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進宮本是等最近一次傷情發作以後才過來找解臻,沒想到隻隔了一夜便又弄成這副血淋淋的模樣,陳殊看著桌案上一片狼藉模樣,慌忙起身用衣袖擦去桌子上的血跡。


    再這樣下去,他的身體越來越差,恐怕瞞不了解臻多久了。


    陳殊心中一片茫然,也不知道當解臻知道真相的時候他該如何麵對。那個男人即便散魂瀕死都對自己執拗得不肯放手,可倘若有一天知道自己已經時日不多,他會怎麽想、怎麽做、怎麽辦?


    他舍不得解臻,為了貪戀解臻在旁邊的時間,拖著已經開始崩潰的身體和男人待在一起一年多的時間……可解臻不知道這些情況。


    怕解臻迴來看見,陳殊喚過侍官,隔著屏風草草地交代了幾句,便打包收拾了被血跡染上的畫軸,輕聲離開了寢殿。


    他不敢讓別人看到自己此時的模樣,避開侍從在禦花園的水潭邊清洗了臉和手,這才動用輕功,返迴自己的府上。


    靜寧侯府它建在京城北側,是離皇城最近的府邸之一。但敬寧侯年過二十五,身邊並無子嗣,所得皇上封冕,住在府中時間也並不算長,隻雇傭了幾個仆役打點府中的內務,這府上占地雖廣,但除了幾個和敬寧侯熟識的官員會過來坐坐,平時就顯得有些冷清蕭條。


    但今日的敬寧侯府卻比平常要人多一些。陳殊返迴府上的時候,遠遠地就聽到隱約的人聲從自己府門口傳來,似是有爭執的樣子。


    他微微皺眉,拾步向前拐了道彎,便看到有一行人站在自己的府邸麵前。這群人當中大部分是仆役的裝扮,正在台階下安安靜靜地候著,其中為首的一人年近五十,穿著錦衣綢緞,他身邊還有一婦人跟在身後,年紀已過四十,穿得衣服華貴,珠光寶氣,身上披金戴銀,一看便是價值不菲。


    這兩人站在府邸門口,似和裏麵的人爭吵著,陳殊走近了,才發現站在他們麵前的人也是一個仆役裝扮的人,模樣十分眼熟。


    “你是誰,竟敢攔我家老爺的去路。”三人之中陳殊最先聽到婦人的聲音,那婦人道,“我家老爺是你家主子的父親,你一個仆役也敢在此造次?”


    女人說話自有趾高氣昂的意味,正是林家的小房岑玉鳳。


    自打搬出林家和楊戊合住之後,陳殊便很少見到岑玉鳳。沒想到此時竟然在此重新撞到。


    岑玉鳳旁邊站著的中年男子就是林和鳴,這幾人也不知道爭論許久,此時林和鳴紅臉道:“我要見林辰疏還要你許可不成?告訴林辰疏,今日他不見我,我們便在這不走了。”


    他說著,竟然真的就在敬寧侯府前坐了下來。


    “我說了林侯爺今日不在侯府,讓你們改日再尋,你們不聽就罷了。”那站在敬寧侯府前的“仆役”見夫妻兩如此狀況,竟也不懼怕,反是冷笑幾聲道:“當初皇上冊封的隻有林侯爺一人,我是林侯爺府上的人,又不是你們林家的人,為何要對你們言聽計從?林老爺,您一身華服,若不嫌棄愛坐這便坐這吧,我這就差人給你們打點水喝。”


    “你!”林和鳴沒想到在林辰疏麵前受氣也就算了,竟然在自家兒子府上的仆役麵前也要受氣,立刻指著那“仆役”氣得說不出話來。


    陳殊在拐角處看著默了默,林和鳴和岑玉鳳身份上和林辰疏有牽扯,自己府上的仆役肯定是攔不下他。但眼前和他們對峙的“仆役”哪裏是他府上的人,分明是江湖錄排行第十一名的盜骨韓珩。


    韓珩出身草莽,身上帶著一骨江湖氣息。這一年來他時常會來敬寧侯府串門來見荊楚,府上的人也都知道他和敬寧侯相識,平日對他恭恭敬敬的。他平素最會對付無賴之人,以前在林府的時候見過林和鳴和岑玉鳳對林辰疏的態度,知道陳殊和林家有矛盾,此時看到兩個人上門便直接攔了下來。


    他吩咐人上水便真是送水,上麵還飄著茶葉,除此之外竟還端來了兩個板凳。林和鳴這一年因為林辰疏的關係無不是受人巴結被供著捧著,此時竟然在自家兒子侯府麵前看到這番景象,一股怒氣嗡嗡上湧,他腦子轟一聲炸開,“啪”一下便將端上來的茶水打翻,站起身來道:“好、好、好,好你個敬寧侯仆役,好你個林辰疏,你非要六親不認是不是,白瞎我讓你上學,供你讀書,你就是這麽迴報我的?既然你不認我這個父親,我、我、我這便死給你看!”


    他說話已不利索,胸膛急劇起伏了幾下,看到敬寧侯府邊的門柱,作勢一頭便往前撞去。


    他衝得急,但快要撞到柱子的時候,速度卻略微停頓了下來。岑玉鳳見狀大驚,連忙叫人把林和鳴拉住,道:“老爺、老爺!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老爺息怒、老爺息怒。”幾個仆役連忙將林和鳴拉住,連番勸慰,讓林和鳴緩緩脾氣。


    幾個敬寧侯府的仆役從未見過這樣的仗陣,紛紛呆住。


    林和鳴事事算得斤斤計較,此時攀附敬寧侯的位置,日子過得無比舒坦,豈會輕易尋死。隻是盜骨不比楊戊穩重,再放任他和林和鳴對上,指不定會出什麽事情。陳殊低低咳了幾聲,還是向敬寧侯府的大門走去。


    “侯爺。”府上已經有人認出陳殊來。


    林和鳴和岑玉鳳也聽到了響動,岑玉鳳連忙抬頭,但見一人緩步走來,個子高挑,身段瘦削酷似女子,正是林家以前大少爺林辰疏的模樣。此時的林辰疏身穿一身暗紅長衫,領口高高束起,襯著皮膚,膚色竟比普通女子還要白皙。


    這樣的人,居然會成為敬寧侯。聽說還是皇帝身邊最寵愛的人……


    “老爺,這個林辰疏可算是要見我們了。”岑玉鳳見狀,在林和鳴耳邊說了一聲,卻是所有人都聽得見的音量。


    林和鳴這才停下動作,他看了眼走過來的陳殊,但見陳殊冷然,心中卻先忍不住一怵,麵上佯裝鎮定地“嗯”了一聲。


    盜骨看到林辰疏過來,眼睛微微發亮。


    陳殊走近,目光一一掃過敬寧侯門前的人,終於在林和鳴身上落下。他此時精神尚還不濟,以手掩嘴又低低咳了幾聲,這才抬聲道:“林老爺,你來這裏有什麽事?”


    林和鳴對林辰疏最厭惡的就是這種翻臉不認人的生疏感,但後來和林辰疏幾次交鋒,都被對方堵得死死的,此時聞言,立刻又應了一句道:“沒事就不能來看你了嗎?”


    “沒事你會過來?”陳殊問道。


    “……”林和鳴臉色一變,胸口起伏了一下,又是冷哼出聲道,“你是敬寧侯,要分家我自然說不動,也奈何不了你。隻是你現在還姓林,也曾是林家的一份子,做事也要為林家考慮。”


    “林家……”陳殊麵色不改,隻是唇色隻剩下淡淡的淺色,“你想我做什麽?”


    他氣色不好,看得林和鳴大皺眉頭,旁邊岑玉鳳道:“你都當敬寧侯這麽久了,也沒見你提攜過你弟弟。老爺隻有你們這兩個兒子,你已經出息了,理應多幫幫盛兒。”


    她說到林盛,陳殊臉色忽然譏誚起來道:“哦?他需要我幫?”


    “老爺。”看到林辰疏臉上浮出嘲諷的笑容,岑玉鳳臉色一變,連忙拉了下林和鳴的衣袖。


    有岑玉鳳在旁邊催促,林和鳴這才道:“昨日盛兒出事,抓他的是廷尉的人。你以前是廷尉少卿,是他們的上司,現在又是敬寧侯,可以和恭大人說幾句,讓他把人放出來……”


    “廷尉不會無緣無故抓人,他犯了什麽事?”陳殊問道。


    “不過是些小事。”岑玉鳳又接話道,“那些嘴碎的人去廷尉誣告盛兒,說盛兒貪了他們的銀兩。他們那些銀子才值幾個錢,也不想想我們林家看不看得上。”


    她一邊小聲嘀咕一邊暗暗看著林辰疏,想看看對方是什麽神色,卻見林辰疏聞言不語,隻是站在一邊,顯然沒有想過問她的話。


    “老爺!你看看他!”今日若不是盛兒有事相求,她也不會厚著臉皮來林辰疏這裏丟人現眼。岑玉鳳氣急,連忙跺腳道。


    林和鳴已經和陳殊接觸幾次,知道對方這不冷不熱的態度。他緩了緩臉色,還是道:“辰疏啊,這次你弟弟也是無心之舉,買官賣官的事情他也隻是和別人開個玩笑,沒有想到事情會驚動廷尉。你是敬寧侯,就幫個忙把盛兒從獄裏帶出來,可以嗎?”


    陳殊這才搭理了一會:“林盛無官無爵,他怎麽做的這個買賣?”


    林和鳴麵色微微一僵,看了陳殊一眼,臉上有所猶豫,沒有敢立即解釋。


    他這副模樣,怕是這林盛所為和當初梁度做的是一樣的勾當,隻是當初的梁豐遠確實是在買官賣官,而林盛卻是打著他敬寧侯的幌子掛羊頭賣狗肉。敬寧侯名頭大,肯定會有人上當受騙,恭常欽想必也是有所耳聞,怕自己的名聲受損,這才讓廷尉的衙門派人捉拿林盛。


    這事都是林盛背著林辰疏做的,林和鳴是個精明人,對於這樣的事情也恥於說出口,倒是岑玉鳳在旁邊道:“盛兒也是可憐,這事定是那些人在汙蔑我們林家。辰疏啊,你和皇上關係密切,去給盛兒說個情好嗎?”


    “區區小事,也需要勞煩林侯爺和皇上?”在旁邊的韓珩又聽不下去了,他冷笑道:“不過是廷尉的牢獄,你讓你家盛兒蹲個三年兩載的就被放出來了,何須如此麻煩?”


    岑玉鳳臉色一變,她本對韓珩有偏見,但見對方如此說,立刻盯著林辰疏說道:“林辰疏,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升官,原本老爺和整個林家都等著你幫托一把,結果盛兒科舉考了三年也沒見你幫過他一次,他這次遇到困難,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是啊,你當了這麽大的官,提拔你弟弟又不是難事。”林和鳴知道林辰疏在仕途上已經沒指望,轉而對林盛生起希望道,“再過幾天科舉便放榜了,三百個進士名額了,你弟弟再不濟也能弄上一個吧……”


    “新政推行,官吏製度能者居之。”陳殊慢慢道,“林盛若有本事,等他從獄中出來,自然會加官進爵。”


    “他可是你弟弟,想出獄、想升官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林和鳴瞬間聽出陳殊口中的意思,他臉色一變,立刻向前一抓道:“林辰疏,你若是不答應今天幫你弟弟從廷尉帶出來,我、我、我便跟著你不走了!”


    他情緒激動,自上次想搬到敬寧侯府被林辰疏拒絕之後,便覺得這兒子像不是自己似的,更找不到任何事情可以說動,此時見狀不妙,立刻緊緊抓住林辰疏的衣袖。


    “跟著林侯爺不走,我看你是……”盜骨看見林和鳴模樣,正要出言諷刺,卻忽然被林辰疏一陣咳嗽聲打斷,他一愣,看向陳殊,卻見陳殊一邊幹咳一邊朝他擺了擺手,沒讓自己再說下去。


    他隻得止住話,看向陳殊。


    “好。”耳邊卻意外地傳來陳殊的應答聲音。


    林辰疏竟然答應林和鳴救林盛了?盜骨心裏一驚,他此前是知道林盛和梁度廝混,還曾一度想致林辰疏於難堪。此時他聽到林辰疏的話,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他連忙又上下看著陳殊,卻見對方眉眼低垂,眼瞼下有一層濃厚的黑影。


    “日後我若有機會,我會安排的。”陳殊的話再度響起。


    他竟然真的答應林和鳴了。


    “真的?”林和鳴也沒想到林辰疏會答應,連忙又追問道。


    “嗯。”陳殊應道。


    “……”已經變得越來越難應付的林辰疏竟然會鬆口,林和鳴一愣,心中還有一絲不切實際的感覺,他又審視林辰疏道:“你幾時安排?盛兒什麽時候能出來?你打算安排給他什麽官?”


    “也就在這段時間,至於官位,我還得看具體的名額,又或者說你想讓林盛當什麽?”陳殊慢慢將林和鳴的手拉開。


    “!”還有這等好事?


    林和鳴心念快速轉過,還是不肯放手,不放心道:“那若是你沒做到呢?”


    陳殊麵色還是一樣的冷清:“若是我沒有將林盛帶出來,你可以再來找我,我是敬寧侯,也是你兒子,你肯定找得到。”


    林辰疏現在已經是敬寧侯,普通人的手段根本奈何他,林和鳴想了想,到底還是慢慢鬆開手。


    岑玉鳳見林辰疏終於答應,眼角眉梢露出一絲興奮。


    “我還有事,二位請迴吧。”陳殊說完,沒有再搭理林家的二人,轉身往敬寧侯府走進。


    “林侯爺。”盜骨立刻跟了上去,低聲道,“林侯爺,你真要答應他們去救那個林盛?”


    陳殊走了幾步,聽韓珩發問,低低笑了聲,抬眼卻看到荊楚正在前院裏掂足往前門看來,女子臉上掛著關心,看到走進來的是陳殊以後,連忙輕輕“啊”了一聲,喊了陳殊一聲疏哥。


    荊楚自昱北關迴來後便住在侯府,這也是盜骨三番兩次會來侯府串門的原因。陳殊側頭,便見韓珩臉上帶著笑,連之前的義憤填膺都少了不少。


    陳殊沒有迴答韓珩的話,目光在兩人之間停頓了一會,忽地招手叫過兩人,往自己的寢房內走去。


    韓珩見陳殊沒有迴答自己的問題,想到這事是林辰疏家事,自己好像不能關心太多,隻得先放在一邊,跟著陳殊訥訥行走。


    他和荊楚在一起的事情陳殊是知道的。但韓珩在江湖上的名聲並不好,一直是為人詬病所在,這一年他也怕自己因為做錯事讓陳殊反悔自己和荊楚在一起,已經不再行偷盜之事,想讓自己的印象有所改觀。


    而此時陳殊卻讓韓珩和荊楚一起過去,讓韓珩心中生出一絲忐忑。


    荊楚側頭看了眼韓珩的樣子,悄悄地伸過一隻手去握韓珩的手心。


    韓珩大喜,立刻小心翼翼地迴握,直至陳殊打開自己的寢房房門,轉過身來的時候才連忙分開。


    “林侯爺,你叫我們過來是為了什麽事?”韓珩見陳殊往自己看來,連忙鎮定自己的緊張的心情問道。


    陳殊低低又咳了一聲,他從房中鎖櫃上取出一個箱子放在旁邊桌案上,隨後轉上,麵上帶著笑容道:“別緊張……我隻是想問問,你們兩個什麽時候正式成婚?”


    第159章 畫像


    正式成婚……韓珩眉毛微微一挑,情不自禁地往荊楚看去,卻見荊楚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皺著眉,看上去有些嬌羞,竟然十分動人。


    “哥,你在說什麽呀?”女子微嗔道。


    “你年紀不小了,這兩年又跟我從軍又幫我照顧府上的事務,已經耽誤了許多時間。”陳殊迴道,“既然你和韓珩年紀差不多,又心意相投,那便不如擇個日子,我給你們主持婚禮。”


    他說到“婚禮”的時候,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互看了一眼。韓珩原本大大咧咧,此時竟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連忙迴絕道:“不不不,林侯爺,我就一個江湖草莽,若讓你敬寧侯幫我主持,那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和楚妹子現在這樣就挺好。”


    “既然要在一起,自然要有名分。”陳殊聞言斂了笑容,看向韓珩道:“你一江湖浪子,一天到晚在外流浪心性不定,難不成要荊楚一直在家等你?你現在和小楚有感情,可萬一你哪天膩了、厭了、棄了,到時候你要讓小楚如何自處?”


    他說話又恢複到以前毫不留情麵的樣子,韓珩聽得臉色一變,連忙搖頭道:“林侯爺,這怎麽會?我絕不會這樣對待小楚的。”


    “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定。”陳殊冷冷道。


    荊楚見話鋒急轉而下,臉色連忙一變,她連忙拉了拉韓珩的袖子,搶先道:“哥,你也別為難韓珩了。是我決定要跟韓珩在一起的……韓珩是江湖人,我們原本、原本想在年後就與你辭行,不弄什麽排場的……”


    “辭行?”陳殊一愕,問道。


    “是……我打算跟著韓珩一起去外麵看看。”荊楚看著韓珩柔柔地笑,隨後正視陳殊道,“本來想再過些時日告訴你,我準備跟隨韓珩出去行醫了。”


    “……”陳殊皺眉,目光在韓珩和荊楚之間審視,“若是在江湖漂泊,風餐露宿居無定所,你可想好了?”


    “嗯,可能走到哪一處覺得不想再走了,便搭個茅草屋,開個醫館。”荊楚微微一笑道,“韓珩武功很高,會幫我看場子,等醫館開出來後,會叫上疏哥來玩。”


    荊楚是個有主見的女子,見她連以後的事情都已經想好了,陳殊默了默,還是將手中的盒子遞給對方。


    “疏哥,這是……?”荊楚拿過盒子,隻覺得入手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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