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緊趕慢趕,兩條腿也是不快的。


    迴了靖國公府的時候天又黑了。


    沈潘歎了口氣,翻了圍牆,迴了自己屋裏。


    月光暗淡,沈潘抹黑洗個澡,心想著,明天一早就得去挽香居。


    一夜無夢,少了件心事的沈潘睡得倒是比昨日熟一些。


    將那一堆的心事擱在一旁的話,這重生的一切倒是來的順心和諧。


    天色熹微,晨光四起的時候,沈潘去了挽香居。


    院裏的丫鬟還在打掃院子,見了他忙行了個禮。


    “大夫人呢?”沈潘站在門口問那丫鬟。


    “大夫人還沒起。秀蓮姐姐說大夫人昨日裏和老夫人聽唱本戲忘了時間。睡得晚了。讓我們做活小聲些。”那丫鬟唯唯諾諾答了話,看都不敢看他。


    “沒起便算了。我一會兒再來。”沈潘無奈轉身,哪兒來的迴哪兒去。


    重生迴來放兩日怎麽日日都要等人?


    沈潘心裏腹誹。想了想,迴了院子自己練武去了。


    這身子畢竟是十七歲的。基礎打的雖然牢固,比起前世他的鼎盛時期卻是差得遠了。


    沈潘想著將自己的一身功夫撿迴來倒是偷不得懶。


    方練了不過一個時辰。他就看到他娘風風火火地進了他的院子。


    張氏孀居了十來年,如今兒子有人替她管。整日裏過得悠閑,倒是不顯老。


    早晨剛起床就聽說兒子來看他了,忙不迭梳洗起來就往這屋裏奔。一輩子就那麽點念想。兒子如今是他唯一的牽掛了。


    “早日裏你去找我了?”張氏看著沈潘虎虎地站在院子裏,臉上還冒著汗,走進一步。拿了帕子與他擦擦。


    她是烈國人,長得頗高。對著身長九尺的沈潘倒也不算太矮。沈潘微微低著頭,她稍稍踮起腳就是一次完美的會晤。


    “嗯。”沈潘乖乖由著他娘給他擦汗。一雙眼睛牢牢盯著他娘的臉,眨也不眨。


    十幾年沒看到他娘了。那心裏又豈是單單的想念可以說的清的?


    那張生動的臉上笑靨如花,那與心裏記憶相重合的溫婉笑容,就這麽鮮活地出現在了他眼前。


    沈潘的記憶裏,他娘總是溫柔的。


    無論是他小時娘親抱著他牙牙學語,還是長大後,娘親見到他時的妥帖笑意。


    便是靖國公府一夕之間摧枯拉朽,他娘也隻是明麗一笑,對著他做最後的訣別。


    “娘早該陪著你爹去了。”他娘那時候也是這麽站在他的院子裏。對著他溫婉一笑。


    禁衛軍早就包圍了靖國公府,隻等著那最後的聖旨來臨,決定他們的死法。


    國公府裏人心惶惶,或瘋的,或傻的,或歇斯底裏咆哮的,比比皆是。


    他娘卻是開在那瘋狂絕望裏最安靜的一朵花。


    “娘是為了你,才苟活了那麽久。”他娘笑著笑著卻泛了淚來。“娘親為了家,拋棄了國。寧國現在動蕩不安。我的潘兒若是能去烈國,勿忘了替娘親在外公前盡孝。”


    那是他娘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可憐他娘出身名門,卻一生孤苦。為了那短暫的幸福,賠上了家,賠上了國,賠上了一個女兒家的一切。


    他娘出生不凡。


    烈國相國府絕代雙姝。一位入了宮,做了母儀天下的皇後。一位卻在芳華年齡暴病而亡。


    他娘便是那位早早被暴病的那個相國之女。


    為了個一見鍾情的男人。便是頂著世俗的不容,她也遠嫁了他鄉。


    幾十年的思鄉苦,在異國他鄉,在空冷寂寂的寒夜裏怕是會愈發得讓人向往家園。


    可她娘卻為了他挺了過來,還生生受了十幾年。


    況且還有那間或的謾罵和諷刺。這些沈潘都知道。


    他娘來自烈國。初嫁時兩國交好,尚且無事。頂多鄰裏鄉居感歎一下烈國民風豪放實不是寧國所能及。


    待到兩國交惡,那烈國身份便變成了無盡詆毀的由頭。


    何況他娘還背負著他丈夫的戰死。


    他們把所有的罪過都推在了終是在深閨裏相夫教子的婦人。而對著那真正挑起血腥的劊子手視若未見。


    二皇子明玦,沈潘不知多少次在心裏碾磨這個名字。卻仍舊後悔,為何那時自己要一箭刺穿他的頭骨。太過便宜他了。


    那人,背了那麽多的血債,欠了他那麽多的血仇,又怎麽能死的那麽輕巧?


    他爹的命,他娘的命,明瓊的命,他們靖國公府幾百條的性命,都因為他而斷送。


    這一世,他定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沈潘心裏發著狠,眼裏卻漾著笑意。被他娘的香帕慢慢撫過,隻覺得那一處都得了清涼。


    “找我作何?請安時不是方見到沒幾日?”他娘嬌嗔一聲,眼裏卻透著與表情不符的欣慰。


    “兒子是母親生的。日日在膝前盡孝都覺少。”沈潘柔聲哄他娘。


    果然,張氏臉上那笑意越發的明豔了。殷勤地將他臉上的斑駁汗跡擦幹淨了才罷手。


    “就知道嘴貧。”張氏笑出聲來。看著自家越來越壯實的兒子就滿臉的欣慰。


    沈潘倒是不做聲了,深深將他娘的樣子重新印在心裏。過了好一會兒,方才與他娘說了正事。


    “兒子一會兒想去看看鳳連。娘可有什麽要兒子帶的?”重生兩日,如今才有了閑時,倒是該去看看他了。


    鳳連的母後便是他娘的親姊。她們尚在閨閣時就感情要好。


    如今自家的外甥淪落到異國為質,日子本就不好過。身為姨母自然是要小心照拂著的。


    隻是鳳連身份敏感,怎麽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次次都是沈潘喬裝打扮,混進去的。


    這麽一來幾年,倒是和那裏駐紮的禁衛軍有個交情。


    那塊的禁衛軍大抵都知道烈國太子帶過來的一個掃地丫頭的哥哥的媳婦兒的表哥的堂兄是寧國人。


    還是個挺識趣的寧國人。知道行方便的時候帶上酒,帶上肉。還串上幾串銅錢,讓他們賭點錢。


    因此,次次沈潘去之前都得問問他娘。有什麽要帶的。有時候是些應季的物品,有時候是些自己做的棉襪。


    鳳連與他的交心便開始在這裏。


    不然,當年自己逃難到烈國時,鳳連又怎會毫無疑心地接納自己?還委以重任。


    今世裏還需要做得更多才是。


    及早地將鳳連就出去脫離苦海。他便更早地有了大展宏圖的機會。


    烈國現在內外交困,外戚專權。老皇帝年歲已高。那江山已然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早些迴去,才不至於收拾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


    說來若不是二皇子自兩國交惡後有了起勢。如今二皇子與三皇子勢均力敵,鬥得正盛。怕是如何也不會給烈國那麽多年的喘息機會了。


    左不過現在的寧國皇帝也老了。日日沉迷女色,才放任自己兒子從朝堂上鬥到朝堂外,鬥得難解難分,隻待得哪一天哪一個丟了性命。


    可惜,前世丟了性命的是三皇子。


    文清四十三年的內亂,也是他靖國公府被誅九族的那一年。


    夏天珠河決堤,奉命常年修築堤壩的是三皇子的人。那人被處死,三皇子也被連坐。


    三皇子不甘心,進宮申冤。卻連聖上都沒見到,就被亂箭射死在宮門外。


    死後屍體被釘在了永定門上三天三夜。


    三天之後,他們靖國公府就被無緣無故誅了九族。


    前世的記憶一層一層鋪展開來,倒是讓沈潘皺了皺眉。


    仔細想想,那三皇子的死似乎與靖國公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靖國公府被禁衛軍包圍的那天夜裏,恰是三皇子慘死在宮門前的那天。


    三天之後,三皇子入殮,靖國公府也等來了最後的裁決。


    靖國公府九族上下兩千六百五十七口人,隻活了兩個。


    作者有話要說:


    昂。喵?有人嗎?


    第11章 探望


    一個是他,一個是他三叔。


    沈潘想到這兒的時候皺皺眉。這件事處處透著蹊蹺。他靖國公府百年世族,哪裏是想誅九族就可以輕輕巧巧被滅了的?


    偏偏,還就是被滅了。


    “入秋了。拿些娘親做的帕子鞋襪去吧。一會兒讓秀蓮給你拿來。”張氏笑笑。拍了拍沈潘的手,將沈潘的思緒拉了迴來。


    沈潘隻得暫時壓下心裏的疑惑,對著他母親訥訥點頭。


    張氏囑咐幾句就離開了。兒子如今大了,個子比他高多了。她那小叔子教導有方,也不消她說什麽,隻隔幾日裏看一迴便罷了。


    沈潘看著他娘走了才進了屋,好好準備下。


    其實也無甚好準備的。沈潘長得本就糙,穿著好久沒洗的灰撲撲短打,再加上那時不時抖著的腱子肉。沒人會懷疑他不是哪個靠力氣吃飯的窮漢子。


    不僅窮。還樸實。最起碼,那豬頭肉從來沒少一兩,那買的酒還是那家沒兌過水的。


    沈潘不知道,奉命守著質子府的禁衛軍們最喜歡的就是他。


    正午將近,火辣辣的太陽烤炙著大地。沈潘頭上滲著汗,提著半籮筐的吃食走過油坊街的街尾。再走百來步就是質子府。


    沈潘快步走著,抬眼一看,就向著府門旁邊的一處陰涼地裏挪。


    那裏三三兩兩的侍衛們正坐在陰涼地裏,或賭錢,或睡覺。


    “各位爺。”沈潘臉上掛著笑。急走兩步。掛在身上的籮筐倒是穩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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