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有些看不透那女人。雲裏霧裏的。明明知道上官清顏在這兒,那上官府的那位,又是誰?


    “這有甚好說的?隨機應變罷了。”上官清顏不甚在意笑笑,眼裏卻起了波瀾。“此次上官府與李府結為姻親,倒也是段佳話。”


    “誰結?你?”沈潘冷笑一聲。看著樹上生機勃勃的梅花。梅花不畏嚴寒,在寒風裏也盡情地顯示處旺盛的生命力。


    “沈兄弟,你不懂。”上官清顏似笑非笑?為自己倒了杯茶。清茶嫋嫋,氤氳著繚繞的霧氣。給那清俊的側臉蒙上了一層看不清的紗。“上官家和李家在這京城裏到底也是不容小覷的。若想結親,可不是難上加難!得了皇上猜忌還是小,若是被有心人記掛上,怕是難以善終啊。”


    “可你還是下了聘。”沈潘抽了抽嘴角。


    “你錯了。下聘的可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


    “自然是上官清顏。”


    “我不懂。”


    “不懂就算了。總會知道的。”上官清顏神神在在。絲毫不理會他的問題。


    “你和我三叔做了什麽交易?”沈潘眼睛眨也不眨。換了個問題。


    “交易嗎?”上官清顏喃喃。手一頓,苦笑一聲。“不是交易。”


    “不是交易?”


    “一根繩上的螞蚱罷了。”上官清顏輕歎一聲。“你三叔背後那位心寬氣廣,是有大作為的。我們這等宵小,隻是利益所趨。還夠不到他。”


    “什麽亂七八糟的。”沈潘覺得上官清顏這幾日的話一日比一日難懂。


    “你不懂,是因為我不想讓你懂。沈兄弟。莫要問了。”上官清顏歎一聲。“你日後,也是要有大作為的。莫被這些利欲熏心的事情汙了你至真至誠的純良本性。”


    “要什麽大作為?我所求的,左不過是平安。”沈潘卻是嗤笑一聲。“我看別莊裏出了幾個黑麻雀,可是李家小姐的?”


    “是。”上官清顏點點頭,緩緩道。“沈兄弟若是要離開,便不必記掛我。李家暗衛能護我周全。”


    “你怎麽知道我要離開。”沈潘悶聲道。沈清前幾日來找他。他暫且放心不下這裏才沒離開。今日裏派人來催了兩道,倒是非走不可了。


    “你知道暗衛的事情,暗衛又如何不知道你的事情?我雖然是個廢人。左不過還有人能當我的耳鼻眼。”


    …………


    郊外的寧靜感染不了這偌大的盛都城。


    沈潘看著自己的畫像還掛在城牆上的時候,心裏也是,五味雜陳。


    身下的汗血馬打了個鼻響。倒是乖極了。


    那畫像,要是能認出他來。他不姓沈!


    不信歸不信。沈潘還是老遠下了馬,乖乖從城門口過了。


    “站住。站住。”還沒有到門口。沈潘就被個遠遠跑來的小兵喝住。


    沈潘臉一肅,心裏咯噔一聲。涅緊了鞭子站在馬旁。


    “身高九尺,體胖魁梧。”來的小兵眼睛一眯。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沈潘。“兄弟從哪兒來?家在何處呀?”


    “作甚問你爺爺?”沈潘沉著臉,鼻子裏粗魯吭一聲。看也不看個子小小的小兵。


    “例行公事。還請行個方便。”小兵倒是不懼,還敢上前一步來,被汗血寶馬噴了一響鼻。


    “行方便?”沈潘看著無甚動靜的城樓,心倒是落下來些。掃了眼旁邊不遠處正細眼看他們,還神情戲謔的官兵更是不屑一笑。活像個盛都裏不可一世的二世祖。


    “行你奶奶的方便。張甲,你說替老子們守城樓便算了。你四處搗亂,出了簍子誰幫爺補?”沈潘還沒說什麽,就從樓上下來個守門將。


    老遠地巴巴對著沈潘稽首。“沈公子,這疾風可騎順溜了?玉世子派人傳了信。您要是迴來了,煩請將他的汗血寶馬送迴文淵侯府。世子等著好久了。”那守門將狠狠推開守城小兵。諂媚道。


    “送迴去?”沈潘將他們的動作看在眼底。戲謔打量了眼氣得鐵青的小兵,冷硬的臉上好不容易擠出了一絲笑來。看著有些陰陽怪氣的。“勞煩去跟玉世子迴一聲。他的疾風可不已經不認識他了。還要迴去作甚?真的舍不得,去我府上找我便是。”


    說完不再管那二位。飛身上馬,徑直離去。端的是囂張又跋扈。


    “我也知道你們身上壓著案子難辦。”那守門將摸了摸鼻子。瞪了眼旁邊的小兵。


    “你有眼不識泰山,連著馬都認不出來嗎?。惹了這群小祖宗們,莫說你們頭兒,連老子都得倒黴。”守門將氣憤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軍服,氣急敗壞地大吼。


    那小兵不理會守門小將,抬起頭來,臉上倒是平靜。看著沈潘快速消失的背影搖了搖頭。


    那兇手隻是個泥腿子,不該是個富貴人家的少爺。


    沈潘一口氣迴了靖國公府。從後門連馬帶人進去,迴了靜清院。


    靜清院裏倒還是老樣子。院子裏十八般兵器鋥亮地立在院子裏。屋門緊閉,沒有因為主人的離去起了半分塵埃。


    “誰?”沈潘還沒進去,就直直看著屋頂一處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握起鞭子,喊了一聲。


    “哎,老了老了。大少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知武以後可沒飯吃了。”房頂上知武笑盈盈地看著他。


    “作甚?”沈潘麵不改色。進了門,將手裏的那散養在院子裏。栓也不栓。


    疾風與他混了個把月,倒是乖順了很多。


    “這馬。”知武卻是被馬吸引了注意力。


    “我的。別亂動。”沈潘皺皺眉。瞥他一眼。“你來這兒所為何事?”


    “哦。”知武摸了摸鼻子。笑得蔫壞蔫壞的。“公子讓您去靜安院一趟。孫家小少爺也在。”


    沈潘扔了馬鞭,衣服都沒換。直衝衝往靜安院跑。


    他上次已經交代過孫子銳。沒有什麽特別的事莫來這兒找自己。如今找上門來定然不是小事。


    “什麽時候來的?”沈潘眼睛微沉。粗黑的眉毛擰著。沉聲問跟著的知武。


    “有兩天了。”


    “一直沒走?”


    “一直沒走。”


    沈潘一愣。飛身上圍牆,直接飛簷走壁。去了往靜安院趕。孫子銳哪裏會有什麽鳥事?他怕的是鳳連。


    靜安院被盡是些常青鬆柏樹。綠意盎然。一塊深碧將那偌大的院子遮得嚴嚴實實。不到幾息之間,沈潘輕而易舉地憑著以往的感覺找到了內院。


    “從天上看你三叔的院子如何?”剛落下,就看到屋門大開,他三叔懶洋洋地坐在屋子裏朝他道。


    “密不透風。”沈潘耿直迴答。


    方才綠樹上幾個人影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若不是認得是他。箭鏃齊發,插翅也難飛。


    “孫子銳呢?”沈潘四掃了個遍,沉聲問沈清。


    “迴書院了吧。”沈清聊聊道。招了招手,讓他進去。


    “你可有什麽話與我說呀?”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和煦溫暖。手裏握著盞青瓷杯,時不時地將蓋子扣在杯碗上發出叮的脆響聲。


    “什麽?”沈潘一愣。本就不安的心變得更加忐忑。


    “我問你可有話說?”沈清眼裏靜若深淵,沉沉的,卻沒有來地讓沈潘心裏一緊。


    “上官家與李家要結親了。上官清顏說不是他下的聘。”沈潘訥訥低聲。有些心虛。


    “沈潘。”沈清忽然尖叫一聲。“嘭”的一聲。將手裏的青瓷杯狠狠摔在地上。


    熱水夾雜著碎瓷片迸濺開來。有些直直地飛在沈潘身上,將地上弄得泥濘一片。


    “我說你。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沈清慍怒的臉上透著不正常的紅。眼梢好好吊起,因著皺著的細眉,笑得有些猙獰。


    沈潘從沒看過這樣的沈清。


    他三叔從來都是和煦秀雅的。便是小時他做錯了事。也是陰笑著,讓知武第二天把他一頓好揍。


    他從不知,沈清生氣的時候會是這個樣子。


    可沈潘卻不知道,到底自己做了什麽,能讓他惱怒如斯?


    沈潘臉色平靜。站著看著比自己還矮一頭的三叔。悶聲道。“沒有。”


    第32章 風吹


    “沒有?”沈清氣極反笑。點點頭。冷冷看了眼沈潘。“孫連是誰?”


    沈潘乍一聽到孫連,愕然抬頭。這才明白過來。想必他三叔已然猜出了鳳連的身份。


    “表弟。”沈潘歎口氣。頹然低頭。膝蓋彎下,噗通一聲,跪在了地板上。“這件事,與您,與靖國公府沒關係。沈潘在的一日,定會護你們周全。”


    “拿什麽護,拿什麽護?”沈清氣急,一腳踹在沈潘身上。“你個沒腦子不管不顧的東西。”


    這一腳可是用了勁兒的。沈潘動也不動,由著他踢。


    “拿命護。”沈潘直勾勾盯著沈清,眼睛瞪得圓圓的。“我答應讓他迴去。”


    “你有幾條命?”沈清咬著牙,恨恨道。“這是株連九族的罪。”


    “三叔。”沈潘一動不動。“您莫拿株連九族來壓我。咱們姓沈的,株連九族的罪做的少嗎?我當初讓他信我。我便不能負他。侄兒心意已決。您若是想未雨綢繆,為三嬸盡早除掉他。盡管踏著潘兒的屍體來。若果,三叔你也信我。我必不叫你們刀劍相向。”


    沈潘身姿挺拔。一動不動跪在淌著茶水的地板上。麵色不改。沒了往日裏不羈,唯剩俊透的肅然。


    再沒有人比他更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寧國和烈國,大怨深仇,已成定局。此刻鳳連暴露了,無論如何,也沒有放過他的理由。


    可那又如何?當年他們國不成國,家沒了家。他認國,國可認得他?他爹被那利欲熏心的人害死,他娘,他三叔。他們靖國公府,在勾心鬥角裏淪為政治的犧牲品。


    他恨,他怒,他怨。他後悔,他覺得不值。


    為了個世家橫行無忌的國,為了那些不把百姓當人看的畜生們。為了山河萬裏,留下的卻是滿目瘡痍。為了幫他們吸幹百姓的最後一塊血皮?


    不是他不要他的國,是他的國,早已經被蛀空,成了渣滓們的安樂窩。


    那年他匆忙奔逃,看到的是什麽?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是世家狗羹值千金,是賤民一文不名,隻得慘死街頭。


    他從不是烈國人。可於理,鳳連仁者仁,他是蒼生的希望。於情,上一世鳳連用他,信他,讓他能戎馬生涯,讓他能手刃仇家,讓他死得還算有那麽點價值。


    便是讓他如今用自己的命逼的是他三叔。


    “三叔,我求你。我用這條命換他。”他說。“侄兒不能讓他死。”


    長頭重重磕在地上。咚地一聲,震得地板震顫。沈清的臉色褪了方才的紅,又染上沒了血色的蒼白。


    他一言不發,抿著嘴角。一雙明冽的眼睛死死盯著固執的侄兒。靜靜地聽沈潘說完。


    “我若是不殺他,放虎歸山。他日他死灰複燃。第一個要取的項上人頭就該是明琛。”沈清喃喃。一雙拳頭握了鬆,鬆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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