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陳殊聞言迴神,點頭道。


    他應了聲,又沒了下文。等到馬車行到官署的時候,他下車和恭常欽說了幾句,便轉身迴到衙門內。


    陽光很強,可在林辰疏的身上,卻莫名地感覺不到初夏的熱意。


    倪晉見林辰疏離去的背景,終於按捺不住問道:“大人,你知道這少卿大人到底和皇上是什麽關係嗎?”


    他一開始還覺得林辰疏是皇帝親信可以不查案子,但在宮中的時候林辰疏主動請纓卻又被駁迴,這讓他們多多少少還是感到好奇意外。


    “什麽關係?”恭常欽也看著林辰疏的背影,忽地嗬嗬笑了聲,“還記得上次球場圍獵?林辰疏可是為皇上擋過刀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人。”


    秋場位列,恭常欽可是看到過皇上抱著血淋淋的新晉榜眼從林子裏麵出來的場景。他點了點倪晉的心窩,緩聲道:“我親眼見過,就是這裏,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你說他們是什麽關係?”


    “……”倪晉和邵玉平各自一愣。


    秋場圍獵的時候倪晉因有事留在官署辦公,邵玉平是去參加了但林辰疏出事的時候他已進到山野獵得興起,出來之後隻知道皇帝遇刺,林辰疏護駕有功的消息。他當時聽到這消息時還想自己怎麽碰不上護駕這等好事,卻沒有想到林辰疏會傷得這麽重。


    傷勢貫穿胸口,這傷足以要人的性命。


    恭常欽戳完倪晉的胸口,又看了皺眉的邵玉平一眼,繼續道:“林辰疏在那之後很快被封為青山刺史,帶傷被派往青山,外人都以為他是外派,但你要知道,我們廷尉之前收到的那些扳倒齊言儲動用青山軍資的鐵證,可都是林辰疏收集出來的。”


    “……”倪晉和邵玉平又是一愣。他們之前之所以能夠傾廷尉之力扳倒齊言儲,最重要的就是靠青山那邊派人送過來的齊言儲在青山的罪證,但誰都沒想到,這罪證居然是林辰疏帶著這麽重的傷勢去查出來的。


    “齊太尉是什麽人,他此前在我朝中權勢怎麽樣?”恭常欽道,“那時林辰疏敢去青山查案,你們敢不敢?我聽聞,他去青山查案的時候還碰到齊言儲派去的殺手,九死一生,養了半年的病才迴來。”


    “……”倪晉和邵玉平各看一眼,忽地想起此前廷尉所立的功勞,竟然是建立在此人在青山豁命的基礎上,臉色頓時複雜起來。


    “皇上怎麽可能隨便給我這塞一個廷尉少卿。”恭常欽看著自己的左右手,一臉恨鐵不成鋼道,“倒是你們兩個,腦袋都被牆紙糊了是不是,居然為了個位置搞到自己人頭上,白瞎老子帶了你們兩這麽久,讓老子在皇上麵前差點丟盡臉麵。你看看你們都是啥混賬玩意!”


    “……大人,我們這不是一開始也不知道。”倪晉默了會,才慢慢道。


    邵玉平心中也不是滋味。他之前聽到林辰疏的傳聞,還以為對方隻是過來混官職等提拔的關係戶,又是個風評極差的斷袖,一直沒給林辰疏好眼色,卻沒想到自己拿齊言儲一案獲得獎賞後置辦的房產,也有他的功勞。


    他開始還道皇帝為什麽對這個人這麽好……而現在,他也動容了。


    “他也沒有說……這皇上怎麽會把這樣的人安排我們這……唉!”邵玉平心中後悔,語無倫次道“大人,那我們現在要怎麽辦才好?”


    “這些事情還用我來說?”恭常欽拿著手下左右監一人一個暴栗,這才停手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當然是查案,不然你們還想怎麽樣?”


    左右監:“……”


    “新帝登基根基不穩是常事,這也正是你們這些年輕人大展抱負的時候。”恭常欽道,“你們這兩人不要拘泥眼前的小利小惠,學學你們的少卿林辰疏,看看別人文官的身子骨都比你們強,都一樣想衝在前線。這案子難查也得查,查不出再由我頂著,眼下皇上和方守乾對弈,天一時半會還塌不下來。”


    “是!”邵玉平、倪晉肅然,頓時領命道。


    恭常欽這才又提著衣袖扇了幾下,看著這越來越熱的日頭,暗罵了一聲,吩咐了手下左右監幾句。


    邵玉平、倪晉聞言立刻點頭,隨即轉身去官署內清點人數,差人落實各項事務。


    廷尉的人很快開始忙開,左監一撥人前往梁府居所打聽近日去梁府上訪的人,右監一撥人則根據左監的調查開始著手訪查各路人手。恭常欽則親自去義莊,查看梁府中人和廚子的屍體。


    廷尉嘰嘰喳喳議論的人很快少了,楊戊本想留下來照看陳殊,卻被陳殊直接派給恭常欽,讓他隨身侯在恭常欽身邊聽後調遣。


    偌大的衙門很快隻剩下陳殊和幾個做後勤的主簿。


    等到酉時,陳殊同往日一樣例行放衙,路上捎了兩個饅頭,迴到了林府的居所。


    他所居住的房間的內,還放著昨夜解臻留下來的食盒。


    陳殊看了一眼,默默地將食盒擱到一邊,取來茶水配著吃完饅頭,隨後轉身從林辰疏的衣櫃裏搜了幾件普通款式的衣服來。


    隨後他解掉頭上的衙門發冠,重新束了暗色的發帶,換上一件黑色長衫,心念一動,臉上林辰疏的容顏飛快地褪去,不一會兒便有一線條明朗飛逸的臉取而代之。


    他一眼瞥過房間的鏡子,確認了自己的容貌。


    這張臉眼角微垂,眉眼中的顏色更加醒目,此前一直沒有血色的唇也因為痊愈漸漸有了潤色,是從長禾山莊出來以後的姬長明的臉。


    陳殊一眼看過,走到床邊撩起垂下的床單,手中內勁吞吐,腳麵的地板猛地震了一下,隨後一根被長條白布裹著的長條物體倏地從床底竄出,一把被他扣在手裏。


    夜色很快就暗下來了。


    陳殊看了眼天色,離開房間,幾步輕縱便又躍上房頂,往梁府的方向行去。


    白日裏梁府已經被廷尉和京兆的人圍住,不讓任何閑雜人等進入。林辰疏的身份被解臻罷了查案的資格,無法進入名正言順地進入府中,那他便換一張臉去辦事。


    梁豐遠的死是蹊蹺,但一府被滅,隻有兩種原因,一種原因是報複,另一種則是封口。


    他現在已知投毒一案非一人所為,兇手顯然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身份,這樣的動機很可能就是因為梁豐遠或者梁府上有人知道了什麽,這才惹來殺身之禍。


    無論怎樣,他還是得先去梁府查看。


    陳殊輕功飛掠,很快到達梁府四周。梁府現在有廷尉衙役在門口點燈值守,陳殊找了一處側牆,一躍而進,幾步先摸索到膳房處。


    膳房的膳食易腐,已經被廷尉的人清理過,並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陳殊看了一圈,複又來到前廳,一路邊查邊走,來到了梁豐遠的寢居。


    梁豐遠的寢居被打理得整整齊齊,價值不菲的玉器、鑲嵌著寶石的掛劍沒有被動,隻有妻室用的一個首飾盒被打開,裏麵空空如也,隻散落著幾顆散珠。


    陳殊看過,忽地看到首飾盒前邊立著的鏡子處倒映著對麵的床榻,床櫃上放著一盞硯台,這枕頭邊還放著一支細細的毛筆。


    堂堂吏部尚書難道睡覺的時候還在寫公文?


    陳殊皺眉,忽地走過去翻開床褥,細細地摸索起來,隔了一會兒,他忽地摸到床頭處的一絲細微的方形縫隙。


    這床板處還有隔板?


    陳殊眼中一亮,掀開床單,暗中使力將那方形的蓋板掀開,果然看到裏麵鏤了一個方形凹狀空格。


    這空格顯然是放著什麽秘密的東西,然而此時陳殊一眼看去,裏麵卻什麽都沒有。


    難道是已經被人拿走了?


    陳殊皺眉,將空格重新蓋上,一邊思索一邊鋪迴床單床被,六識之內卻忽然傳來一聲撲通的響動。


    緊跟著,遠處似有衣袂響動的聲音。


    陳殊一下警醒,正欲潛身前去觀看,卻聽到在他前麵不遠處傳來踉踉蹌蹌的腳步聲,有人一邊行,一邊喘息。


    “救、救命!”喘息中似帶有壓抑的痛苦。


    陳殊聞言立刻跳出窗口,躲在樹叢中細看,卻見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腳步虛浮,在梁府後院中扶著旁邊的樹木,跌跌撞撞地往陳殊這邊移動。


    離得近了,借著月色,陳殊慢慢看清那人的麵目,隻見這人臉上扣著半個麵具,麵具上是一猙獰鴉麵,尖喙微勾,隱去他大半容顏。


    這裝扮即使見到一次也能叫人過目不忘,陳殊腦海中瞬間浮現了一個名字。


    盜骨?!


    半年前,陳殊前往青山查案,在途中曾遇到一絳紫鴉麵男子,自稱是“盜骨”,為搶奪程妍妍手中的玄鐵胚與陳殊有過一次交手,後來因為不敵長明的武功,敗退溜走……


    這半年過去,陳殊沒想到會在京城遇到此人。


    他一愣,卻見盜骨後麵又有數個人影閃現。其中一人追上道:“韓珩,你跑不了多遠了,還不快把東西交出來!”


    盜骨自稱韓某,想來韓珩就是他的名字。


    陳殊往那鴉麵之人看去,卻見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忽地一腳絆倒,在地上痙攣,竟無力再爬起。


    “誰?!”也就在這時,守在梁府外的衙役聽到動靜,出聲警醒。


    “不好,這裏是梁府,盜骨這廝是故意的!”追在盜骨後麵的人群中有人說道。


    “池先機,我們怎麽辦?”


    “盜骨身上中了荼毒生的毒,應該活不了了。”一人低聲道,“即便落到官府手上也不過死屍一具開不了口,我們且先迴去和大人稟告。”


    “也好。”幾人不再上前,很快地從梁府中退離。


    陳殊潛藏在暗處,很快看到衙役舉著火把往後院靠近。他看了躺在地上抽搐掙紮的盜骨,幾步上前一提盜骨的衣領,迅速翻過梁府的另一側牆麵,穩穩地落在外麵的巷子上。


    盜骨卻已經整個人開始抽搐,拚命地抓著陳殊的手臂,鴉麵上的一雙眼睛往上開始翻白。


    “救、救我。”他意識迷離,竟沒認處眼前的人的模樣,抓了幾下,很快昏死過去。


    陳殊看著他發作的中毒症狀,眉間微斂,幾步將人放在空靜的地麵上。


    “……長明。”隨後陳殊很快低聲道。


    空氣中如約泛出一絲波瀾,一束亮光自虛無中慢慢亮起,透過鏡麵泛著安靜的柔光。


    “我在。”柔光處,有聲音低聲答道。


    第62章 真那個相京城凜雪【13】


    陳殊看到微光亮起,心下稍定, 很快指了指地上躺著的盜骨:“你可以教我解毒嗎?”


    長明:“……”


    微光處, 長明的聲音沉默了一下,這才應了聲:“你想學解毒之術?我這確有幾部可用的醫典和解毒秘籍, 你若是想學,我可取來予你。”


    這次長明的迴答出乎意料,並沒有讓陳殊直接上手。陳殊一愣:“你不能解毒?”


    “毒之一物千變萬化,需耗時間分析鑽研。”係統長明迴答直截了當, “我沒有分析過毒譜。”


    陳殊:“……”


    陳殊皺眉, 目光落在長明淡淡的光線上,複又看向地上已經不省人事的盜骨。


    盜骨所中的毒發作起來症狀和梁度的死狀極像,但也不知是盜骨身上有內力支撐, 一時半會還沒有斷氣, 可任由毒性蔓延下去,這人死亡是遲早的事情。


    很快,盜骨韓珩的臉上已經浮現濃重的青氣,氣息漸漸淡下去。


    再過不了片刻, 他必死無疑。


    這人身上中著和讓梁府滅口的毒物, 肯定知道這毒的秘密, 若是讓他就此死去,無疑是斷了一條線索。


    陳殊皺眉, 正要扶起韓珩嚐試運氣逼毒,卻見長明的柔光忽地慢慢靠近,光芒打在盜骨身上似乎是在觀察什麽。


    長明在做什麽?


    陳殊看過身邊的係統, 隻見它浮在自己的麵前,柔光的焦點挪移著,最後清晰地照到了韓珩的臉上。


    隨後,那光芒卻漸漸暗淡了下去。


    “這毒我解過。”淡光後,長明的聲音響起。


    陳殊:“?!”


    長明不再言語,泛起波瀾的水麵星光點點而出,自空中穿過,一點一點地沒入盜骨的身體。


    星光如同螢火,在空中亮起,映著長明破開的水麵,如入鏡般倒影著。水麵倒影中,盜骨韓珩臉上的青氣隨著星光的融入慢慢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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