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談的時候,公爵首先說了下麵的話:


    “不幸我們沒有任何書麵證據或是人證來對付這些‘康姆透’。雖然我們的懷疑可能是正確的,我自己也認為,除了他們,誰都不會搶走尤侖德的女兒,但是這有什麽用呢?他們會否認這件事。萬一大團長要起證據來,我拿什麽給他?嗨!連尤侖德的信也對他們有利。”


    說到這裏,他又對茲皮希科說:


    “你說他們是用威脅手段迫使他寫出這封信的。這是可能的,而且毫無疑問,因為如果正義是在他們那一邊,那末在你同羅特吉愛的決鬥中,天主就不會幫助你了。不過,既然他們逼出了二封信來,那末他們也會逼出兩封信來。也許他們手裏還有尤侖德出的證據,說他們根本沒有搶去這不幸的姑娘。如果是這樣,他們就可以把這類證據交給大團長,那時候又怎麽辦呢?”


    “怎麽,仁慈的殿下,他們自己也承認是他們把達奴莎從強盜手裏搶過去的,還承認她現在在他們那兒。”


    “這個我知道。不過現在他們說他們弄錯了,說那是另外一個姑娘,而最有力的證明就是,尤侖德自己也不承認是她。”


    “他所以不承認她,是因為他們讓他見到的是另一個姑娘,因此他惱怒了。


    “當然是這樣,不過他們可以說,這些都是我們的猜想而已。”


    “他們的謊言呀,”德魯戈拉斯的米柯拉伊說,“就像一座鬆樹林子一樣。從一旁看過去,倒看見一條小路,可是你越走進去,越是茂密,弄得你走上叉路,完全迷了路。”


    他又把這番話用日耳曼語向德·勞許先生重新說了一遍,德·勞許說:


    “大團長本人比他們好些,他的兄弟也還好,雖然是個蠻幹的人,卻還顧全騎士團的榮譽。”


    “不錯,”米柯拉伊支持他道。“大團長比較厚道。可他約束不了神甫會和那些‘康姆透’,他雖然不讚成騎士團那種損人利己的事情,但是他有什麽辦法呢。去吧,去吧,德·勞許騎士,把這裏發生的事都告訴他。他們在外國人麵前比在我們麵前要顧羞恥一些,他們怕人們在外國朝廷上談論他們的暴行和不守信義。萬一大團長向您要證據,您就對他這樣說:‘隻有天主認識真理,世人應該尋找真理,因此如果您要證據,那末去找吧:去搜查所有的城堡,審問城堡裏的人們,允許我們去搜查吧,要知道所謂山林盜匪劫走了那個孤兒,那完全是愚蠢的謊言。’”


    “愚蠢的謊言!”德·勞許重說了一遍。


    “因為盜匪決不敢攻擊公爵的朝廷,也不敢搶劫尤侖德的女兒。即使他們搶走了她,也不過是為了贖金,他們自己會來通知我們,說她在他們手裏。”


    “我準把這些話都說出來,”這位羅泰林格的騎士說,“還要去找到德·貝戈夫。我們都是同國人,雖然我不認識他,卻聽說他是傑爾特裏公爵的親戚。他當時在息特諾,理該把他看到的一切告訴大團長。”


    茲皮希科也聽得懂幾句他的話;不懂的部分由米柯拉伊解釋給他聽;於是他緊緊擁抱著德·勞許先生,直抱得這位騎士叫起病來。


    公爵又問茲皮希科:


    “那麽,你一定非去不成麽?”


    “非去不成,仁慈的殿下。我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呢?我發過誓要拿下息特諾來,即使我用牙齒去啃也要把它的城牆啃下來,隻是沒有得到許可,我怎能擅自挑起戰爭呢?”


    “誰要是擅自挑起戰爭,他就會在劊子手的寶劍下麵悔不當初了,”公爵說。


    “這當然是絕對的法律,”茲皮希科迴答。“唉!我當時就打算向息特諾所有的人挑戰,但是人們說,尤侖德像宰牲畜似地屠殺他們,不知道還有些什麽人還活著。……但我向天主和聖十字架發誓,我拚死也不會丟下尤侖德不管!”


    “說得真豪爽,欽佩欽佩,”德魯戈拉斯的米柯拉伊說道。“也表明你有見識,才沒有單獨到息特諾去,因為即使是一個笨蛋也會知道,他們決不會把尤侖德和他的女兒留在那裏,準是把他們送到別的城堡去了。所以天主就在這裏以羅特吉愛給你作為酬報。”


    “是啊!”公爵說,“我們從羅特吉愛口中也聽說了,這四個人之中隻有齊格菲裏特老頭還活著,其餘三個人天主已經借你的手或尤侖德的手給予懲罰了。至於齊格菲裏特,他比其餘幾個無賴稍微好一些,但也許是個更殘忍的暴徒。糟的是,尤侖德和達奴莎都落在他手中,必須很快把他們救出來。為了使你不至於發生意外,我交給你一封信帶給大團長。記住,好好聽清我的話,你不是作為一個使者去的,而是代表我去的。我給大團長的信是這樣寫的:他們既然曾經企圖加害於我本人,他們的恩人的一位後裔,那末劫走尤侖德女兒的一定也是他們,特別是因為他們對尤侖德有仇恨。困此我請求大團長下令嚴加搜查,找尋這姑娘,如果他很想取得我的友誼,應該立即把她歸還到你手中。”


    茲皮希科聽了這話,就跪倒在公爵腳跟前,抱住公爵的雙腳,一麵說道:


    “但是尤侖德呢,仁慈的殿下,尤侖德呢?請您也為他求求情吧!如果他受了致命的傷,那至少也要讓他死在他自己家裏,同他的孩子在一起。”


    “我在信裏也提到了尤侖德,”公爵和善地說。“按照騎士榮譽的規矩,由他指定兩個法官,我也指定兩個,來調查這些‘康姆透’和尤侖德的行動。他們可以自己選一個人來主持這個審判團,事情將由他們決定。”


    商議就此結束,茲皮希科向公爵告了別,因為他馬上就要動身。但在他離開之前,富有經驗而很了解十字軍騎士團的德魯戈拉斯的米柯拉伊把茲皮希科叫到一旁,問道:


    “你要帶那個捷克侍從跟你一起到日耳曼人那裏去麽?”


    “當然,他離不開我。有什麽事麽?”


    “我很可惜這個小夥子。他對你是個有用的漢子,隻是記住我的話:你除非在決鬥中遇到一個比你強的人,否則你一定會平安無恙地從瑪爾堡迴來,可是他就決難生還。”


    “為什麽?”


    “因為那些狗法師指責過他刺死了德·福契。他們一定把德·福契的死訊報告了大團長,他們準會說是這個捷克人打死他的。他們在瑪爾堡決不會放過這件事。審判和懲罰在等著他,因為你怎麽能向大團長表明他是無辜的呢?再說,他甚至把鄧維爾特的手臂也都給扭斷了,可鄧維爾特是醫院騎士團大團長的親戚。我很為他擔心,我再說一遍,如果他跟你去,必死無疑。”


    “他決不能去送死:我要把他留在斯比荷夫。”


    但是事情後來有了變化;由於某些原因,捷克人沒有留在斯比荷夫。茲皮希科和德·勞許同著他們的扈從在第二天早晨動身了。德·勞許在維雄涅克神甫解除了他同烏爾利卡·德·愛爾內的婚約之後,高高興興騎馬而去,一心在想著德魯戈拉斯的雅金卡的芳姿。因此默不作聲。茲皮希科山於不能同他談起達奴莎(因為他們彼此不很了解),就隻同哈拉伐談天,哈拉伐直到現在還一點也不知道這次打算深入條頓人地區的事。


    “我上瑪爾堡去,”他說,“但是天主才知道我什麽時候迴來……也許很快,就在春季,也許在一年之後,也許根本就不會迴來了,你懂麽?”


    “我懂得。閣下一定是去向那裏的騎士們挑戰的吧?感謝天主,幸而每一個騎士都有一個侍從!”


    “不,”茲皮希科迴答。“我不是去向他們挑戰的,除非萬不得已;但是你不能同我一起去,你要留在斯比荷夫。”


    捷克人聽了這話,先是焦躁不安,悲傷地嘟噥起來,繼而懇求他那年輕的爵爺別把他撇下來。


    “我發過誓,我決不離開您。我憑十字架、我的榮譽發過誓。如果閣下發生意外的話,我怎能去見茲戈萃裏崔的小姐呢!我向她發過誓,爵爺!因此請可憐可憐我吧,別使我在她麵前丟臉。”


    “你難道沒有向她發過誓要聽從我的命令麽?”茲皮希科問。


    “當然!發過誓的。什麽事都要聽從,就是別讓我離開您。如果閣下把我趕走,我就離得遠一點跟在後麵,以便萬一必要的時候,可以就近聽候差遣。”


    “我不趕走你,我也不願意趕走你,”茲皮希科答道:“不過,如果我哪兒也不能派你去,連小小的差使都不能派你走一趟,如果我連一天也離不開你,那也叫我受不了。你總不能老釘住我,像個劊子手釘住一個好人一樣!至於戰鬥,你怎麽幫助我呢?我不是說戰爭,因為在戰爭中所有的人都作戰;至於一對一的決鬥,你肯定不能為我效勞。如果羅特吉愛比我強的話,他的甲胄就不會放在我的馬車上,而是我的甲胄放在他的馬車上了。再說,要知道如果帶了你,我就會有更大的困難,你隻會使我遭受危險。”


    “為什麽會這樣呢,閣下?”


    於是茲皮希科把他從德魯戈拉斯的米柯拉伊那裏聽來的話告訴了他,說那些“康姆透”決不會承認是他們殺死了德·福契的,因此隻有歸罪於他,在他身上報仇。


    “如果他們抓住了你的話,”最後,他說,“那末我當然不能把你丟在他們虎口裏,也許我會為你丟掉腦袋。”


    捷克人聽到這些話,悶悶不樂,因為他覺得主人這些話倒說得有理;可是他還想按照自己的願望設法另作安排。


    “但是,那些看見過我的人都已經死了,因為照他們所說,有幾個被斯比荷夫的老爵爺打死了,而羅特吉愛又被您析死了。”


    “當時那些跟在你後麵不遠的馬夫都看見過你,那個十字軍騎士老頭也還活著,現在也一定在瑪爾堡,即使他目前不在那裏,也一定會來,天主保佑,大團長一定要召他去的。”


    捷克人無話可答了,於是他們騎著馬,默默無聲地上斯比荷夫去。到得那裏,發現已經完全作好了戰爭準備,因為老托裏瑪預計到不是十字軍騎士會來攻擊這個小城堡,就是茲皮希科一迴來就率領他們去援救老爵爺。無論是沼地裏的各條通道上或是在城堡內部,到處都布滿著守衛。農夫們都武裝起來了,並且由於戰爭對他們說來並不是什麽新鮮事,他們倒是熱心地等著日耳曼人來,希望得到出色的戰利品。


    卡列勃神甫在城堡裏迎接了茲皮希科和德·勞許。晚飯一吃好,他就拿出蓋有尤侖德印記的羊皮紙文件給他們看,這就是神甫親筆寫下、斯比荷夫的騎士口授的那份遺囑。


    “這是他向我口授的遺囑,”他說,“就在他到息特諾去的那個晚上,而且——他當時就不指望會迴來。”


    “但是您為什麽根本也沒有向我說起呢?”


    “我不能說,因為他是在受懺悔禮的時候向我說明他的意願的。願天主賜他永遠安寧,願天國的光輝照耀在他身上。……”


    “您別為他禱告,他還活著呢。這是我從十字軍騎士羅特吉愛那裏知道的,我同他在公爵的朝廷裏作了一次決鬥。天主給我們作了裁判,我把他打死了。”


    “那末尤侖德準是不會迴來了……除非是天主援助!


    “我就同這位騎士去把他從他們手裏奪過來。”


    “看來您還沒領教過十字軍騎士的毒手吧,我可領教過,因為在尤侖德把我帶到斯比荷夫來之前,我在他們那裏做了十五年神甫。隻有天主才能救得了尤侖德。”


    “天主也能幫助我們。”


    “阿門!”


    於是他打開遺囑讀起來。尤侖德把所有的產業和領地都傳給達奴莎和她的子孫,但如果她死後沒有子嗣,就傳給她的丈夫波格丹涅茨的茲皮希科。他最後提出要把他的遺囑托付給公爵監督執行:要是有什麽不合法的地方,就讓公爵使之合法化。所以要加上這一條,是因為卡列勃神甫隻知道教會法,而尤侖德本人又一直專心致誌於征戰,隻知道騎士的規矩。神甫把遺囑讀給茲皮希科聽了之後,又讀給斯比荷夫守軍的官長們聽,他們立刻就承認這年輕的騎士是他們的主人,並且保證效忠於他。


    軍官們認為茲皮希科不久就會帶領他們去搭救老主人,他們都勇猛而渴望戰爭,而且也念念不忘尤侖德。可是他們一聽到要他們留在家裏,小主人隻帶少數隨從上瑪爾堡去,又不是去戰鬥,而是去控訴,大家都感到很不痛快。


    捷克人格羅伐支也跟他們一樣不痛快,雖然他因為茲皮希科增加了這麽一大筆財富而十分高興。


    “嗨!誰會快樂呢,”他說,“還不是波格丹涅茨的老爵爺!他可以來管理這個地方了!波格丹涅茨同這樣一塊領地比起來,算得什麽呢!”


    茲皮希科突然想念起他的叔父來了,這是常常會有的事,特別是當他碰到人生難題的時候;於是他轉向這個侍從,毫不猶豫地說:


    “你千麽要閑在這裏呢!上波格丹涅茨去吧,你給我送一封信去。”


    “如果您不帶我一起走,我寧願到那邊去!”這個侍從高興地答道。


    “請卡列勃神甫來把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好好寫下來,這封信可以請克爾席斯尼阿的神甫讀給我叔父聽,或者由修道院長讀,要是他在茲戈萃裏崔的話。”


    但他說過之後,用手捋捋唇髭,好像自言自語地加上一句:


    “唔!修道院長!……”


    雅金卡頓時出現在他眼前了,藍眼睛,黑頭發,身材修長,容貌美麗,眼睫毛上掛著淚珠!他覺得有點困惑,用手擦了擦前額,心裏說道:


    “你會感到難過,姑娘,不過總不會比我更難過吧。”


    這時候卡列勃神甫來了,他坐下來動手寫信。茲皮希科把他到達森林行宮以來所發生的一切事情詳細口授給他。他什麽事情都不隱瞞,因為他知道,老瑪茨科把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之後,就會高興。波格丹涅茨怎能跟斯比荷夫相比,斯比荷夫是一處富庶的大產業,茲皮希科也知道瑪茨科非常愛好財富。


    等到卡列勃神甫辛辛苦苦地寫好了這封信,蓋上印記之後,茲皮希科又把他的侍從叫了來,把信交給他說:


    “你也許可以同我叔父一起迴來,那我就非常高興了。”


    但是捷克人卻顯得麵有難色;他躊躇了一下,兩隻腳換來換去,卻又不走,後來還是年輕的騎士說道: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盡管說吧。”


    “我想,您……”捷克人迴答,“我想再問您一聲,我該怎麽向人家說呢?”


    “向哪些人說?”


    “不是波格丹涅茨的那些人,而是鄰近一帶……因為他們也很想知道詳情!”


    茲皮希科決定什麽事也不隱瞞他,聽了這話就迅速望了他一眼,說道:


    “你關心的不是什麽別人,而是茲戈萃裏崔的雅金卡。”


    捷克人的臉倏地一紅,然後又有些發白,答道:


    “我說的是她,爵爺!”


    “你又怎麽知道她還沒嫁給羅戈夫的契當,或者勃爾左卓伐的維爾克呢?”


    “小姐決不會出嫁,”這個侍從堅決迴答道。


    “修道院長也許早就命令她出嫁了。”


    “是修道院長聽從小姐的命令,不是小姐聽從他的命令。”


    “那你想怎麽辦?也隻有像對待大家一樣,把真相說給她聽吧。”


    捷克人鞠了一躬,有點惱怒地走了。


    “願天主賜恩,”他一邊想著茲皮希科,一邊心裏說,“使她忘掉您。願天主賜她一個比您更好的男人。不過,如果她沒有忘掉您,那我就告訴她,您結過婚了,隻是沒有妻子,您還沒有進入新房就成了鰥夫。”


    這個侍從是很愛慕茲皮希科的,也很同情達奴莎,不過在這世界上他愛雅金卡超過愛一切人,因此從他在崔亨諾夫的那次決鬥之前,聽到了茲皮希科已成婚的時候起,就一直感到痛苦和傷心。


    “但願您做鰥夫!”他又重複一次說。


    但是過了一會,他又有了一些顯然是比較溫和的想法,因為他走向馬房去的時候,說道:


    “祝福天主,我至少將跪在她的足下!”


    這時候茲皮希科正急於動身,因為他興奮得無法抑製自己了,——使他操心的那些必要的事務越發增加了他的痛苦,又不斷地想念著達奴莎和尤侖德。可是為了讓德·勞許先生休息一下,為長途旅行作一些準備,他至少必須在斯比荷夫過一夜。他由於決鬥,由於在比武場上守了一整大,由於路途跋涉,缺少睡眠,憂心忡忡,終於疲累不堪了。因此晚飯後,他便朝尤侖德的硬床上一倒,希望至少能夠睡一會兒。可是他還沒有睡著,山德魯斯就敲敲房門進來了,一麵鞠躬,一麵說:


    “爵爺,您救了我一命,我同您在一起,過著從未有過的舒服生活。現在天主踢了您一筆大產業,您比以前更富了,何況斯比荷夫的財庫不是空的。爵爺,給我個錢包吧,我要到普魯士去,從這個城堡到那個城堡,雖然我在那裏也許不很安全,但我可能為您效些勞。”


    茲皮希科開頭真想把他從房裏扔出去,可是仔細想了一下,就從他床邊的旅行袋裏拿出一隻相當大的錢包來,扔給了山德魯斯,說道:


    “拿著,去吧!如果你是個無賴漢,那就是詐騙;如果是個誠實人——你就會效勞。”


    “我會像一個無賴那樣詐騙別人,”山德魯斯答道,“可不詐騙您,我一定誠實地為您效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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