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沂春說:“我有在做幕後……換了個名字,沒告訴以前的粉絲。也別告訴你侄女。”


    祈南嗯了一聲:“你不後悔嗎?”


    薛沂春笑了一下:“不會。”


    迴去的路上。


    祈南突然想起鬱嘉木,有點鼻酸。


    那你呢?


    你後悔嗎?祈南。


    他問自己。


    第56章


    學期末的時候,實驗終於有了突破,這來自於鬱嘉木突如其來的靈感,整個團隊的人都很高興,進度一下子變得順利了起來。


    王教授對他多加讚賞,還自掏腰包請學生們去吃飯。


    天氣漸漸冷下來。


    鬱嘉木換上了風衣、圍巾和皮手套,坐地鐵去王教授訂的酒店。擠在人群之中,鋼鐵罐頭自黑暗的隧道裏唿嘯而過,他沉默著觀望周圍沉默的人。


    那天實在太巧……祈南的司機生病請假,所以他自己坐地鐵出門。


    如果祈南的司機沒生病,又或者祈南坐了出租車而不是地鐵,他沒有搭乘那條地鐵線,沒有進那節車廂,他們從未遇見過的話,是不是對彼此都好呢?


    假如沒有遇見,那祈南現在大抵還在小南直街過了悠閑平靜的日子,不會經曆那麽多痛苦。


    地鐵到站。


    鬱嘉木隨著人潮而下。


    他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到了兩三個人,過了半個小時,王教授才來,還帶了個女孩子,介紹說:“這是我女兒。”


    長得倒不太像,說實在的,王教授有點其貌不揚,方臉大嘴,這個女孩卻生的細致柔軟、弱柳扶風,瓷白的皮膚,小鼻子小眼睛,看著嬌滴滴的一個小美女,到場以後也沒吃什麽東西,挑揀著夾了幾筷子,就沒有再動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著,也不插話,偶爾開口說了兩句話,聲音也是軟綿綿的。


    鬱嘉木注意到女孩麵前的菜都是辣的,看她連轉玻璃盤都不太敢的樣子,幫她轉了一下,把幾個清淡點的菜送到她麵前。舉手之勞而已。


    當時鬱嘉木沒有太在意,後來他才想通了,估計那一次王教授就是特地帶女兒來相看他的。


    過了幾天,王教授又請他去家裏吃飯,鬱嘉木沒有多想,以前他還跟著前一個老師的時候也經常去老師家吃飯,他起初就以為是單純地被王教授賞識了,還挺開心的。


    飯菜非常豐盛,開始鬱嘉木以為做飯的人是師娘,看著年紀不太像,才知道是保姆,師娘去世很多年了。餐桌上王教授問了他一些問題:“你家裏怎麽樣?上次聽你提到妹妹,還在讀小學?二胎?”


    鬱嘉木疑惑了下,說:“我爸媽離婚了,我跟了我媽,媽媽再婚了,和繼父生的妹妹。”


    王教授說:“哦,這樣啊,看你那麽親密,還以為是親生的呢。”


    “嗯,我們關係很好,和親生的也差不多,畢竟我大那麽多歲嘛。”鬱嘉木說。


    王教授又問他:“我記得你家是在x縣,你要是畢業了迴去不好找工作吧?是打算在這裏工作,還是去h市?”


    鬱嘉木想到祈南,祈南才在s市開了新畫室,就算被他騷擾了一次,應當也不會再輕易搬走了,多麻煩啊,於是迴答說:“s市。這裏大企業多,好找工作。估計就定居在這裏了。”


    王教授接著問了一些問題,鬱嘉木越聽越不對,他怎麽聽著覺得像是在問女婿。


    他們正在說這話呢,王教授的女兒突然站了起來,僵硬地說:“我吃飽了,我迴房間了。”


    桌麵上的氣氛就變得有點微妙了起來,鬱嘉木迴去想了想,越想越覺得奇怪,但願是他想多了。


    沒多久,王教授索性和他差不多挑明了,問他年紀不小而自己的女兒也是適婚年齡,雖然年紀稍微比鬱嘉木大一點,但也隻是大了一歲,學曆不也低,他覺得兩人挺般配的,要不要相親看看。


    鬱嘉木頓時憂愁了,要按照他自己的意願,他肯定是不願意的,這要是換成他媽讓他去相親,他肯定就不去了。換成三四年前,他那個暴脾氣,遇到這種事大概都直接掀桌子了。但這個是王教授,他還要在王教授待幾年呢,各種成績評價都捏在人家手裏,要是鬧僵了就不好了,就是在相親時故意抹黑自己也不好使,迴去王教授女兒和爸爸一說,他在老師眼裏的形象還要不要了?


    他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既要委婉又幹淨地拒絕,還得不讓王教授對他的好感下降。


    倒是可以出櫃,可他現在怎麽出櫃?根本沒人跟他出櫃,他傳聞被男人包養都是三四年前老學校的事了,聽多年了,也還沒有流傳到s市來,就算傳過來,現在也沒什麽人會相信的,他被朋友偷論文的事這些年反倒一直口口相傳,告誡學弟學妹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一定要放好論文上好鎖,畢竟別人被包養和自己沒多大關係聽過就完了,但是論文這個東西就和自身密切相關了,還有人給他洗白,說他被包養的傳聞就是那個偷論文被取消畢業證的同學造謠的。


    鬱嘉木也不知道現在具體都傳成什麽樣了,他沒吃的那麽空還去打聽這些玩意兒,也不會積極地到處說自己是基佬,他現在沒出櫃都有想找他約炮,他聽聞圈子很亂,他可沒興趣去混。


    周末,到了相親那天,鬱嘉木特地不打扮,就穿件灰撲撲的舊衣服過去,還戴了副眼鏡,顯得老土點。他的希望是美好的,可他身材實在太好,長得又帥,地攤貨隨便穿穿也像是名牌。


    地方訂的是一家高級西餐廳,女方訂的。


    鬱嘉木到時是傍晚,華燈初上。


    王教授的女兒王安之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托腮看著窗外都市的燈火闌珊。


    鬱嘉木落座。


    王安之迴過神,輕聲問他:“你來了,要喝點什麽嗎?”


    鬱嘉木點了杯檸檬水,他不喝酒,祈南給他養成的習慣,他覺得很有道理,染上酒癮了會損壞腦神經還會手抖,這點克製力總是要的。其實鬱嘉木覺得自己的克製力還不錯,基本沒有壞習慣,唯一克製不了的就是喜歡祈南,好幾年了,也還是喜歡。


    檸檬水上來以後,王安之又問:“我們是吃飯前談還是吃了再說?要是吃飯前,我怕到時候吃不成飯了。”


    鬱嘉木看女孩的模樣,不像是對自己有意思的,心裏鬆了口氣,這樣正好,還不用他多費事了。他就納悶了,王教授的女兒漂亮、家境也好,想來也不會中意他的。


    但是他們點的餐遲遲沒有上,這樣尷尬地相對無言地做了好久,茶都喝完了。


    王安之握著杯子,忽然輕聲說:“我有遺傳性的疾病,我媽三十幾歲就去世了,估計我也一樣。”


    鬱嘉木愣了愣,望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


    她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我覺得你是個挺好的人。我這個病,要是生了孩子,不一定百分百遺傳,但很可能遺傳,我本來有個男朋友,在一起七年,本來快要結婚了,前兩年準備結婚,婚檢查出來我也有這個病,我爸爸本來想瞞著他們,我還是告訴了他們。他家裏人實在不願意,就吹了。”


    她看了會兒杯子裏蘇打水重的升騰的細小氣泡,仿似可以聽到這些泡泡破裂的細小聲響,抬起頭,瞧見鬱嘉木錯愕的神情,笑了笑,平靜地說:“我爸爸很愛我媽,他們青梅竹馬,他是知道我媽媽有那個病也還是娶了她,媽媽去世以後很多年也沒有再找,我以前總想著找個和我爸一樣的……太難了。現在也不是沒有人願意娶我,但都是些……”


    她歎了口氣:“怎麽說呢?就算不愛我也沒關係,我不希望那人有什麽壞心思,不然等我死了,到時候還害了爸爸。所以我爸看上了你,他和我說你是一心學術的,但也不是沒有上進心,夠聰明,人品又好,沒什麽男女之情的感情需求,家境不算優渥,有個妹妹可以奉養父母,你就可以……可以算是入贅到我家。”


    鬱嘉木還是沉默,斟酌著該如何迴答。


    王安之善解人意地說:“我看得出你很為難啦。其實我也不同意。我這個病,我自己也不想害了人家,我不打算結婚,但是爸爸非要我來,我想了想,還是得說清楚比較好。”


    鬱嘉木說:“這件事我還沒有告訴過現在學校的其他人。我一直沒有女朋友不是我沉迷學術,我就是沒有,所以才隻好整天待在實驗室。”


    王安之看著他。


    鬱嘉木坦然地說:“我其實喜歡男人。我以前有個男朋友。”


    剛說完,他們旁邊餐桌預訂的客人到了,落了座。


    鬱嘉木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隨之怔住,下意識地喊出了名字:“祈南?”


    祈南坐在他直線方向,正麵對著他的位置,祈南對麵的岑川則背對著他。


    聽到聲音,祈南和岑川都看了過去。


    祈南看到就是,鬱嘉木在和一個年紀差不多的女生吃燭光晚餐,這是什麽意思不言而喻了。


    第57章


    祈南有點胸悶。


    但是他和鬱嘉木早就沒有關係了,他也另尋新歡了,他有什麽資格不舒服呢?


    這不挺好的嗎?就像他之前想的那樣,鬱嘉木也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子,這個女孩長得也挺好看的,看上去就很有教養,聽口音還是本地姑娘,鬱嘉木能找著這麽個女朋友也挺好的。


    祈南難受之餘,又有些小小的生氣,前幾個星期還說什麽過了三年也還喜歡我,轉頭就找了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果然那也就是騙我的,那直接說實話不好嗎?為什麽還要來招惹我呢?幸虧我堅定住拒絕了,不然又要被他給騙了,每次都是都是這樣,真的太會騙人了。


    祈南真想現在就離開,看到對麵的岑川,也是麵露尷尬。


    不,不能走,走了就好像多在意鬱嘉木似的。就應該留在這兒,反正鬱嘉木和他已經分手很久了,早就可以算是形同陌路,有什麽好避諱的?


    祈南不去看鬱嘉木,對岑川笑了笑,裝成神態自若地吃飯說話。


    岑川遲疑著問:“那個鬱……”


    祈南按住他的手:“沒關係,和我們無關,當成不認識就好。”


    這話聽到鬱嘉木耳朵裏,仿佛一箭當胸穿過,把他刺得鮮血淋漓。


    王安之好奇地往後看了一眼,但見後桌的人沒有異樣,邊上也沒有人經過,問:“是你認識的人嗎?”


    鬱嘉木明白祈南是不想被人知道和他認識,尤其是在公眾場合,換做是以前,他早就不管不顧地說出來,但現在他懂得這樣做隻會讓祈南更討厭自己。他心頭滴著血,勉強地說:“沒什麽,認錯人了。”


    服務員上餐。


    鬱嘉木呆呆地看著骨瓷餐盤裏看上去精致美味的食物,他該和祈南解釋的……可是,怎麽解釋呢?那個岑川就在他身邊呢?他要像個小三一樣去攪合他們嗎?那也太難看了。


    王安之看出他的神色不太對,沒有再說話,兩人無言地吃了這頓美餐,鬱嘉木是味同嚼蠟、食不知味,他努力掩飾,但偷看得實在太頻繁,王安之沒辦法不發現。


    她知道鬱嘉木是在注意他身後那桌人,那桌坐的兩個男人,比他們的氛圍好些,偶爾搭兩句話,她聽著似乎是一對情侶,男性情侶倒是沒什麽好稀奇的,都這年頭了。


    鬱嘉木這桌的菜上得更早,其實他們早就吃完了,然後鬱嘉木才懶洋洋地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等到她後麵那桌人離開,他才說:“時間不早了,我送你迴去吧。”


    王安之問:“你說你以前有過男朋友。剛才那兩個人裏就有你的前男友?”


    鬱嘉木悶了一會兒,問:“有那麽明顯嗎?”


    王安之點頭:“非常明顯了。”


    鬱嘉木眉頭緊鎖:“對不起了。”


    王安之反說:“不不,是我要說對不起,這下他要誤會了吧?我去解釋一下?”


    鬱嘉木苦笑了下,說:“你也看到了,他有新男友了,我解釋不解釋又能怎樣呢?”


    鬱嘉木送她迴家,王安之說:“你不用勉強的,我也不會勉強你的。說實話,因為這事我和我爸今天都沒說超過十句話,他讓我去相親我就去,但我把我的情況都告訴人家,沒人願意的。條件好的看不上我,條件太差、心術不正的他看不上,你是新冤大頭了,估計他還會找你。你年紀輕輕,又前途無量,還是找個喜歡的……喜歡的男人?”


    鬱嘉木笑了,看她明明身患重病卻還這麽灑脫自在,不禁心生好感,並非男女之情,就是覺得這個姑娘可以交個朋友,問她:“那你呢?”


    “我覺得人生的目的不是結婚,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想多看看這個世界,我才沒空浪費那麽多時間去結婚生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了鬱嘉木是個基佬,她完全放鬆了,“我之前的男朋友拋棄了我,我有段時間特別難過,還想去砸了他的婚禮,本來那些都是為了我訂的,還有我買的婚紗,我訂的玫瑰,我辛辛苦苦,結果臨到婚禮,新娘換做了另一個女人,我那時候特別接受不了。我生病了,他抱著我哭,然後轉頭就再找了一個,現在我倒是能理解他了,長痛不如短痛嘛,我其實也不想拖累他,我有多喜歡他,我才有多麽願意放開手。本來就不合適嘛。我現在想想,要是他那時候留下來,反倒是我壓力比較大,我看看我爸,想到我要是死了,他變成我爸那樣,孤寡老人,萬一孩子也有病,還得操心孩子的事,就覺得,一拍兩散也挺好的,幹幹淨淨,誰也不拖欠誰。”


    鬱嘉木想起祈南,祈南以前就是這樣不安的吧?他總是很在意年紀。鬱嘉木說:“他大我十九歲。”


    王安之側目:“你挺厲害的啊。”


    “他還很有錢,所有人都覺得我們不是真心相愛的,他們都說這是包養,沒人相信。”鬱嘉木說,隻有祈南相信,但他後來也不相信了。


    聽到王安之的這番剖白,鬱嘉木忽然就明白了當年祈南總是突然出現的煩躁和不安都是哪裏來的,他的相信本來就不穩固,祈南比他大十九歲……所以他變得敏感多疑,一點就炸,因為他一直在害怕,無時無刻不是戰戰兢兢的,就是因為他不年輕了,他沒有自己這樣不顧一切的瘋狂,他承受了無數的壓力,外界的閑言碎語,家人的反對,還有對未來的不安。


    祈南說過好幾次,讓他去找個般配的年輕女孩子。他那時候隻知道吃醋、生氣,沒有仔細聽,現在好好想想,這都是祈南在害怕,害怕拖累了他。


    那本日記擊垮了高塔最底下的橫梁,他用心搭建上去的無數甜言蜜語便一齊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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