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且吟的目光從水中映出的影像上一掠而過,臉上露出幾分對晚輩的讚賞來,他將站在最中央做指揮的那個少年指給紀珩看,“之前都沒有為你好好介紹過,你看,這是裴清。”


    紀珩順著他所指的地方看去,點頭表示知道了。今天早上在青銅鎮吃早餐的時候,風且吟就已經挨個介紹過了,紀珩不明白對方為什麽還要再說一遍,怕他記不住?如果是普通的人類的話,記憶力確實不太好。大多數普通人類都無法記住隻見過一麵的陌生人的姓名。不過一個機器人就不會有這方麵的顧慮了。


    紀珩抬眼看著對方,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風且吟道:“我很快就會結丹,待我結丹之後,會晉升為一峰峰主,到時候,宗門內會開始下一場首席弟子的選拔。我打算培養裴清成為下一任首席弟子。”


    紀珩點頭道:“裴清很適合。”在這群少年之中,裴清是最有領隊能力的一個。


    風且吟點頭,看著影像之中跌跌撞撞地衝上樓來的少年們,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嘴角。


    此時影像中的鬼怪越來越多,實力也比先前的強悍許多,而少年們後繼無力,越戰越退,顯然已接近極限。


    “時間差不多了。”風且吟對著紀珩道:“我去看看師妹那邊的情況。紀珩,你……小心一點。”說完,他便朝著門口走去,隻是剛走兩步又折了迴來,他在紀珩麵前站定,忽然伸出手來,像是要抱住他,可是最終,也隻是矜持且克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轉身開門離去。


    在他走後,這間房間裏明亮的燈火霎時被一股陰風吹滅,那些一直徘徊在門口不敢進來的黑霧順著房門的各個縫隙鑽了進來,迅速彌漫了整個房間。


    而隱匿在黑暗之中的東西,似乎也明白了真正厲害的人物已經離開,剩下的,便可以令它們為所欲為了。


    於是,原先清靜的客房裏慢慢響起了物體爬行的聲音和詭異的嘶嘶聲,它們慢慢地靠近,靠近!滑膩的殘缺肢體纏上了那個青年的身體,年輕鮮活的血肉刺激得它們發出興奮的嘶叫。


    纏著青年身體的肢體收緊,再收緊,像是死死卷住獵物的毒蛇,在確定這獵物徹底失去意識隻能任它們為所欲為之前,它們絕不會放鬆一分一毫。


    而這人類實在太弱,被它們纏住之後連動也不敢動,甚至連一點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很輕易地就被它們虜獲。這些猙獰扭曲的鬼怪一層又一層地疊在青年身上,爭相上前要去分得一塊血肉。


    然後,它們就像是被吸幹了養分的枝葉一樣,輕輕一抖,就幹癟枯黃地從依附的大樹上掉了下來。


    啪啪啪,啪啪啪……紀珩晃了晃身體,已經癟成紙片的鬼怪成片成片地從他身上掉落,很快就鋪滿了整間客房。


    他的眼睛在這滿屋子的“紙片”上掃描了一遍,確定再也沒有能量可以吸收之後,就蹲下身,將這些紙片一遝遝地疊起來。


    沒錯,紙片。


    鋪滿整間客房的,是繪製了各種猙獰鬼怪的紙片,它們栩栩如生,似乎隻要再點上一筆,就能立刻從紙上爬出來,變成真正的厲鬼向人索命。


    但這隻是假的。隻要在這些紙片中注入能量,就能像充氣球一樣充起一個又一個飽滿真實的鬼怪,作為用之不竭的軍團,消磨對手的力量,達到兵不血刃就誅殺敵人的目的。


    現在,外麵的那些少年,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在他們的眼睛裏,這些鬼怪猙獰恐怖且無窮無盡,他們耗盡力量依然無法將之殲滅,卻看不出這隻是一種掩人耳目的道具,隱藏在幕後的真正對手將這些紙片人繪製得格外恐怖猙獰,以此來恐嚇他們,企圖利用少年人心理的弱點,不費吹灰之力就達到目的。可惜中招的隻有裴牧一人,盡管如此,對於其他少年來說,這依然是一場噩夢,因為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殺死的並不是真正的厲鬼,而是填充了微薄力量的紙片人,那些被他們斬殺的厲鬼,體內的“氣”立刻流竄到其他“厲鬼”身上,而他們拚盡全力發出的攻擊,也隻會成為其他“鬼怪”的養分,由此循環往複,源源不絕,根本殺也殺不盡,最後等待他們的,隻能是力竭而亡。


    除非,他們能像機器人一樣,把它們當成充電寶,來一個抽幹一個。


    紀珩一邊疊紙片一邊探測周圍的情況,隨時準備出去營救那些不滿十八歲的孩子。不過這些少年人的行動很快,在紀珩剛剛疊完紙片的時候,房門就被人敲響了,門外,裴聰的聲音又急又高:“風師兄!風師兄你在嗎?”


    整間客棧都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侵襲,唯一不受這黑霧影響,隻有製造它的主人。


    福伯單手拉著小姑娘的腿,將她往江娘子的房間拖去,白日裏和藹可親的一麵此刻已經完全消失了,他佝僂著背,陰森森地直視著前方,被他拖著的小姑娘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她仰麵躺在地上,頭發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濕痕。


    江娘子的房間裏亮著燈,綠幽幽的火光將她秀美的臉龐映出一種詭異的青白色,她坐在鏡子前,沒有轉身,而是盯著鏡子裏的房門打開又關上,盯著福伯慢吞吞地將那個小姑娘拖到自己身邊,才道:“將她放下吧,你可以走了。”聲音低沉冷酷,全無白日裏的半分溫婉。


    福伯嗬嗬一笑,聲音沙啞難聽得像鬼怪的嘶叫,他說:“不急,我得等你用完以後,趁著新鮮把這小姑娘的皮扒下來,做幾盞新的人皮燈籠。”


    江娘子眉頭一皺,不過很快又舒展開,她微微點頭,正要開口答應。那已經被關上的房門,卻忽然被人敲響了……


    第51章


    “誰?”福伯和江娘子俱是一驚,這個時候,不可能會有人找得到這個房間,更不可能來敲門!


    江娘子的眸子冷了下來,她依然靜靜地坐在梳妝鏡前,眼睛緊緊盯著被鏡子映出的房門。


    福伯道:“我去瞧瞧。”


    他一隻手背在身後,掌心向下輕輕一招,就有五隻模樣模糊的小鬼貼著地麵跟在他身後,像是五團扭曲的影子,朝著門口遊去。


    福伯走到離兩步遠的地方,開口問道:“誰在敲門?”


    然而,門外無人應答……


    福伯眼底一寒,貼在他身邊的五隻小鬼瞬間尖嘯著衝了過去!


    砰的一聲,兩扇房門大開,五隻小鬼衝過去時帶起的狂風將彌漫在門外的黑霧衝散了些許。


    然而,房門外,空無一人。


    五隻小鬼兇神惡煞地衝出去,卻半晌都找不到目標,隻能迷茫地繞了一圈,而後貼著地麵遊迴主人身邊。


    福伯眯著眼睛盯著這空蕩蕩的門口,卻始終看不出絲毫不妥,隻得再次將門關上。他卻沒有注意到,在他關上門的前一刻,一縷輕風從縫隙裏鑽了進來了,消失在房間內。


    盡管找不到剛剛敲門的是什麽東西,但福伯也算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老人了,他覺得一定有什麽極其危險的東西被自己漏掉了。甚至連他的心髒,都不安跳快了幾下。


    他快步走迴江娘子身邊,催促道:“快一點,幹完這票就離開這裏,這裏可能不再安全了。”


    江娘子本來麵色平靜冷沉,但在聽到他這句話後,她眉心狠狠皺了起來,“不,我不能離開這裏。”


    福伯不再勸,隻道:“那你就快把這小姑娘的心頭血吸了,人皮我也不要了,等你吸完,我要收拾東西離開一段時間。”


    兩人正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卻沒想到,被他們弄暈的裴羽衣提前醒了過來。


    躺在地上的裴羽衣本來暈得人事不知,脖頸處卻不知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劇烈的疼痛令她渾身哆嗦了一下,立刻就被驚醒了過來。


    然而她一睜開眼睛,就被立在眼前的福伯和江娘子嚇了一跳,經曆過這一晚上發生的事情,裴羽衣早就不像剛剛開始那樣將這兩人當做好人了,她目露警惕地盯著兩人,身子謹慎地往後挪了挪。


    “怎麽迴事?不是說至少還有半個時辰才會醒麽?”江娘子問。


    福伯露出疑惑之色,“按理說,不該醒這麽早。”


    江娘子道:“罷,醒了就醒了。”她朝著裴羽衣蹲下身,清麗的麵容在綠幽幽的燭光下顯得陰森無比,就連白日裏婉約美麗的笑容,在此刻的裴羽衣眼裏,也顯得猙獰可怖,“裴姑娘,不必怕。”她抓住裴羽衣的手,將試圖掙紮的她緊緊摟在懷裏,安撫道:“放心,不會很疼的。”


    裴羽衣不斷掙紮著,然而她此刻渾身乏力,根本逃不脫江娘子的手掌心,隻能狠狠罵道:“我呸!你讓本小姐把你心挖出來,看看疼不疼!”


    江娘子伸手撫著她的麵龐,用著同白日裏一般無二的溫柔聲音安撫道:“裴姑娘,白日裏咱們不是很投緣麽?你就當幫江姐姐一個忙,江姐姐會一輩子感激你的。”


    “呸!”裴羽衣吐了她一口唾沫。


    透明的唾液覆在江娘子的鼻尖上,讓她臉上溫婉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哈哈!你這個妖魔鬼怪!你知道本小姐是誰嗎?你敢動本小姐一根頭發,本小姐的爹爹、大師兄、風師兄……還有劍宗的上萬師兄弟們都不會放過你的!”


    江娘子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她秀美的麵容上浮起一絲絲不祥的黑氣,摟住裴羽衣的手指上伸出長長的尖利指甲。


    盯著裴羽衣的臉,江娘子將尖銳的指甲抵在裴羽衣的胸口處,隻要稍稍用力,就能刺穿心髒,她冷冷道:“我本來想讓你去的輕鬆一點,可惜,你自己不知道珍惜……”


    話音未落,江娘子秀美的臉龐忽的浮起幾道裂紋,她那張姣好的麵容好似一件開裂的精貴瓷器,隨時可能碎成廢物。像是已經感覺到了臉龐的情況,她抬手輕輕一摸,臉上立刻露出慌亂之色,再次看向裴羽衣時,她眼底最後一絲猶豫也沒有了,手上指甲暴漲幾寸,伸手就要朝著裴羽衣心口戳下去。


    “叩叩”,就在這時,房門又被人敲響了。那聲音又急又亂,恨不得破門而入。


    從裴羽衣驚恐的眼瞳中看到自己倒影的江娘子心煩氣躁,她朝著門口冷冷斥道:“誰在那裏?”


    福伯道:“我去抓,倒要看看是哪個人敢在我麵前裝神弄鬼。”


    未料還沒來得及行動,門外的人就開口了,聲音從門外傳來,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江娘子心上,“素言,我是一塵啊,我迴來了。”


    “一塵、一塵……江一塵……”江娘子喃喃念了幾遍,她沉於枯寂的雙眼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忽然大喊了一句,“夫君!”這聲音落下,她立刻拋開了手裏的裴羽衣,朝著門口跑去。


    福伯眼裏卻露出駭然之色,他上前一步攔住江娘子,幹枯的雙手使勁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去開門,“你傻了嗎?門外那個人不是江一塵,江一塵早就已經死了。”


    “不,不!夫君他沒有死!”江娘子臉上露出夢幻般的幸福笑容,“夫君他來接我了,是夫君來接我了。”對著福伯的臉,她眼底忽的露出恨意來,厲聲喊道:“你為什麽要阻止我?為什麽?你難道不想讓我和夫君團聚嗎?”話畢她狠狠將福伯推開,衝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外立著一個身著銀紋箭袖白袍的男子,豐神俊朗,如庭中玉樹,他腰間垂著一顆墨色珠子,珠子晦暗無光,卻不斷傳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一句一句地說,“素言,我是一塵啊,我迴來了。”


    見到這一幕的江娘子呆住了,她死死盯著那枚發出聲音的珠子,半晌後,忽然一抬頭,眼底恨意滔天,“你把夫君怎麽了?”她臉上的裂紋越來越多,像是蛛網一般覆蓋了她大半張臉,不過片刻,就再也瞧不出原先清麗溫婉的模樣。


    風且吟平靜地看著她,道:“江一塵,你的夫君,他早就死了。”


    江娘子呆住了,似乎被江一塵早就死去這個消息驚住了,“是你害死了夫君?”她盯著風且吟,撕心裂肺地大喊:“是你害死了夫君!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身如閃電地衝了過去,暴漲的指甲利刃一般抓向那個站在門口的男人。


    下一刻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狠狠彈開。


    一直警惕地留在後麵的福伯立刻上前接住了江娘子。他後退數步,檢查到江娘子身上被這一撞後許多地方都開始潰散,心頭大怒,卻不敢輕易動手,隻能一邊將江娘子護在身後,一邊警惕地盯著風且吟。


    與福伯的驚駭警惕相反,裴羽衣一見到風且吟,臉上立刻露出得救的喜悅來。“風師兄!”她連滾帶爬地奔到風且吟身邊,直到抓住他的一片衣角,才安心地放鬆下來。


    風且吟一步跨過門檻,安撫地拍了拍裴羽衣的腦袋,他的目光落在江娘子身上,對方的身體各處漏出絲絲縷縷的黑氣,原本窈窕有致的身形竟微微變了形。


    然而她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身體的變化,隻滿懷恨意地盯著她,白日裏那雙含著愁緒的眼眸此刻爬滿了血絲,而那梳得整整齊齊的發髻則在掙紮的過程中散得亂七八糟。


    若不是福伯一直壓著,隻怕現在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全無理智的江娘子早就衝了上來。


    風且吟目光直視著江娘子,緩緩道:“其實你早就知道你丈夫死了,不是麽?”


    這一句話將江娘子鎮在了原地,她的目光陡然清明了幾分,嘶啞著聲音低吼:“你在胡說什麽?我夫君沒有死!他說過會來這裏接我的!他說過的!他說過的!”


    風且吟的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搖頭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其實早就知道了。今天白日裏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你身上穿著素衣,發髻上插著白花,廊上還掛著一盞白燈籠。分明是在以未亡人的身份為丈夫守著。你還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死後反而執迷不清,固執地以為繼續守在這間客棧就能等到丈夫迴來。為了繼續留在這裏,害死不知道多少過路人。可你以為,依靠著生人的血肉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就真的能等到那個早就死掉的人?”


    “不,不!”江娘子捂著耳朵搖頭,拒絕自己聽到風且吟的那些話。


    福伯按著江娘子,警惕地盯著風且吟,“你怎麽知道這件事情?”


    風且吟:“在已經知道結論的情況下,再推測出成因,並不困難。我在走進客棧的那一刻,就發現掛在門口的那張淨邪符,已過了百年期限。”


    百年時間過去,再強悍的符籙也抑製不住靈力的流失。即使那張淨邪符沒有任何損壞,可在時間的消磨下,它已經跟一張廢紙無異。


    第52章


    “符籙這種東西,若是好好保存,隔上多久都能用,可若是將它掛在外麵,日日風吹日曬雨淋的,還能用上多久?我原先見客棧門口掛了張淨邪符,還以為這間客棧沒有問題,才帶師弟們進來投宿。如果不是你們出現在我麵前,露出了馬腳,我也不會去檢查那張符籙到底還有沒有用。”


    聞言,扶著江娘子的福伯猛地抬頭看他,“不可能!除非是金丹期的大能,否則根本不可能看穿……”他忽的頓住了,渾濁的老眼中透出不可置信,“難道,你已經……”


    迴答他的,是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金丹期威壓。


    ====


    “這間客棧到底是怎麽迴事?門口明明有淨邪符的!”


    又是一劍砍殺掉一隻鬼怪,裴清持劍的手酸得幾乎抬不起來。聽到師弟的這聲抱怨,他一手抹掉臉上的汗水,搖頭道:“不知道。現在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問問裴聰,哪裏是風師兄的房間?這麽多的鬼怪,風師兄不可能全無所覺。”


    下一刻,裴聰興奮的聲音響起,“找到了!在這裏!”


    眾人眼裏紛紛露出希望來,朝著裴聰說的地方殺去。


    裴聰第一個衝到甲號房前,他伸出手用力地敲響房門,砰砰砰,砰砰砰!動作又急又快,簡直恨不得立刻破門而入。“風師兄!風師兄你在嗎?”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少年們滿懷希望地迎上去,然而出現在門後的不是風且吟,而是紀珩。


    裴聰道:“紀大哥,風師兄呢?”


    紀珩如實答道:“他出去了。找裴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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