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那帕子,唯有一方紅色的章印記。方方正正,像是誰臨時起意,隨手一戳。


    沈潘看了心下大定,貼身裝好,對著沈清嘿嘿一笑,見好就收。


    “謝了。”沈潘說完,拱拱手,拍拍屁股就走。


    日頭不早了,他與範送有約。


    結果還未走到府門口,就遇到了孫子銳。


    “老大。”孫子銳眼睛一亮,看到沈潘迎麵過來就湊了上去。


    “嗯。”沈潘抬眼看看他眼角還沒散去的淤青,忽然想起什麽事情來,皺了皺眉。“你很閑?”


    孫子銳是要去雲首書院讀書的。怎麽會有時間老往靖國公府跑?


    “不閑。”孫子銳眯眼笑笑。細眉大眼,眼裏透著股澄澈。“我逃出來的。”


    “好好讀書,逃什麽學?仔細你爹月底抽你。”沈潘一掌拍他腦門上。


    “你都不去了。我去幹嘛?”孫子銳倒是不以為然。撇了撇嘴,跟著沈潘出了府。


    “我不打算去了。”沈潘靜靜說道。腳步未停,直往著範送家去。


    “老大?”孫子銳愕然叫一聲。腳步一頓,呆滯在原地。


    “為何啊。”孫子銳大聲叫道。卻發覺沈潘未等著他。匆忙趕上,拽住他的衣角。


    今日裏沈潘仍然是一身短打。他就是個粗人,往日裏與知武日日打架,穿長袍的機會很少。


    孫子銳一拽,他便不能走了。隻得停了步子站住向他解釋。


    “好馬不吃迴頭草。”沈潘淡然道。“那地方也不適合我。”


    他在寧國呆不久。二皇子明玦如今勢頭正猛。三皇子明琛便是靠著母族暫且還能與他分庭抗禮,可不久也會敗下陣來。


    他若是想報仇,定然不會容許明玦像前世般成了大氣候。非得快點讓鳳連迴去才行。


    況且,他的明瓊還在烈國當質子。若不是知道時機未到,沈潘恨不得插上翅膀迴到烈國。抱著他的溫香軟玉,好好過日子。


    可惜了,他咽不下這口氣。前世明玦為了贏戰功,不惜害了他爹挑撥離間。後來更是滅了靖國公府九族。他被孫子銳冒險偷偷救了出來,不曾想,連帶著孫子銳也被連坐。


    這些血仇,他自然要跟著明玦一筆一筆的慢慢清算。


    重生一迴不是白來的。明玦若是這一世還能輕易當上皇帝,他就不姓沈。


    沈潘想及此,臉色更冷。眼裏暗芒一閃,周身現出一股蒼勁的戾氣來。


    “那你要去哪?”孫子銳看沈潘的樣子心裏一抖,下意識鬆了他的衣角,卻還是不死心。


    這盛都裏的公子哥兒,沒正經襲爵做事之前不都是在雲首書院裏混日子的?沒去的都是考不上的。他老大都在那兒三年了,就因為摔了個碗就不去了?


    孫子銳從小跟著他爹算賬,不管怎麽算都覺得這半途而廢也太虧了。他和戶部尚書張家公子剛搭上線,和雲州首富薑家嫡孫剛拜完把子。這個時候不去讀書了,再過幾年,待到他們一個個繼承家業了,誰特麽還記得自己?


    孫子銳一臉沉痛地看著沈潘,那眼裏恨不得擰幾滴淚來,表達他的心痛。


    “去出人頭地。”沈潘拍拍他的頭。嘴角一彎,逗他。


    他定然不會告訴孫子銳他日後的事兒,這孩子看著精明,對著自己卻不使心眼。若是告訴他,指不定他就一心熱血跟著自己了。他家和自己還不一樣,自己說抽身就走了,他卻是一脈單傳的兒子。世代的皇商,在這盛都站得穩穩的。不管怎麽樣,這一世可再不能把他牽連進去了。


    “出人頭地?老大你想去哪高就?”一說出人頭地孫子銳就眼睛一亮,灼灼地看著沈潘。商人謀利,對著這樣向上的詞永遠都有一種執著的熱情和期待。


    “保密。”沈潘輕輕吐出兩個字,轉身繼續走。毫不留情打碎孫子銳腦子裏聯想出來的各種出人頭地的方式。


    孫子銳一腔熱血化為了虛無,隻得再默默跟上。


    柳家巷所在的地方是典型的窮人地。昨日裏天黑,加上沈潘一身的短打,自己不說,沒人會知道他是靖國公府的富貴公子。


    如今青天白日裏,帶著孫子銳穿過一個個破落的巷子的時候才發覺,孫子銳的袍子漂亮得有點晃眼了。


    孫子銳今日裏穿了一身青瓷色牡丹刻絲錦袍,係著繡了暗紋的金絲腰帶,腰間還別了塊價值不菲的白玉佩。走在別處倒是不出挑,頂多一眼能讓人看出是個不差錢的富貴公子哥。可走在穿著細葛粗布的人窩裏,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


    沈潘在察覺到明裏暗裏不懷好意打量的時候才察覺到一絲不妥。心裏一沉,腳步快了些。


    “老大?咱們要去哪?”孫子銳悄然看了看周圍,隻覺得沈潘走的地方越來越偏僻。路越來越難走。


    “柳家巷。”沈潘腳下不停,邊走邊說道。


    “去那兒幹嘛?”孫子銳皺皺眉頭。他在盛都富貴窩裏待了那麽多年,還沒聽過柳家巷這樣的地方。


    “接人。”


    “老大,他們是不是,都在看咱們啊?”跟在他身後的孫子銳明顯也發現了。掏出把扇子來,蓋著嘴與沈潘小聲說。


    也難怪孫子銳會發現,那些人眼神越來越露骨,還跟著他們好一段路。不被發現才奇怪。


    沈潘不動聲色,眯眼一掃。發現都是些一二十歲年紀輕輕的人。個個穿的衣衫不整,目光不善。該是整日裏遊手好閑的小混混們。


    “莫管他們。日頭不早了。”沈潘沉了臉色,卯著勁兒,又快了些。


    倒是那幫人發覺他們走得更快了,愈發得窮追不舍。


    日頭慢慢升起來,將那一切都染上了一絲燥熱。夏日裏本來就熱,沈潘又比孫子銳高,步子大些。沈潘走得一快,孫子銳就有些跟不上,頭上的汗順著臉頰留下來擦都擦不完。


    “老大,你倒是慢點啊。”孫子銳越走越勉強。走到最後,一張白臉憋得通紅。


    “到了。”沈潘終於停了腳步。望著範送家斑駁的破門。抬手敲了敲。


    “來了?”下一刻,門就被打了開來。


    “嗯。”沈潘說著身子一閃,就側了進去。


    “這位是?”方進門,範送看著孫子銳一怔。帶著他們進了屋,給他們添了茶。


    “你同窗,孫子銳。”沈潘說著。轉身對著孫子銳說了句。“範送。”


    範送家不大,看著有些破敗,倒是幹淨。屋裏上了年頭的桌椅花紋已然被磨損得看不太清了,透著古樸的厚重感。


    沈潘也不客氣,一屁股就坐在了客椅上。


    “我自然知道他叫範送。”孫子銳方見到範送就綠了臉。他老大在飯堂發飆的事情他怎麽會不知道?連帶著範送這個名字都被他記掛上了。還說待到以後空閑了找這位認識認識,卻不曾想,他老大倒是率先跟人家握手言和了?孫子銳那個鬱悶啊,偏偏人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孫子銳悄然把他老大拉到一旁來。對著他老大咬耳朵。“老大,你來這兒幹什麽?”


    “接他迴書院。”沈潘抽了抽嘴角,絲毫不避諱範送。


    “接他迴書院?”孫子銳瞪大了眼睛。誰剛說好漢不吃迴頭草來著?


    “嗯。你以後照應著他點。”沈潘不理會孫子銳的一驚一乍,轉身說道。


    “接他迴書院幹嘛啊。”孫子銳摸摸鼻子,滿臉的不情願。“還讓我照應他。”


    “誰讓你照應他了?”沈潘抽了抽嘴角,狠狠戳了一下孫子銳的腦門。


    “我這兄弟心裏沒數,做事沒譜。往後裏,勞煩替我照應照應他。”沈潘倒是對著範送笑笑。


    “你不迴去?”範送皺皺眉。聽著沈潘的意思有些訝然。


    “不了。”沈潘搖搖頭。將身上的帕子拿出來遞給他。“拿著這個,去找管事。”


    “你為何不迴去?”範送卻是不接,抿了抿嘴,直直看著沈潘。


    他不是個喜歡欠別人的主。若是沈潘為著他做到如此,那雲首書院不去也罷。


    明顯被拒絕了的沈潘想打人。最煩的就是文人嘰嘰歪歪。哪裏有那麽多為何呢?


    偏那些喜歡嘰嘰歪歪的文人都不經打。孫子銳除外。


    沈潘深吸了口氣,思索著到底該怎麽說服這位倔強又執拗的祖宗。


    “我爹是懷遠將軍。我得承了他的衣缽。”沈潘吭哧一聲,撓了撓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憋出這麽個理由來。


    “我三叔讓我進雲首書院無非是裝些文墨。如今倒也差不多了。我再去也沒甚大用。”開頭編了出來,那後邊就順溜極了。沈潘一口氣說完眼睛連眨也不眨。


    “果真?”範送將信將疑,有些不相信。


    沈潘心如死灰,狠狠踹了一旁的孫子銳一腳。


    “啊?”孫子銳眨眨眼。看到沈潘遞過來的眼色忙打了個激靈。


    “那當然。我老大可是要出人頭地去的。雲首書院那旮旯地兒怎麽裝得下我老大的雄心壯誌?”孫子銳下巴一抬,拽得他爹都不認識他。


    過了啊!沈潘低咳一聲。幸好皮膚黑,若不然被發現紅了臉多難為情。


    不過不管孫子銳多不靠譜,好歹是讓範送信了。


    沈潘一杯茶喝完,便催著範送與他一起走,他還想著辦妥了事情迴去看看他十幾年沒見過的娘。


    範送早就收拾好了東西,隻等著沈潘登門了。如今讓他倆在這兒稍待片刻,隻給他娘告個別就走。


    範送娘身體弱,還是個聾子。一直在隔屋裏休息。臨走時若是不與她說一聲,怕是她什麽都不知道。


    “還挺孝順。”孫子銳在那兒神神叨叨道。坐在本就不穩的椅子上,磨著屁股,將那椅子弄得吱吱呀呀響。


    “閉嘴。”沈潘受不了那聒噪的聲音,一掌過去又拍在了他頭上。


    掌剛落下去,還沒使力。孫子銳就哭喪個臉委屈看著他。


    都是自己慣的!


    沈潘受不了地轉過頭去,到底不忍心。蒼白解釋一句。“你也跟著人家學學,別讓這你娘月月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救你。”


    孫子銳爹脾氣不好,偏還挺忙。商人習慣了算總賬。月月孫子銳爹算完外邊的賬後就要迴去給他親兒子也算算。


    孫子銳從小就不是個省心的,遊手好閑,跟著盛都的敗家玩意兒一起玩兒。說著學他爹應酬,交的全是些狐朋狗友。氣得他爹月月底就得揍他一迴。


    他是老來得子,巴不得自家兒子爭氣一些。孫子銳如此作態自然入不了他的眼。


    若不是孫子銳他娘是個疼兒子的,跟在他爹後邊鬧得雞飛狗跳,給孫子銳解圍。月月初孫子銳怕是都不能善終。


    孫子銳一聽沈潘提這茬就苦了臉。再不敢動,默不作聲地坐著等。怎麽就沒人看到他天天晚上迴家給他娘捶腿捏背呢?


    沒了孫子銳的聲音的屋子裏顯得格外的寧靜和諧。


    範送這邊還沒出來,那邊卻有人拍了門。將那本就破敗滄桑的門拍得咚咚響。


    拍得孫子銳下意識心裏咯噔一聲。“老大。”孫子銳扭頭看沈潘一眼。


    “開門去。”沈潘八方不動,麵不改色。


    “哦。”孫子銳訥訥應一聲。麻利地跑去開門。


    這位是個心大的。有了老大,萬事不愁。


    孫子銳剛從屋裏出來就看到了範送。想也是聽到了捶門聲,準備開門。


    “你別動。”孫子銳挑挑眉。打量下範送瘦巴巴的身材,目光停在他黃幾幾的臉上。“瘦了吧唧的。該是不舉吧。”孫子銳不懷好意哼笑一聲,擋住他,懶懶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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