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且吟看向江娘子,道:“從她那兒。”


    眾人於是循著風且吟的目光望去,見到的卻是渾身黑氣縈繞,麵容皸裂的江娘子。


    除了裴羽衣,其他少年對江娘子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站在客棧樓梯上對他們溫柔淺笑的清麗女子上,突然間見到這副模樣的江娘子,頓時都被嚇了一跳。


    而此時的江娘子完全看不到其他人了,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手裏的那枚黑色珠子占據了。


    裴羽衣盯著她手裏那枚黑珠子看了一眼,小聲對身邊的師兄們道:“我知道這個,這種珠子的作用跟玉簡相似,都是用來記錄東西的,不過這種黑珠子隻有天工門的人才會用。”


    昨夜在客棧裏的時候,江娘子明顯是想要取走她的心頭血,裴羽衣當時恨極了江娘子,可是現在看著江娘子又悲又喜,緊緊抓著那枚黑珠子的樣子,心頭不知為何掠過幾分可憐。


    “她原來真是鬼物,我還以為她是個好人呢!”


    “我也被騙了,果然是經驗不夠。”裴牧道。


    “我就說她有問題,果然沒錯。”裴清顯然還記得自己當時懷疑江娘子,卻被其他人譴責的樣子。


    “風師兄,讓我來收了這隻厲鬼!”這群少年中最好戰的裴若拔出劍就要上前,卻被裴羽衣阻止了。


    裴羽衣伸手按住裴若的劍柄,開口道:“先別啊!但凡能在白天現身,還能瞞得過我們這麽多修士的厲鬼,哪個沒有幾分本事?比起現在就將她殺了,我倒想知道她究竟是怎麽變成厲鬼的。”


    其他少年聽了師妹這番話,麵上也露出遲疑來。


    桐青見狀,便道:“既然你們都好奇,不妨求求你們的風師兄,他現在得了迴光鏡這件寶物,說不定願意帶你們看看過去發生了什麽?”


    聽聞此言,少年們頓時眼巴巴地看向風且吟。


    風且吟不動聲色地看了紀珩一眼,對方站在一旁,麵色是和以往同樣的漠然。他從前以為紀珩這種麵無表情的樣子是老實木訥,可是轉念一想,這又何嚐不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冷酷。


    迴光鏡能映照出本象,是人、是鬼、是魔、是妖,在這鏡中都無所遁形。想起剛剛迴光鏡中一閃而過的影像,風且吟眉心微微一蹙,但是轉眼間又舒展開來,他拋了拋手裏的迴光鏡,對麵前這一群眼巴巴望著他的師弟師妹們笑道:“好吧,帶你們去看看,不過江娘子和福伯需要有人看著,桐青,這兩人就交給你了。”


    滿以為能跟著見識一次迴光鏡威力的桐青頓時苦了臉。但是論身份,風且吟是他的師兄,論修為,才剛剛到築基巔峰的他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已經結丹的風且吟,隻能憋屈地聽從安排。


    一句話解決掉桐青,風且吟啟動了迴光鏡。結丹後渾厚的靈力湧入迴光鏡後,一道柔和的白光瞬間從鏡麵衝出,範圍逐漸擴大,很快就將院子裏除了桐青、江娘子和福伯三人外的其他人都籠罩進去。


    待到白光漸漸弱下去,原地已經沒有了風且吟等人的身影。


    桐青失望地歎了口氣,隨後頭也不迴地用劍鞘將試圖搞小動作的福伯拍倒在地……


    與此同時,風且吟等人,已經站在了迴光鏡中的世界。


    還是在之前的那間小院中,時間卻倒退了四十三年。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江娘子,也不是之前那副渾身鬼氣縈繞、容貌皸裂的可怕模樣,而是個剛剛年滿二八,青春年少的美貌姑娘。


    但是江娘子顯然看不見他們,她一個人從屋子裏出來,在院子裏打水梳理完畢,就挎著個籃子往外走,籃子裏放著些繡品,她似乎是想到山下的鎮子換錢。


    眾人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移動,從鳳鳴山上一直走到山下的小鎮,然後又跟著從小鎮走了迴來。


    眾人還是第一次有這種經曆,不由都有些新奇。


    裴羽衣這裏看看那裏摸摸,發現那些東西就跟江娘子這個人一樣,碰不到摸不到,不由失去了興趣。


    原平見狀笑道:“這裏隻是迴光鏡根據過去的迴憶構築出來的,你能在迴憶裏摸到東西嗎?”


    裴羽衣一想也是,便又高興起來。


    四十三年前鳳鳴山跟現在的鳳鳴山大不相同,山下不遠處就有一座熱鬧的小鎮,一景一物都是過去真實場景的映射,少年們看來看去,倒是好玩。


    風且吟和紀珩走在一起,對他道:“迴光鏡還真是件寶物,以後年紀大了清閑下來,用這麵鏡子看看自己的過去,倒也不失樂趣。”說到這裏,風且吟頓了頓,笑出聲來,“說不定還可以看看我們小時候是什麽樣子。”


    紀珩沒有小時候,他被造出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於是他如實道:“你看不到我的小時候了。”


    風且吟一愣,下意識避開這個話題,轉而道:“此間事了,我就送你們迴劍宗,之後會立刻去一趟凡界,你是要留在劍宗,還是同我一起去凡界?”


    紀珩道:“留在劍宗。”他得先找阿寶徹底檢查一次機體。


    風且吟倒是不意外,他笑道:“也是,你跟你弟弟畢竟分開那麽久了,是時候好好聚聚了。等我從凡界迴來,如果……”


    風且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喧嘩打斷了,裴羽衣站在幾十步外朝他喊道:“風師兄你快來看,江娘子的夫君出現了!”


    風且吟側頭對紀珩道:“咱們去看看。”


    紀珩點頭,兩人走上前去,終於見到了那個名為江一塵的男人。


    對方身著一襲月白色的廣袖長袍,袖擺處有一圈黑色火焰的紋路,麵容英俊蒼白,渾身浴血地躺在草地上,懷裏還緊緊抱著一個不知裝著什麽東西的木匣子。


    裴英道:“這不是天工門內門弟子的衣服嗎?原來江娘子的夫君是天工門的人。”


    此時他們已經跟著江娘子從小鎮往迴走,剛剛迴到江娘子位於山頂的住處,就發現院子門口躺著個男人。


    江娘子倒是膽大,見到一個渾身是血的陌生男人躺在門口也不怕,而是連拖帶拽地帶著對方進了屋,接下來一連數日,都衣不解帶地細心照料。


    終於,在第五天的時候,江一塵醒了過來……


    一直圍觀他們相處的裴羽衣坐在院子裏,支著下巴感歎了一句,“這兩人的相愛簡直就跟我看過的那些話本一樣俗套,美人救下了落難的英雄,然後英雄對這位救下自己的美人一見鍾情,接著以身相許,美人半推半就地答應,然後兩個人就幸福美滿地在一起了。”


    其他少年紛紛深有所感地點頭,下一刻……


    “啊!裴英你居然偷看人間的話本,讓師父知道肯定饒不了你!”


    裴英立刻反駁,“怎麽就成了我一個人的事了,你們難道就沒看嗎?是誰那天晚上偷偷跑進小師妹的書房把話本偷出來的?又是誰拓印數份暗地裏流傳的?”


    少年們麵麵相覷,然後大家震驚地發現,他們偷偷摸摸看的話本竟然是同一本!而等他們迴過味兒來的時候,卻發現師妹一邊用一種毛骨悚然的眼神盯著他們,一邊用力握了握拳,手指關節發出哢哢哢的聲響。


    眾少年:……師妹你別衝動啊,風師兄還在旁邊呢!要注意形象!


    風且吟見這群十幾歲的孩子眼看又要鬧起來,立刻道:“這可跟你們看的話本不一樣,沒見後來江娘子都瘋了嗎?”


    少年們的注意力頓時被風且吟的這句話引開了,大家又集中注意力去看,這才發現原來一會兒沒有注意,江娘子和她夫君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十幾歲的白嫩少年郎。


    第58章


    他們現在所在的世界本就是由迴光鏡的“記憶”造出來的,時間完全由風且吟來調控,流速比正常時間快了十倍,因而他們才一會兒沒有注意,江娘子和江一塵兩人已經度過許多年歲了。


    “原來不知不覺這麽多年過去了,江娘子和江一塵生了那麽大一個兒子了。”裴牧傻乎乎道。


    “笨!”裴清道:“你看看,江娘子現在的樣子跟在客棧的時候很像,至多二十五歲,怎麽可能有那麽大的孩子?況且這少年跟這夫妻倆可生得一點都不像!”


    裴清說的是事實。此時的江娘子已經同江一塵結為連理好幾年了,她挽著一個婦人髻,笑容婉約,眉目溫柔,身上有著少女時期無法比擬的風韻。看向江一塵時的目光中情意纏綿,明顯過得十分幸福。


    而那個少年,也不像裴牧說的是江娘子的兒子,而是江娘子某日外出時救迴來的,他看上去不過十八歲,生得白淨乖巧,身上衣著配飾都分外華貴,卻半點沒有嬌慣的脾性,傷好之後就幫著江娘子做這做那,看著十分討人喜歡。


    原平心中卻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道:“這江娘子似乎很喜歡把受傷的人帶迴家,這是不是不太好?”


    “誒,我跟原師兄想的一樣!”裴羽衣道:“我總覺得,這個人有點不太對勁。”


    修士修道,最終追求的不過是天人感應,飛升成仙。雖說絕大部分修士都不擅長占卜算卦,但他們有時候突然而來的感覺,卻比任何占卜都來得精準。


    原平和裴羽衣都覺得這突然出現的少年郎不太好,那這個人身上必定是有不對勁的地方。


    風且吟點頭道:“這段記憶的時間流速我會放慢一些,你們仔細看。”


    風且吟如今掌控著迴光鏡,又已經結丹,神識浩瀚遠非築基期可比,隻要他願意,這鏡子能追溯出來的曆史他能瞬間看個遍,自然早就知道了一切的來龍去脈,但他不說,隻讓其他人自己去看。


    而紀珩那邊,卻是聯係著江娘子的現狀,靠著計算機的強悍運算能力把前因後果的可能性都列了出來。


    一直靠著紀珩共享視角的阿寶看完紀珩列出來的幾種可能過程,忍不住道:【無論是哪一種,這故事都是個悲劇啊!】


    紀珩:【是的,過程、結果都不符合人類的期望。】


    阿寶:【唉,隻能說人類這種生物太容易受到情感的控製,要是在進行任何行動之前都將各種可能的結果準確地運算出來,那麽一定能避免很多悲劇和意外。】


    紀珩:【那樣的話,人類和機器人,就分不清了。】


    阿寶頓了頓,迴道:【也對,要是那樣的話,人類就跟機器人一樣了。】


    在紀珩和阿寶聊天的時候,那個讓眾人覺得不太對的少年終於按捺不住地露出了端倪。


    這一日,江一塵外出,江娘子在家裏做飯,那個被他救迴來的少年則乖巧地旁邊幫忙擇菜。


    江娘子挽起半邊袖子,身上也是一副家常打扮,頭上身上沒有任何飾物,但美人就是美人,無需任何裝飾,依然溫婉柔美不可方物。她一邊炒菜,一邊問少年道:“對了,一直沒有問過你家在哪兒?你出門這麽久了,你家人不擔心嗎?”


    那少年聞言,擇菜的動作頓了一下,苦澀道:“實不相瞞,其實我是忘塵穀的少主廖伏。因為對修行的見解與家中長輩不同,就被趕出來了。”


    江娘子不由朝著廖伏看去,見少年的頭越來越低,她放下鍋鏟,走到少年麵前蹲下來仰頭看他,“就因為這個你父母就將你趕出來了?”


    少年廖伏沉默地點頭,抿了抿唇又道:“其實不怪他們,是我自己不爭氣,如果我按照他們安排好的路子走,就不會有這麽多事情了?”


    江娘子勸解道:“這不能怪你。每個人都有資格選擇自己走哪條路,你若是覺得你走的路子是對的,就堅持下去,我相信等你有所成就之後,你的父母家人肯定能理解你的想法的。”


    在江娘子的一番勸慰下,少年總算又重新有了笑顏,而江娘子一直將對方當成自己的弟弟,見到少年終於驅散陰影,心中也十分高興。


    兩人在廚房裏其樂融融地準備晚飯,在一旁看著的人臉色卻都不太好看。


    紀珩點進資料庫,輸入“廖伏忘塵穀繼承人”的關鍵字,資料庫瞬間調出所有資料。


    忘塵穀是修真界中一個十分特殊的勢力,它獨立於所有修仙門派之外,也從不參與修真界的任何勢力爭奪,卻對邪修深惡痛絕,不少修士都分不清邪修和魔修的區別,常常將兩者混為一談,但實際上,魔修說的是魔族修士,即與修真界隔著一道無盡河的魔族修士,而邪修,卻是使用陰邪之物修行,以邪物害人性命、奪人修為,做盡種種滅絕人性之事的邪道修士。


    忘塵穀向來以除盡天下邪修,捍衛正道為己任,不料四十多年前卻出了一個修習邪道的少主,本來以忘塵穀的能力,將這位少主的事情掩蓋下來甚至板迴正道也不是什麽難事,但也不知是邪道容易腐蝕人心,還是這一代的繼承人天生心性歹毒,竟為了鑄造一件邪器硬生生將自己的同胞兄弟折磨至死。


    此事過後,忘塵穀的人再也容不下廖伏,遂將他從族譜上除名並逐出忘塵穀。


    裴清喃喃道:“我總算知道這個人為什麽不太對勁了。”


    裴牧接道:“他說他叫廖伏,是忘塵穀的少主,不就是當年那個欺師滅祖最後被忘塵穀所有人驅逐出去的繼承人嗎?”


    其他人紛紛點頭,顯然也是想起了那段記載。


    他們每個人心裏都清楚這個廖伏可不是他表麵上看起來的那樣人畜無害,他呆在江娘子夫婦身邊肯定也是不懷好意。可惜這一切都隻存在於遙遠的過去,他們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隨著廖伏和江家夫妻越來越親近,眾人心頭就跟壓了塊石頭一樣,沉甸甸的。


    裴羽衣安安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忽然道:“我突然不想看下去了,這個故事跟話本裏的不一樣,我不喜歡。”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這段過去,也了解到江娘子的為人就如她的長相一般,溫婉善良,體貼細致,因此就更加無法接受那個在客棧裏露出猙獰麵目,迫不及待地想要吸走她心頭血的惡鬼。


    然而風且吟一直跟紀珩視若無睹地站在一旁,完全沒有要放他們出去的意思。


    又是一天清晨,江一塵早早出去。江娘子倚著門框看著他走遠的背影,眼裏漸漸染上幾分愁緒。


    廖伏走到她身邊,狀似無意地問:“素言姐姐,你知道江大哥是天工門的內門弟子嗎?”素言是江娘子的名字。


    江娘子點頭道:“知道啊,怎麽了?”


    廖伏道:“江大哥可厲害了,我觀他最近氣息浮動,想來是快要結丹了。”


    “哦,是嗎?”江娘子又點頭,隻是神色看起來有些恍惚。


    廖伏似乎沒有看到,繼續道:“修士結丹之後,壽元再添五百,江大哥如今還未滿百歲,算上築基時加的壽數,還有七百載可活,這樣一來,素言姐姐和江大哥神仙眷侶一般的日子還能過上七百年,到時候……”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關切來,“素言姐姐,你怎麽了?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江娘子搖頭,隻說了一句昨夜沒睡好便迴去休息了。


    他們都沒有明說,可是原平等人看得分明,江娘子隻是個沒有靈根的凡人,一生都沒有希望修煉,相比起江一塵結丹後漫長的壽命,江娘子隻有短短數十載可活。就算江一塵每日用靈力為她溫養身體,一具留不住靈力的凡軀,也絕對爭不過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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