他們,總有一天會消失而去。在此之前,他們就隻是附著在防空壕裏的思念而已——本應如此。


    但是。


    很久以前,視見了,“那個”。


    堂堂正正地視見了,他們。


    視見則意味著,賦予意義。


    因此,他們幡然醒悟,自身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如果,再一次被這隻眼“視見”的話——


    8


    光芒,隻有一瞬。


    像爆發般壓力十足的激烈光芒過去之後——安緹莉西亞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


    少年,俯身倒在那裏。


    「樹?!」


    「哥哥!」


    叫喊著的兩人,跑近少年。


    兩人都蒼白著臉,摸向少年的肩頭。將他仰麵抱起,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張臉。


    保持著這種狀態,兩人都深深地肩頭一鬆。


    雖然極其微弱,但少年確實有唿吸。


    「還好……」


    勇花,集萬般思念為一句。


    同樣安心,並四肢無力的安緹莉西亞,把手指伸向樹的黑眼罩。


    「他用妖精眼……看到了什麽?為什麽,看見了就會被吃掉……」


    聲音戛然而止。


    不對。


    決定性的不對之處——安緹莉西亞終於,注意到了。


    (會被吃掉的是……)


    看見的話就會被吃掉的……不是指樹。


    「難道說……」


    「安緹莉西亞小姐」


    勇花也說道。


    「不覺得……太靜悄悄了嗎?」


    對,這壓倒性的變化,連普通人勇花都能感覺出來。


    幾乎開始變成咒波汙染了的——之前還依附著的思念,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防空壕裏,已經是鴉雀無『聲』了。


    「樹……看見了的緣故?」


    聲音中,混雜著戰栗。


    少女的腦中,閃過一個推測。


    如果,看了的話就會被吃掉這一句話,不是預言的話?


    反而,如果是依附在這防空壕裏的思念的——半有意識的咒波汙染,對妖精眼的恐懼的話?


    而且,那個沉眠著的思念被安緹莉西亞喚醒,依附向偶然正好在場的樹的話?


    (那樣的話,樹做的事是……)


    安緹莉西亞盯著,麵朝上躺著的少年。


    (妖精眼……吃掉了這裏的咒波汙染?)


    那種『能力』,安緹莉西亞聞所未聞。


    即便是與


    樹一同並肩作戰至今的安緹莉西亞,也從未想過妖精眼會有那種『能力』。明明是帶著眼罩的狀態——本身吃掉咒波汙染這種想法,就讓所羅門的魔女毛骨悚然。


    這是同傳說中的魔眼相去甚遠,明顯沾不上邊的異能。


    到底,樹的右眼,發生了些什麽?


    「啊——!」


    安緹莉西亞,倒吸一口涼氣。


    「……勇花,安緹莉西亞小姐」


    少年抬起上半身,呻吟道。


    「哥哥!」


    「樹……」


    「感覺,像是做了個夢。——哎呀,這是哪裏?狐狗狸呢?」


    「樹,身體有沒不舒服的地方?」


    安緹莉西亞一臉十分嚴肅地,問道。


    「那個……唔、嗯。沒事。倒是沒什麽痛的癢的?」


    簡直就像是在迴答醫生的提問一樣,少年點了點頭。實際上,他都筋疲力盡到這樣了,想說謊的想法根本連一點都沒有。


    「真的……沒事是吧?」


    「唔、嗯」


    「真的是……沒什麽不舒服的吧」


    「嗯,都說了沒事……唿咦?」


    迴答中,帶著傻乎乎的聲音。


    突然,安緹莉西亞,抱住了樹的上半身。比起肩頭和胸部都緊緊相貼,少女胳膊的柔軟和溫暖,更讓少年的頭腦熱血沸騰。感覺像是腦髓裏百萬個爆竹齊炸開似的。


    「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怎麽了?!」


    「安緹莉西亞小姐?!」


    兄妹一同發出不知是驚愕還是困惑的叫喊聲。


    「別說話!」


    金發魔女大聲一喝。


    一向高傲的少女的聲音中,混雜著雖然是一丁點的嗚咽聲——所以,不管是樹,還是勇花,都沒有繼續抵抗。


    不。


    魔女自己也是……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隻是,對這少年無能為力的心情,深深地觸動著少女。


    「得了……別說話」


    明明是命令,語氣卻弱得很。


    維持著抱著少年的身子的姿勢,安緹莉西亞一動不動了好一會兒。


    9


    「——真的,不用支付也行嗎?」


    勇花一臉吃驚地,合著手。


    於是,在其麵前的銀發青年無力地低著頭,這麽敘述道。


    「狐狗狸的預言是什麽——這個委托是完成了,但原本就和我們的社長有關,而且還有一半是像社長的自爆一樣的東西對吧?這樣還收報酬的話就有點……。不,雖然非常非常地可惜!沒能提升貓飼料的質量……」


    像這樣垂著肩膀,通曉公司仁義的人是是陰陽道課課長·貓屋敷蓮。


    「……喵」


    「喵」


    「唔喵」


    「喵~~~~~~~啊」


    不知是安慰還是哀歎的貓咪們的叫聲,從他的腳下傳上來。


    當然,這裏是〈阿斯特拉爾〉的事務所。正好美貫和奧爾德賓跟〈特裏斯美吉斯托斯〉的人出去買東西去了,黑羽擔負著別讓那兩人吵架的職責也在出差中。


    就是這樣。


    「哥哥感覺如何?」


    勇花,問向旁邊。


    「啊,嗯。我沒事」


    桌子對麵,樹輕飄飄地抬起一隻手。


    那張臉,被滲入了芳草還是什麽東西的紗布和繃帶等包得裏三圈外三圈的。


    「總之,貌似咒力沒見什麽異常。樹的治療暫時保持觀望」


    穗波在旁邊,補充道。


    那之後,穗波馬上就趕到了,出了防空壕的勇花他們的身邊。


    通過用線(path)連接著妖精眼的槲寄生的戒指,少年異變的風吹草動盡可掌握。雖然關於這些道理勇花是不懂的,但隻要是跟魔術相關的話,就隻能交給這家公司的人了。


    「…………」


    少女交替地久久注視著,自己的哥哥和事務所。


    之後,唿地歎了口氣。


    「我會跟爸爸和媽媽報告說,一切正常的」


    「……謝、謝謝」


    「迴家後,會再好好進行說教喔?」


    「…………唔咦!」


    樹的身體漂亮地僵硬了。


    「那麽,哥哥就拜托給大家了」


    最後留下一個輕鬆的微笑,勇花行了一禮,告別了事務所。


    一出到事務所的外院,就看見了夏日陽光中隨風飛舞的美麗金發。


    不管是在什麽人群中,也絕不會看錯那個少女。


    對著打算走過其身邊的勇花,


    「這樣好嗎?」


    如此耳語道的人,是安緹莉西亞·雷·梅劄斯。


    「什麽意思?」


    「樹是在如履薄冰這一情況你應該是很清楚的吧。然而,你卻睜隻眼閉隻眼……這樣好嗎?」


    安緹莉西亞的言辭中,隱藏著對樹那種情況的不安。


    什麽都沒解決掉。


    就像穗波含含糊糊的一樣,樹的右眼所引發的異變是怎麽迴事,大家都是一頭霧水。吃掉了咒波汙染,這一不可能事態的原因完全莫名其妙。


    沒有異常,才是最為異常的情況。


    在英國威爾士發生了失控之後,少年的右眼就更加惡化了。


    現在,少年是什麽狀況,即便是安緹莉西亞和穗波也無法精確估計。


    「你……」


    「就算我阻攔,哥哥也不會收手的吧?」


    勇花惡作劇似的笑著,這麽補說道。


    「不管我說什麽,那時的哥哥也不會收手的。就算說隻有口頭上收手,到了關鍵時刻的話,肯定也會不顧一切地跑出去的。那樣的話,不如在此通曉情理地退一步,拿個分數點才是好女人的做法」


    勇花用食指抵著嘴唇。


    那個動作,跟笨拙的哥哥大相徑庭,仿佛看透人心一般。


    「而且……不管哥哥有任何問題,安緹莉西亞小姐也會幫我保護哥哥的吧?」


    「天曉得」


    安緹莉西亞沒有否定義妹的問題,而繼續這麽說道。


    「再問一個問題,可以吧?」


    「請問吧」


    「那時,你是以妹妹的身份,說的喜歡樹對吧」


    「是那樣沒錯——啊」


    像是注意到了什麽似的,勇花再一次得意地笑著並抬高嘴角。


    「你想問,那話是不是真的?」


    「————啊」


    被說破了意圖,安緹莉西亞無語了。


    這次真的是,藏不住滿臉的通紅了。


    勇花看著那樣的少女,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聳聳肩,連帶著馬尾一起搖著頭。


    「安緹莉西亞小姐也不懂啊。啊,難道說穗波小姐也是啊」


    爆了句猛料。


    「不、不懂?」


    「因為——」


    勇花一邊嗬嗬地笑著,猛地想起來。


    想起來了對很討厭的,那個少年的心情反轉的瞬間。


    想起來了膽小如鼠的少年,找到在那樣的防空壕迷路的自己的時候。


    ——對了。


    那時,我是這樣想的啊。


    這個人,是個不會弄錯真正重要的東西,重要事情的人。


    那個一定是,最強的「能力」。


    雖然是小小的、不可思議的光芒,但的確能令人看到那份光輝。


    「聽好了?妹妹是永遠的!」


    勇花宏亮地說道,看似故意地挺起胸膛。


    「不管是戀人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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