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瑛喊了人之後也沒說話,父子倆就用一模一樣的姿勢靠在欄杆上,聽著房間裏隔了兩道門還隱約可聞的慘叫聲。良久,萬俟烈開口:“他……不願意用麻沸散?”“……是,跟您一樣,不願意用麻沸散。倒是條漢子。”萬俟烈突然像是被嗆到了一樣笑起來:“當年你娘為馬匪所殺,我被馬匪砍了條腿,背著你娘的屍體爬著迴了烏岩堡。我那時候也是魔怔了一樣死活不願意用麻沸散,硬是清醒著裝上了義肢,疼啊……那是真疼啊,經脈直接連上了金屬,真的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疼。”“可是那個時候心更疼,疼得快要死了一樣,疼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你娘的身影就像是一汪湖水,隻是略想一想她,我感覺我快要被溺死了。那個時候,疼,反而給了我一種我還是個人,我還活著的感覺。”“……”萬俟瑛靜靜地聽著。“沒有什麽一樣不一樣的,跟是不是漢子也沒有關係,隻不過是,心裏有死也不願意放下的人,罷了。”“你爹我對你沒什麽期望,隻是希望你有一天也能遇到一個寧願死也放不下的人。”萬俟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不管是朋友、親人、還是愛人,隻有有了這樣一個人,你才能稱之為一個活著的人。”……“阿鷂,快跑!!!”周澄澄扶著胸口,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但是手上卻不含糊,後腰摸出一個釘匣子來,一拍,成千上萬的帶毒銀針撲向圍攏而來的人,隨即對唐鷂大喝一聲,讓她趕緊跑。隻不過,唐鷂要是那麽聽話那就不是唐鷂了,或者更確切點說,唐鷂除了陽關,其他誰的話都不聽。自從跟他們在一塊兒後,唐鷂已經很少出手打架了,所有人都默認她隻是個孩子,不應該麵對太多的殺戮。但是,誰還記得她是一個從小被殘酷地灌輸頂尖暗殺手法的,能在被製住的情況下一刀抹了一個成年人脖子的小殺手?這兩年唐鷂一直在惡補文化課,但是修習武藝也沒有落下,陽關好歹是正經認了她當妹妹的,平日裏幫她規劃日程,什麽時候練習武功,什麽時候讀書寫字,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打造兵器的事情,自然也不會落下。唐鷂往後腰上一摸,摸出兩把薄如蟬翼的短劍來,比普通的劍短很多,又比匕首要長一截,劍柄幾乎跟劍刃一樣長,尾端有兩個突出的圓盤,可以扣在兩根手指之間。這把劍是陽關完全用自己的積蓄給唐鷂置辦的,被李異評價為極為適合暗殺的武器。周澄澄就見唐鷂擋在自己麵前,短劍在手指和手腕之間遊移,動作快到幾乎出現了殘影,但每動一下,就是一條人命。沒過多久,唐鷂半身都濺滿了鮮血,原本稚嫩的麵孔竟硬生生多了幾分森冷,明明隻是一個不到周澄澄胸口的孩子,卻試圖逼退每一個想要傷害他的人。但唐鷂終究還是個孩子,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心布族的女人們雖然內力不高但勝在兇悍且人多。周澄澄一時半會兒也不清楚自己和唐鷂究竟哪裏露出了馬腳,導致對方如此有先見之明地夥同心布一族設下了陷阱,目前看這情況,要的就是他們倆的命。捂著被人狠狠拍了一掌的胸口,周澄澄緩了好一會,才覺得勉強透得了過氣來。他一手搭著著唐鷂的肩膀一邊死死地盯著陳穹:“你到底是誰?”“不好意思啊澄哥,有人花錢要你的命呢。”陳穹依舊是笑嘻嘻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們這群江湖豪傑吃軟不吃硬,而且都喜歡自作聰明,我略微拌了一下蠢說了幾句半真半假的話,你就真的跟我走啦!嘻嘻,好笨!”“要我的命?我的命有什麽值錢的……”周澄澄笑了笑,隨後猝不及防地來了一句,“哦,你是羅恆的人吧。”“果然聰明。”陳穹拍了拍手,“也不知道你究竟哪點礙著羅相的眼了,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把你的命留下。”“他不是要我的命,他是想要蘇闔的命。”周澄澄淡淡道,“要是蘇闔帶著我私離訊地,而我死在外麵的話,蘇闔和他的家眷一個都活不了 。”“真好。”陳穹滿不在乎地來了一句,“讓我想想,讓你怎麽死比較好呢。”“要不這樣吧。”陳穹將雙手放在嘴邊,“心布族的各位,這個就是當初放血破了伏白妖的蠱蟲救了唐門的人,他的血可以驅百蠱哦,大家快上啊,先到先得,晚了就搶不到啦!”周澄澄和唐鷂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當然知道其實是陽關的血可以驅百蠱,但是現在,陳穹卻用這個噱頭,想讓他鮮血流盡,屍骨無存,連死都不讓他死的痛快點兒。周澄澄甚至有些慶幸是自己在這,如果他們真的知道其實是陽關的血可以驅百蠱的話……周澄澄想都不敢想。不過現在也不是瞎想八想的時候。周澄澄從腿上綁的兩個袋子中掏出數把飛刀,往四周一甩,倒下了不少人,周澄澄趁著後麵的人還沒來得及衝上來的工夫,撕開陣型,盤花棍一甩,直衝躲在人群中間的黑袍金瞳鬼。既然能想出這種偷梁換柱還有伏擊的戲碼,那反而更加能夠體現出這個黑袍金瞳鬼的身份貴重,且更讓人好奇他袍子和麵具下的臉究竟是什麽樣的。周澄澄從一開始就有一種預感,這個金瞳鬼,絕對在羅相的一係列計劃中起到了非常重要,且無可替代的作用。不然的話,他想不出要如此大費周章的理由。周澄澄將自己的後背整個交給了唐鷂,自己義無反顧地撲向了那個金瞳鬼,唐鷂和他背靠背,一邊往後退,一邊繼續收割著那些不知死活的心布族人的性命。兩人殺到最後眼睛都紅了,周澄澄終於一伸手,抓住了試圖逃竄的金瞳鬼。“讓我來看看你究竟是誰!”說罷,周澄澄直接用棍子掃掉了他的兜帽和麵具,那金瞳鬼慘叫一聲,捂住了臉,周澄澄可不是什麽好性兒的人,那金瞳鬼雖然看起來功夫不錯,但周澄澄下手更黑,抬腳一腳將人踹倒,手一掰,直接將人的手臂給擰骨折了。隨後,周澄澄就看到了那個金瞳鬼的臉。出乎意料的是,這個金瞳鬼看起來不年輕了,起碼也要有五十幾歲,隻不過身上內力不低,看起來應該比實際年齡年輕點兒。劍眉、方眼、高鼻、闊唇,胡子並不長,還有些亂糟糟的。但是周澄澄卻覺得這個人怎麽看怎麽眼熟。這金瞳鬼手臂骨折,痛的臉都白了,但還是拚命地想拉起兜帽,把自己的臉擋住。兜帽上因為混戰,滾了一層泥灰,蹭到頭發上,金色的頭發都帶了些黑灰色,倒是有些像老人頭發枯黃的樣子。周澄澄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終於知道這個人像誰了。羅恆。--------------------爺又通宵肝了一章。第358章 雙胞胎有的時候,蘇闔覺得自己的運氣真不怎麽樣。生下來就是個庶子,但偏偏長得帥文采好,娘死的早,爹又不疼他,所以經常被人欺負,好不容易闖出點名氣,在士林中殺出一條血路來,結果因為長得太好看被人盯上,功名被褫奪,流放了八百裏。不過好在,他遇到了陽關,這應該算是他坎坷的一生中,遇到的僅剩幾件令人感到開心的事情。……但是,他把他弄丟了。蘇闔問了一圈六十五歲往上的老人們,結果是一無所獲,羅家當年雖然沒有現今這樣煊赫,但是也是鄉紳一類的,並不是普通百姓可以隨意接觸到的。不過蘇闔對此也有心理準備,所以他換了一套問法,在羅恆出生的那段時間,有沒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六七十歲的老頭老太太有時候對現下的一些事情可能記不太住,但是對於年輕時候的一些事情反而會記憶猶新。蘇闔見過不少上了年紀的人,昨天吃什麽都不記得,但是幾十年前自己的朋友、親人、甚至喜歡的人的所有事情,他們都能一一說出來。蘇闔也是想要賭一把,這次好在,他賭贏了。打探大戶人家消息這種事情優缺點都很鮮明,缺點是大部分平民百姓接觸不到他們,優點則是……一旦出了什麽類似於子嗣、妻妾、倫理等方麵的風言風語,那麽所有人都會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來。蘇闔探聽到的就是這樣一件事:大概六十幾年前的羅家家主的妻子是十裏八鄉有名的美女,但不知道為什麽,成親三年了一直沒有孩子,羅家家主納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那美人而整天以淚洗麵。結果就在羅家家主第一個庶子出生的當天,那美人兒突然宣布,自己也坐了胎了,十個月後,生出來一對雙胞胎。“等等,是雙胞胎?”蘇闔有些驚訝地問那個閑得磕牙的老頭。“可不就是雙胞胎麽!哎,老頭當年我也是風流倜儻瀟灑不羈,就是長成的時候佳人已為他人婦啊……不過我看上的女人就算是下崽都那麽厲害!”“那……關於那對雙胞胎,還有什麽傳聞嗎?”蘇闔仔細想了想,又問道。“傳聞啊……記不太清了呢……不過好像聽說,其中有一個孩子是財神下凡,以後果然有個好前程!”“財神下凡?這話怎麽說的?”蘇闔隱隱約約想到了什麽。“如果不是財神下凡的話,怎麽會有一雙金色的眼睛和金色的頭發呢?”……周澄澄一下子全明白了,為什麽羅恆會勾結叛黨,為什麽羅恆一定要弄出一個孩子來充當二皇子,為什麽羅恆一定要他和蘇闔死,為什麽羅恆做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意旨在將南唐滅國……因為他本身就不是中原人!他雙胞胎兄弟的容貌,就是最大的證據!之前的所有預感在這一瞬間得到應驗,周澄澄愈發下了死勁兒,一定要把這個金瞳鬼帶迴去!他跟唐鷂對了一下眼神。唐鷂一轉手中的刀,刀鋒閃過周圍人的脖子,瞬間鮮血四濺,但還是有更多人朝周澄澄撲過去。周澄澄手中的盤花棍舞得虎虎生風,隨後更是在棍子的掩映下,放出無數的暗器靈狐小分隊別的不多,就是暗器最多。陽關曾經研究過,然後發現,周澄澄身上簡直就是一個小型兵械庫,但最重要的是他還很會裝,那麽大個盤花棍一甩,和尚頭一剃,看著堂堂正正的,誰能想到他身上帶了一包的暗器?靈狐小分隊靠幾個年輕人就能在軍中掙的如此的地位,不是沒有理由的。周澄澄這一招可謂殺傷力驚人,頓時給兩人開拓了一個不小的空間,以此來喘一口氣。然而還沒等兩個人喘勻了氣,周澄澄就覺得手臂一痛,抓著那個金瞳鬼的手下意識地一鬆,卻見一枚羽箭竟然紮在了他的手臂上!隨後,鋪天蓋地的羽箭朝他們射來,完全不分敵我,心布族的女人們紛紛胸口中箭倒地,周澄澄一把把唐鷂護在懷裏,左躲右閃,勉強避開了箭矢的進攻,但是身上還是被擦出了很多傷口,疼得周澄澄直皺眉。但是周澄澄還是沒有忘了自己的目標,依舊在努力去抓那個金瞳鬼。很快,他卻發現那些箭矢完全沒有避開那個金瞳鬼,似乎是……想把那個金瞳鬼也一並除去。之所以周澄澄那麽想,是因為他看到了,空中亮閃閃的,如同墜落的流星一般的,燃燒著的箭簇。“快躲!”周澄澄手一揮,大吼一聲,隨後抱著唐鷂狂奔了數十裏,停下腳步往迴一看,原本的芭蕉林和前麵的那一塊空地,已經成了一片火海。“糟了!”若是那個金瞳鬼也死了,蘇闔就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了!周澄澄放下唐鷂就想往迴跑,結果沒跑出兩步直接摔在了地上,這時才覺得自己的跟腱劇痛,轉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左邊小腿下半部分已是血肉模糊,一陣鑽心的痛直衝天靈蓋。“嘶……”周澄澄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受的傷,但是人這種東西,發現傷口前可以完全感知不到傷口的存在,但是一旦發現了傷口之後那疼得就一發不可收拾。周澄澄有心想站起來,但是卻發現自己根本站不起來,整個身體似乎都在跟他的意誌作對。就在這個時候,周澄澄隻覺得身邊一陣風過,唐鷂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出去了,周澄澄連叫都叫不迴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衝進火場。周澄澄急了,一發狠還是站了起來,拖著自己的傷腿一瘸一拐地試圖趕上唐鷂。走到近前,周澄澄就看到唐鷂忽上忽下的身影,一蓬蓬血花四濺,竟恍惚讓他想到了自己剛剛遇到唐鷂的時候,在渭城,為了讓陽關李異他們解決掉東皇門的掌門,她孤身一人攔下了東皇門的所有弟子……就在這時,迎麵傳來風聲,周澄澄下意識往前一接,一撲,接住一個東西,兩個人一起摔在了地上。周澄澄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個金瞳鬼,身上還有些許火星。周澄澄連忙將其撲滅,隨後環顧四周,卻不見唐鷂的身影。“唐鷂!”周澄澄急得都破音了,但是唐鷂卻遲遲沒有迴複,隻是良久才聽到一個聲音:“帶他走!”“你也快走!”周澄澄放下金瞳鬼,連滾帶爬地爬過去。“帶他走!我沒事!”唐鷂的聲音有些微弱。周澄澄爬得更快了。“快走啊!”唐鷂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麽,帶了點哭腔,在熊熊的烈火中顯得有些縹緲,“快走……給陽哥報仇……”周澄澄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一樣怔在了那裏,隨後他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拽住那個金瞳鬼的後脖領子,艱難地,一步一步地往唐門後山的方向走。走了大概數十步,周澄澄終於忍不住,轉過身用盡全力地嘶喊:“我馬上迴來!”唐鷂沒有迴音。周澄澄咬了咬牙,迴身繼續走,腳上的傷口崩裂的越來越大,在土地上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迎麵傳來馬蹄的聲音,周澄澄費力地抬起雙眼,卻見幾個騎著馬拿著火把的人正飛馳著朝他們趕來。“喂,你怎麽了?沒事吧!”陌生的聲音傳來,周澄澄張了張嘴,卻已經發不出聲音來。趕來的人正是在後山值守的唐門弟子,看到有火光所以騎馬趕來的。結果就看到一個半死不活的少年拖著一個更加半死不活的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在荒原上拖行。“出什麽事了?”其中一個看著周澄澄似乎有些眼熟,“哎?你不是之前來過唐門的那個……跟陸朝風什麽有關係的那個……”“……”周澄澄雙眼無神,“叫蘇闔來……”“把他叫來……”“喂你撐住啊,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叫蘇闔來!”“行行行,我這就去幫你叫蘇闔。”那個唐門弟子看著奄奄一息但是堅持不肯倒下的周澄澄,歎了口氣,勒住韁繩調轉馬頭。算了,就當是還他當初在那次亂鬥中,救了自己弟弟一命的人情了。蘇闔跑了一天剛剛睡下就被吵醒了,聽到那個唐門弟子的傳話直接爬了起來,結果,就看到了周澄澄手中緊攥著不放,手指都摳到人家肉裏的那個和羅相有著一模一樣的臉的,金瞳鬼。在見到蘇闔後,周澄澄就直接暈了過去,昏迷前的最後一句話是:“去救阿鷂……”蘇闔組織那群唐門弟子滅火,自己連夜趕往唐家堡,唐老太太原本被吵醒非常不爽,但是看到那個金瞳鬼的臉的一瞬間嚴肅了起來。之後沈碧元和唐門其他長老關起門來商量了些什麽蘇闔就不得而知了,那群唐門的長老雖然之前一直在爭權奪利,但是真正到了關鍵時刻還是一個不漏的全到了。唐門的人商量一直到了天亮,沈碧元出會議室第一件事就是是一揮手,朗聲吩咐道:“點齊兵馬,拿老身的披掛來!”“所有唐門弟子注意,全體進入備戰狀態,通知府衙關閉城門,各堂弟子前往城門口聯合兵士,保護百姓!不能讓一個百姓受到傷害!”眾唐門弟子麵麵相覷,各自從眼中看到了不解,但還是照做了,頓時淩晨的大街上跑滿了人。其中一個年紀比較小的孩子沒忍住,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