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鳳連忍不住了。抬眸對著不足三步遠的黑影叫一聲。


    那黑影明顯一滯,過了好一會兒才迴了個悶悶的聲音。“你爹。”


    “哥。”鳳連從沒覺得沈潘的聲音如此天籟。連帶著那聲“你爹”所包含的深沉意思都沒有過多計較。


    “清河呢?”鳳連看那影子停了下來,幽幽地問了句。


    “死了。”


    “你殺的?”


    “他會自殺?”


    “………………”


    沈潘重生來對著鳳連本該泛著濃濃情義的寒暄以沈潘冷到刺骨的笑話友好結束。


    沈潘也不想這樣的,真的。


    可他就是止不住地生氣。諒誰進來看到這質子府成了個兇殺案現場也不會多高興。


    重要的是,這破小孩根本就沒想過找他幫忙。


    質子府看得不嚴,他們之間是約定過些暗號的。可直到沈潘自己踏進這兒之前,鳳連都沒給他遞出過什麽消息出來。


    所以若是自己不來,這破小孩就打算自己硬扛了?用什麽扛?用命?


    沈潘一想到鳳連身上中的毒就腦仁疼。若是還有別的,那就還有點,別後重迴的心疼。


    鳳連一生的折磨,竟然在他十五歲的那年就開始了。而自己,卻茫然不知。


    或者說,鳳連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告訴自己。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在意的毒有多駭人。


    可重生後的沈潘知道。


    沈潘還記得自己出征那年,鳳連病入膏肓,嘔著血給他踐行。


    身邊的宮女捧著玉壇,沈潘就看著他一壇一壇地嘔血,嘔到後來,那血越來越黑。


    白玉對著黑血的色彩對他衝擊太大,沈潘側過臉去不忍心看,那破小孩卻還對他笑。


    鳳連說,“你快些打,朕怕熬不住等你迴來。”


    氣得沈潘咬著牙紅著眼打馬跑到微塵山把無機劫下了山。


    人微塵山的和尚還以為他要犯了殺戒。


    後來人家無機拚著一生的修為暫且保了他的性命。他醒來第一句話卻是。“禍害遺千年。朕哪裏那麽容易死?”


    都說禍害遺千年,沈潘卻覺得自己是專門克禍害的。不然為什麽遇到他的兩個禍害一個個的都不得好死?


    這廂沈潘抿著嘴不吭聲。那廂小鳳連卻是個體察入微的,他哥隻要不說話,那準就是生氣了。


    “哥,我錯了。”黑暗裏,鳳連歎了口氣。


    那顯得稚嫩的熟悉聲音就那麽晃晃悠悠飄進他耳朵裏。


    “錯哪了?”悶悶一句,沈潘終是啟了口。


    “錯在,沒第一時間告訴你。”鳳連聳拉個腦袋,孫子似的低著頭,認真道。


    “清河是我的人。禦下不嚴是我的錯。”鳳連還是加了句。


    他在這寧國舉目無親,本就活不易,被自己人捅了一刀,那還不是怪自己?


    鳳連未曾沒想過找沈潘。找了又有何用?他走之前父皇對他千叮嚀萬囑咐,“此番你去為質本就是恥辱。需得安臥薪嚐膽之心,行隱忍低調之事。需知過盡千帆,才能苦盡甘來。莫要忘了,父皇為你守著江山。你是一國之主。。。。。。”


    他是一國之主,一國之主怎能會是個隻會被人涉險施救的慫包?


    沈潘在黑暗裏抽了抽嘴角,他與鳳連相依為命幾十載,又怎麽不知他的想法?


    何況如今他還小。意氣少年,沒了春秋的打磨,隻有隱忍的執著。


    “禦下不嚴是你的錯。可他吃裏扒外,將你逼入險境更是你的錯。你並非錯在禦下不嚴自食惡果。你錯在,不惜命。”沈潘溫著聲音,覺得自己越發的好脾氣了。末了,愣了愣,還是將手放在鳳連的頭上,摸一摸。


    “我並非要你依賴我。”沈潘灼灼道。“可你要知道,你的命尊貴無比,這不是你能拿去冒險的事情。”沈潘嗓子不好聽。低沉又沙啞,卻帶著認真。


    在那靜謐的夜裏,就那麽流淌在心間,像一脈水,溫潤,卻帶著不能遲疑。


    “哥。”鳳連咬咬唇,隻覺得頭頂的大掌頗為暖。


    “嗯?”沈潘應了一句。對著鳳連他都是平輩相交的。如今這個樣子,叫他都覺得別扭。


    “讓我抱抱你。”


    下一刻,帶著些許涼意的身子就貼了上來。


    鳳連的身體比沈潘的涼,沈潘撫過,貼過他的臉,才發覺,這小孩是令人驚心的瘦。


    都說時間如潮水,流過,走過,剩下的才是自己的。如今的沈潘卻覺得那都是扯淡的狗屁。


    前世他也走過,怎就不知,文清三十九年,眼前的人是淒慘的,日子是無望的,連著這夜都是慘淡得沒有一點亮光。


    文清三十九年的人,事,物,又這麽鋪陳在了自己麵前。沈潘這才發覺,時光並沒有自己以前覺得的那麽美好。


    至少,在他十七歲這年,命運已經開始了它無法言說的軌跡。


    “好了嗎?”漫長的寧靜之後,是沈潘醇厚帶著些沉悶的嗓音。


    “好了。”鳳連站起身來,略微活動一下疼得僵硬的身子。倒是天黑,看不見自己臉上的詭異紅。


    他自從來了寧國後就沒那麽脆弱過。他永遠是矯莊自持的烈國太子。就是在異國他鄉,就是他淪為國質,他也有最後倔強的尊嚴。


    見到沈潘是自己初來那一年,文清三十三年的風冷得刺骨,他長途跋涉而來,反而越往北越暖和。


    再暖和也是冬天。錦衣玉食的太子爺,冷不丁地淪為階下囚,這不是誰都能接受的。


    那時的自己,孤,冷,寒。帶著對這片土地深切的恨意,掩下那濤濤的憤怒,扮演一個唯唯諾諾的膽小鬼,可憐蟲。


    他不能死,他的山河他的祖國等著他,他的父皇為了他往後的皇位安穩,連一個多餘的子嗣都沒生下。縱使他淪為質,也沒想過換了人。


    他隻能日日被困在質子府裏,裝得像個平靜,乖巧的小鵪鶉。因著這樣,寧國才有可能放下心來,讓他身歸故裏。他的身份太敏感了。


    見到沈潘是他最冷的時候。兩國交惡,質子府連著冷宮都不如,倒是比冷宮戒備森嚴。


    他拚命在屋子裏跺腳,揉著因為寫字凍得通紅的手。


    很冷,因為他沒有冬衣。在這兒自生自滅,連著飯食都不夠,又怎會有冬衣?


    沈潘就是這個時候來了質子府。空著手,帶著一臉的躊躇。


    他聽隨身帶來的太監稟報,隻去看一眼。卻不曾想,那人從懷裏掏出個釵子來。


    釵子本該是一對,鳳連認得,因為另一隻釵子在他手裏。他啟程前,他母後偷偷塞給他的。


    母後什麽也沒說,含著眼淚,把一隻金釵遞到他手裏。他本以為母後是讓他睹物思人,莫要忘了生母。卻不曾想,這竟是認親的信物。


    孤寒的冬日裏,鳳連不知道在異地他鄉遇到自己的表兄是欣慰多一些還是狂喜多一些。


    無論如何,那漫天卷地的陰沉日裏,那人將身上的冬衣換下給他,僅著一身單衣出去的時候。鳳連還是蠻感動的。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


    在今天以前,鳳連對沈潘隻有那無盡的感激和謝意。


    作者有話要說:


    打滾賣萌求收。麽麽噠╭(╯e╰)╮


    第13章 信任


    寒來暑往,這日子也算是勉勉強強過了下去。他的那些奴仆死的死,逃的逃,到了現在,他已然看得淡了。


    若不是清河冷不丁地給他來一下,鳳連差點忘了,自己周圍危機四伏。


    “你想如何?”寒暄過了的兩人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連著燈都不點。


    黑夜容易讓人冷靜,也讓人能夠集中精力。


    鳳連端坐著,沁涼的地板貼在身上緩解了身上的痛灼感。清河給他下的毒,比他預料中的要強勁的多。


    “能如何?”聽著沈潘的聲音讓他有了些許的安心。可這份安心抵不了心裏潛藏進的苦澀與孤惘。


    他像浮萍,紮根在異國的水裏,說不準哪一次,一個風吹,一個浪傾,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失去了故鄉的沃土,他孱弱得能被人總小拇指按死。


    “鳳連。”黑夜寂寂,沈潘忽然叫了一聲他。


    像一陣風,看似輕輕,卻在他心裏揚起一陣沙塵。


    “鳳連,你想迴去嗎?”沈潘問他。


    “想啊。”鳳連苦笑一聲。“客死他鄉也太過淒慘了些。”


    他已然在這兒呆了六年,無盡的等待讓他已然沒了銳意不知今夕何夕,而何兮他才能夠脫離這窘境。


    “你不會死。”沈潘定定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像重錘,一錘一錘沉甸甸。


    “你信我,鳳連。”


    他讓他信他。


    ………………


    晨光初曉,斑駁的光影喚起了盛夏裏清晨的第一聲蟬鳴。


    遍地狼藉的院子裏,鳳連對著沈潘的作品有些不敢恭維。


    “可還活著?”鳳連端坐在院裏的石桌上,看著忙裏忙外的沈潘。


    “死不了。”沈潘幹巴巴地應了句。手裏的盆一甩,盆還在手上,那唰唰的血水就被潑在了一旁的草叢裏,染紅了一方青青草地。


    那血腥味漫延開來,惹得在院子裏喝清茶的鳳連呆怔一下,終是放下了手裏的杯子。


    “得多久才能醒?”鳳連歎了口氣。臉上因為昨日的折磨還泛著白。鳳連皺皺眉,看向臉色比他還白的青竹。


    所幸沈潘來的時候帶了不少藥。否則,能不能救下來還真的是個迷。


    沈潘卻是不理他。隻手上拿著金瘡藥給青竹換藥。將那背後的窟窿堵住。幸虧他命大,清河的斧子差一點兒就要割斷了他的脖子。就算是沈潘發現了他,他也沒了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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