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斬雞


    煎成愛心型的荷包蛋,裝在葉知蔭托人從景德鎮帶來的小瓷盤裏,拌了半勺糖粉和醬油,好看又精致,味兒又香。葉知蔭麵前還有一碗皮蛋瘦肉粥,蔥花切得很細碎,撒了一點在粥裏,綠瑩瑩的一片,很是賞心悅目。


    葉知蔭吃相很是斯文,一口一口地吃,不急不緩,手底下還墊著一層絨布做的小方巾,以免襯衫的袖口沾到桌上並不可見的灰塵。他正往舀著一勺粥往嘴裏送,見趙大華進來了,緊張得差點打翻粥碗。


    趙大華是用過早餐才來接葉知蔭的,卻沒料到今天葉知蔭這麽早起,還親自下廚房——要說葉知蔭會做飯這件事,趙大華是知道的,偶爾葉知蔭還是會做點營養餐犒勞他和自己。但知道歸知道,趙大華是覺得葉知蔭懂做飯這項技能,實在是和他本人給人的感覺太違和了。


    好好的大少爺,懶成精了,竟然做得一手好菜。他這個勤勤懇懇的小助理卻不會下廚!這不是很矛盾嗎?


    相處久了,趙大華才隱約曉得了葉知蔭善廚藝的原因。


    這人啊,就是太龜毛了,有潔癖還要求高。之前葉知蔭讀大學沒住寢室,租了一個房子住,他嚐試過雇傭了一個保姆做菜洗衣,結果那保姆是外地人,做菜齁得不得了。敢情鹽是雇主家的鹽,不是那小保姆家的鹽,所以她放多少勺都不會心疼。


    葉知蔭吃了幾天保姆燒的菜就忍不住了,把之前那保姆辭退,又雇傭了一個本地的。這次做菜是過得去了,可人打掃衛生這塊,做得卻永遠不合葉知蔭的意。


    他不是能從沙發縫裏找到頭發絲,就是能在餐桌上抹到一層油。


    第三任保姆倒是什麽都好,就是人不安穩,小姑娘十七八歲的出來打工,正春心萌動的時候,見葉知蔭長得俊美,就成天想著法子的勾引他。那段日子,代替頭發絲常駐在沙發縫裏的,是小保姆特意塞進去的蕾絲文胸和未拆封的避孕套。


    找來找去,沒找到稱心如意的保姆,葉知蔭也膩煩了。那些人做的飯菜也就勉強合他的口味,他日子過得也不舒心,索性葉知蔭就自力更生學起了洗衣做飯。


    洗衣倒是簡單,一通都扔進洗衣機裏。那些扔進去滾來滾去起球廢掉的毛衣,他就扔了。


    搞衛生也容易,他本來就有潔癖,看不得周圍有一點髒。


    最難的做菜煮飯,葉知蔭倒是學了挺久才學會。好在葉知蔭這人聰明,做什麽都有天賦,一個學期後,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竟能做得一手好飯菜,完全比得上那些所謂的米其林酒店端出來的精致菜肴。


    趙大華就有幸嚐過葉知蔭做出來的飯菜,那美味在舌尖跳躍的滋味,他認為畢生難忘。


    所以即便他今兒大清早就吃了半籠灌湯包和一碗豆漿,開車過來接葉知蔭的時候還覺得撐得不得了,但一看到葉知蔭做的早餐,一聞到噴香的味兒,就覺得肚子又空了。


    可人桌上隻有一份啊,哪有他的份。


    趙大華忍住嘴饞,“葉哥,你今天倒是起得早。”


    葉知蔭抬眼看了看趙大華,簡單地嗯了一聲,低頭繼續喝粥,而趙大華沒注意到的是,葉知蔭握住勺子的手不自然地抖了抖,腮幫子隨著牙齒的嚼動一鼓一鼓,眼睛左顧右盼的,竟是有些心虛模樣。


    雖說葉知蔭做菜好吃,但他懶啊,搬進公司的公寓之後,如非不要,他是不會動手下廚的,要麽就吃吃小區隔壁的酒店菜,要麽就在公司附近的食堂解決。那些個早上,葉知蔭都是在車裏睡眼惺忪地補眠,一邊將就著啃啃趙大華給他買來的早餐。


    像今天這樣,早早地洗漱完畢,拾掇得幹幹淨淨,又餘下充沛的時間為自己做了美味早餐,慢悠悠地等助理過來接他的情況真是頭一次。


    趙大華睜大眼睛看了眼手機,沒錯啊,七點半。


    平日裏這主子還腿夾著棉被做他的春秋大夢呢。


    時間還早著,葉知蔭也還在吃,趙大華無所事事的,閑得發慌,往陽台那裏走了幾步。


    “你去哪裏?”葉知蔭粥也不喝了,吹胡子瞪眼地盯他。


    “啊?”趙大華茫然,不知又哪裏得罪了這位祖宗,斟酌著說道,“這裏悶得慌,我去陽台吹吹風。”


    葉知蔭往廚房瞥了一眼,“我看你沒吃早飯吧,鍋裏還有點粥,你去盛一碗陪我一起吃吧。”


    葉知蔭這麽說,趙大華哪裏還想去陽台吹風,肚裏的饞蟲早就如饑似渴了,他喜不自勝,喳了一聲,就屁顛屁顛地跑到廚房盛粥了。


    趙大華嚐了一口,美味得無以複加,端著碗走過來,想拍拍馬屁稱讚一下主子的廚藝之精湛,就被葉知蔭的一聲嗬令止住了腳步。


    “你就待在那裏,對……往後挪半步,別踩在我歐洲買的那塊毛毯上,嗯,就那兒,別動。”


    “喝吧。”


    葉知蔭鬆了一口氣,大赦天下一般下了命令,留下趙大華捧著碗一臉懵逼。主子不是說好的陪他一起用餐嗎?怎麽才一會兒工夫,這位爺就變了卦,他連上桌吃飯的資格都沒了。


    趙大華欲哭無淚,啜泣地喝著碗裏的粥,理智告訴他粥太美味,要留著這位財神爺,情感上卻讓他非常想、立刻想在今天的午飯裏下砒霜,毒死這位難伺候的主兒。


    低頭繼續用食的葉知蔭宛如劫後餘生,粥也喝得更有滋有味。


    不是他不讓趙大華去陽台抽煙,而是陽台那兒有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不是他冷酷無情到不讓助理和他同桌用食,而是坐在餐桌這邊,視野的角度正好對準陽台,他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會被揭發。


    至於秘密是啥?


    也沒什麽。


    今天葉知蔭不是被吵醒的,也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內褲裏的黏膩感給折磨醒的。葉知蔭就是個豌豆王子,對睡眠環境的要求極高,睡覺不許有亮光,床單必須是真絲或者純棉——別種布料太硬磨皮膚,席夢思墊子上的棉花一定要兩到三條,他習慣了軟床,一旦床鋪有一點膈應,他就睡不著覺。


    床單濕了,葉知蔭半夜醒了。


    他摸到床單的那一刻,想起了昨晚做的夢,臉紅了,啐了自己一口。


    葉知蔭又不是半大少年,他二十一歲了,早就過了對性懵懂無知的年紀,十七八歲他吃點韭菜就夢遺的日子早就過去了。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怎麽迴事,他破天荒地做了個香豔無比的夢,摟著一個人親,抱著人做得昏天黑地。


    他不記得夢中人的長相,隻記得那人挺白的,皮膚也很好很緊致細膩,摸起來滑不溜手,搞起來很過癮。


    葉知蔭很想沉迷在夢中永遠不醒來,可身下床單濕漉漉的感覺實在太明顯了。他沒辦法,紅著臉換了床單,還把原來的舊床單和內褲都給洗了,摸黑曬在陽台。


    葉知蔭的陽台很空蕩,迎著風就曬了一條內褲和一條床單,隻要是成年人,都能想明白這家的主人是發生了什麽事。


    做完這些,已經是淩晨五點了,葉知蔭卻睡不著。


    他在想為什麽。


    這幾天他沒吃韭菜,也沒不小心喝到火氣大的養生湯,不至於像個毛頭小子似的還夢遺。


    他心情煩悶地點亮床頭燈,坐在床邊吸煙,十分不解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昨天,喝酒,和別人玩到大半夜。


    在男廁所遇到了一個叫做耿舟的神經病,白斬雞似的身材還要挑釁他。


    然後進來了一對急著泄火的男女,他當時就看了眼那女的腿,腿是挺白的,小腿那兒都是淤痕,一看就是出來賣的小姐。


    葉知蔭坐在床邊反省了大半個小時,總算把症結找了出來。那女的又媚又白,是他喜歡的類型。


    可也不至於這麽燥啊。


    他瞥了眼晾在陽台迎風飄蕩的內褲,把事情想清楚後,內心煩悶不減,隻覺得自己太久沒泄火了,竟然就看了一眼,就被人勾去了。


    既然睡不著了,葉知蔭也不打算睡了。他六點多洗了臉,刷了牙,刮了胡子,還蹲了號,七點一刻做了早餐,七點半,助理來了,想要去陽台吹風。


    葉知蔭哪能讓趙大華去陽台。他急著找了個讓助理陪他吃早飯的由頭,止住了趙大華去陽台的腳步。


    八點不到。葉知蔭和趙大華到了公司。


    午餐從外頭迴來,趙大華在電梯裏和葉知蔭說那兩項代言的後續。


    趙大華說:“今早我和李經理商量過了,經理說避孕藥那個代言推不掉,人集團千金指定要你來做男主角,說太賞識你的才華了,別人都配不上他家的牌子。”


    集團千金就是合同裏硬塞的女主角,葉知蔭的迷妹粉絲。


    午餐趙大華為他買了一份韭菜炒蛋,他沒注意就全吃完了,葉知蔭後悔死了,這時哪裏聽得進助理講話,隻知道敷衍地嗯了幾聲。


    趙大華以為葉知蔭退步了,十分欣喜,繼續和他講第二個代言:“姨媽巾那個嘛,倒是可以推掉。李經理問你有沒有想要推薦的對象,你可以指定把這代言讓給誰。”


    李燕這是了解葉知蔭,為葉知蔭著想。這年頭,來巴結葉知蔭的人很多,葉知蔭卻都懶得理睬,久而久之,他周圍也就缺了一些心腹好友。而趙大華聽到內部消息說,公司有意給葉知蔭捆綁一個藝人組成雙人偶像團體,不過還是葉知蔭做花,那人做葉。


    做葉嘛,總得找點知根知底些的。李燕這是試探葉知蔭,也是為葉知蔭積累人緣,一石二鳥。


    那些小藝人,巴結不起葉知蔭,但也觸類旁通地巴結過趙大華。趙大華拿過好處,自然要幫有些人說話,他緊張地舔了舔嘴角,“我看那每天師兄師兄叫你的小容就挺好的,人長得清秀軟萌,性子也好,要不你就把代言讓給他吧。”


    葉知蔭想問助理小容是誰,電梯卻在三樓停了。他要去錄歌,錄歌棚在七樓,三樓則是健身房,供藝人鍛煉保持身形的。


    他眼一瞟,看清了來人。


    哦,白斬雞又來了。


    第九章 不會紅


    耿舟穿著一身顏色清爽的運動服,脖子上掛著一條擰緊的白毛巾,臉上全是汗,頭發貼在臉上,渾身散發著青春荷爾蒙的味道。


    大清早的不睡懶覺,來公司運動,這就是個神經病。葉知蔭懷疑是不是他那句“白斬雞”太壞了,把耿舟給氣到了。這人才不甘心地過來健身房運動。


    葉知蔭猜對了一半。


    耿舟定了一個長期鍛煉的運動計劃,就是為著葉知蔭那句輕蔑的“白斬雞”,不過倒不是葉知蔭猜的不服氣。他挺服氣的。


    未來老婆有八塊腹肌,他隻有六塊,還是不怎麽明顯的肌肉線條,這讓他太挫敗了。這日後他追到了葉知蔭,還有可能壓不過他。


    意識到危機感後,耿舟就連夜翻出來一張a4紙,寫了滿滿一大張的健身計劃。他還是個不知名的小明星,公司也不重用他,天天來蹭健身房用太引人注意,容易被人詬病,也有點占小便宜的意思。所以耿舟昨晚是準備在他們那破小區繞圈跑步的,沒料到最近危房那片有一塊打算拆遷,棚子和支架都搭好了,推土機早上也開過來了,耿舟跑步路線的必經之路前掛了一個禁止通行的指示牌。


    天意如此,耿舟隻好厚著臉皮借公司的健身房用。大早上的,健身房裏根本沒人,耿舟一個人也樂得清靜,他運動了一個上午,時間過得很快,都過了中午十二點了,就想著去公司樓下的食堂用一下午餐。


    他明白葉知蔭嘴很挑,不可能去吃公司食堂的工作餐的,耿舟有心靠著午餐的機會接近葉知蔭,但他現在這經濟情況,除了每餐十塊的食堂,真的吃不起別的大餐,想著還是按上輩子那樣按部就班地來,兩人捆綁成一個團體之後,慢慢就熟了,不急。


    況且耿舟是真心覺得食堂的飯菜經濟又實惠,性價比很高,招牌菜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也很美味。除了打菜的小妹容易手抖之外,耿舟也挑不出別的錯處。


    耿舟想著這天應該是見不到葉知蔭了,也不抱著見到葉知蔭的念想,哪成想老天爺對他就是那麽厚道,連電梯也能偶遇。


    他還沒洗澡,散發著男人運動過後的汗味,這味道不難聞,也不好聞,耿舟見到葉知蔭自然歡喜,但兩人還不太熟,他也不好意思靠得葉知蔭太近,怕熏著這嬌氣又漂亮的男人,點頭打完招唿後,耿舟就很識相地自動往電梯的角落擠了擠,盡量離葉知蔭遠點,想要留給他好一點的印象。


    趙大華原來在電梯外頭是很吃驚的,他差點頭腦發熱想要按電梯的關閉鍵,把耿舟擠出去,幸虧平日裏的他太膽小甚微,做事謹慎的個性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


    他見到耿舟大大咧咧地走進來,又看著這王八散發著青春洋溢的笑容,對著他們倆點頭打招唿,除了瞪直眼珠子之外,一句諷刺的話都說不出來。


    倒是葉知蔭像是沒看到耿舟的招唿似的,視線隨意地瞥到一角,對趙大華說,“嗯,你繼續說。”


    趙大華其實不太想在耿舟麵前談論代言的事,畢竟這耿舟雖然是公司的一枚棄子,但人還是個正正經經選秀出來的明星,競爭關係還是存在的。更何況,他看著王八舟就是一個一肚子壞水的心機男。


    他瞅了眼站在角落看似完全不關注他們這邊的耿舟兩眼,清了下嗓子,刻意把嗓門壓得很低,“葉哥,我覺得小容挺好的,要不你就把代言讓給他吧。”


    趙大華聲音壓得太低,葉知蔭又心不在焉的,沒怎麽聽清楚話。


    “什麽?”


    見主子沒聽清,趙大華自動抬高聲音,又說了一遍。


    葉知蔭對著趙大華抖了下眼皮,哦了一聲。


    趙大華急了,以為葉知蔭又沒聽清,又把分貝抬高了一些。結果葉知蔭仍然沒反應。


    蹲在角落默默削弱存在感的耿舟倒是酸溜溜地撇了撇嘴,“葉哥,你助理說的是小容呢。”


    耿舟記得這小容,和葉知蔭一所大學畢業的,還真是人的師弟,對葉知蔭殷勤得很,生日了送零點祝福,節日了送禮物,沒節沒日的就成天約飯。


    就小容那gay裏gay氣的小模樣,知道的以為是約飯呢,不知道的還以為看上葉知蔭長得漂亮,想要約炮。


    這趙大華明顯是被小容的糖衣炮彈收買了,變著法兒替人說話。


    耿舟的腦子周圍是倆小人。左邊那個叫“理智”,他說這沒啥,葉知蔭從沒接受過這gay男的約飯,他這老陳醋吃得不值,右邊那個叫“醋壇子”,醋壇子說這還沒啥呢,葉知蔭這朵爛桃花要是不解決掉,開枝散葉了就讓他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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