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靈力的湧入,那原本隻映出風且吟身影的鏡麵忽然像是被投入一枚石子的水池一般,由中心蕩開一圈圈小小的漣漪,繼而緩緩顯露出過去在這臨川城內發生的事情。


    風且吟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將時間推到了十七年前,他和紀珩來到臨川城之前。估摸著時間應當差不多了,他整個人瞬間化作一道月白色的流光,射入了迴光鏡之內。


    等再一次睜開眼睛,他已經站在了十七年前的臨川城內。


    這個時候,臨川城還未經曆地動後的重建,修真界的人也還未降臨到凡界。


    不錯,風且吟是這樣認為的。然而沒等他在臨川城內走幾步,就見到了幾個身著靈宗白底藍紋弟子服飾的修士,堂而皇之地從城門口走了進來。


    他們顯然是用了隱匿身形的術法,城裏的百姓沒有絲毫察覺。任由他們帶著法器在城中踩點。


    這個時候修真界通往凡界的入口顯然還未徹底開放,因而能下來的隻有一些練氣中期到練氣巔峰的修士,風且吟甚至在這一群人中看到了李飛才的身影。


    想當年,在還未拜入劍宗的他眼裏,這些練氣巔峰甚至練氣中期的修士強大得仿佛無可戰勝,可是現在,靠著迴光鏡“迴到”過去的他,再見到這些靈宗弟子的言行舉止,竟覺得他們弱小幼稚得不可理喻。


    眼見那些靈宗弟子在城中各個方位做下布置後相繼離開,風且吟也跟了上去。這些年他專心修煉,在陣法方麵雖略有涉獵,但所知甚少,隻到能看懂陣法類型的地步。


    而這些靈宗弟子做下的布置顯然隻是陣法的一部分,風且吟一路跟著他們走,見他們將陣文一路延長,一直畫到了郊外。


    風且吟一直盯著他們,越看越覺不對。心中一動,他騰空而起,身體浮上高空中往下俯瞰。


    那些靈宗弟子剛剛畫好的陣文在風且吟眼裏變作了一條條細細的血色脈絡,以臨川城城郊那片明湖為中心,同大明國的另外幾十座城市中蔓延而出的、一模一樣的脈絡勾連在了一起,結成一個巨大的圓環,將這整個大明國都連在了一個點上。


    風且吟立在高空中,越看越心驚,心頭甚至浮起一陣陣不祥之感。隻可惜他這些年專注於提升武力,對陣法一知半解,像這樣足以將整個王朝聯結起來的龐大陣法,更是半分也看不懂。


    他心中不安,卻也無可奈何,畢竟這隻是他借用迴光鏡看到的過去,就算他看出來這陣法是用來做什麽的,也根本沒辦法阻止。


    懷著這樣的心思,風且吟從空中落下,正好看到那群靈宗弟子中有兩人和其他人分開,去了別處。


    至於那兩人去了哪裏,風且吟自然一清二楚,那兩人途徑一處小鎮時被十七年前的他碰巧撞見,他們已經認不出他了,可是他對那個帶著人滅了他全家的李飛才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這才有了他後來帶著人設下埋伏,擊殺李飛才的事,後來,他又被紀珩救了。


    想起紀珩,風且吟的目光稍稍柔和下來。


    他看了一眼那些離開的靈宗弟子,隨後迴到臨川城,靜靜等著十七年前的他和紀珩。


    終於,在那個煙雨朦朧的下午,他先是看到了打馬而過的風五風六,又等到了走到臨川城的紀珩。


    見到穿著一身粗布麻衣在城門口排隊等候的紀珩,風且吟的眉峰不自覺蹙了蹙,他已經很久不曾見到紀珩作如此寒酸的打扮了,什麽都不必想,不由就開始心疼起來。


    當然這心疼也沒能持續多久,等到看到紀珩誤解了那差役的意思,甚至拿出一枚銅錢企圖賄賂差役時,風且吟終於忍不住撲哧一下大笑出聲。


    果然啊,他的紀珩永遠是這麽可愛!


    仗著這個過去的紀珩看不見他,風且吟上前一步,同紀珩肩並肩走在一道。


    上次被他帶進來的師弟們觸摸不到這裏的任何東西,可他這個同迴光鏡簽訂了契約的主人卻能例外。


    他站在紀珩身邊,伸出手,同他垂在身側的手牽在了一起,掌心溫熱結實的觸感沒有半分虛假。


    他調動力量,將過去的紀珩最大程度的實化,與此同時,周遭的一切都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他們兩人手牽著手,在這煙雨朦朧的市集中心緩緩走過,綿柔的雨絲纏在他們的衣角處,落在他們的手背上,順著肌理的紋路溫柔地一路下滑,落進兩人緊握的掌心裏。


    他們就那樣慢慢走著,像是一起,牽著手,走完了一生……


    風且吟就這樣,牽著紀珩的手走到了市集中心,那個當年紀珩攔住發狂的馬,救下一個老人的地方。


    是時候放手了,風且吟心道。


    他側過頭,想再看紀珩一眼,不料對方也側過頭。


    原來,當年在這個地方,紀珩也轉過頭了,他當年是在看什麽?風且吟正要順著他的視線,去看看當年讓紀珩駐足迴望的是什麽東西,然而站在他麵前的紀珩,忽然開口了。


    紀珩看著他,道:“請問,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麽?”


    風且吟:!!!


    第69章


    風且吟的雙目不受控製地睜大,整個人都呆滯了片刻。


    站在他麵前的紀珩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抓著他的手晃了晃。風且吟這才迴過神來,他在外人麵前鮮少如此情緒外露,唯獨在紀珩麵前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他鬆開了紀珩的手,退後幾步盯著他,麵上驚疑不定,道:“你怎麽……你真是紀珩?”


    風且吟實在無法不懷疑,紀珩如今遠在修真界的禦劍仙宗內,這裏又不是別的地方,而是在迴光鏡內,除了他這個主人,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不驚動他的前提下進來,紀珩他怎麽可能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裏?


    紀珩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他繃著一張臉,像是一尊俊美精致的雕塑,隻有那雙純黑色的眼睛中,能看到生動的光彩。麵對風且吟的疑問,他老實地點頭,“我真的是紀珩。”


    而見到紀珩的這個反應,風且吟其實已經信了,但他並不盲目相信自己的感覺,而是問道:“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何時何地?千金峰一別後,你我又是在何時何地重逢?那日鳳鳴山之行後,迴劍宗之前,我對你說過什麽?”


    紀珩定定看著他,照著文件夾中的記錄,對風且吟道:“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二十二年前雲州城的郊外。千金峰一別後,我們是在修真界青銅鎮外重逢的。那日迴劍宗之前,你對我說‘我看完以後,就一直在想,倘若我有了相愛之人,那麽哪怕隻剩下一縷殘魂,也要拚盡全力迴到他身邊,絕不會讓他像江娘子一樣,一輩子苦等。’”


    紀珩說完,就見風且吟呆呆地看著他。他問道:“現在相信了嗎?”


    風且吟臉色燒紅地低下頭,“信了信了。”


    靜默了一會兒,當他再一次抬起頭時,臉色已經恢複如常了。他伸手拉著紀珩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看向周圍。


    奇異的是,在他伸手拉開紀珩的那一刻,紀珩整個人就像是一團虛影般被他從那個“紀珩”身上拉了出來,而那個“紀珩”,卻還遵循著十七年前的軌跡,在街道了走著走著,就發現了市集中的驚馬,繼而救下了一個老婦人。


    再後來,就是過去的風且吟從客棧二樓上跳下來,帶著過去的紀珩一起去清泉客棧了。


    紀珩轉過身,看著自己麵前這個如同半透明虛影般的紀珩,麵帶擔憂地問:“紀珩,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在劍宗嗎?”


    事實上紀珩也不知道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的本體依然在劍宗的紫霄殿上,甚至他現在仍能和自己的本體聯係,而現在的他,就是自己本體的一道數據分身,他現在的這個身體,也隻是本體投放下來的全息投影。至於他怎麽會突然投影進風且吟的迴光鏡裏,他也不知道。


    於是他如實告訴了風且吟,說:“抱歉,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隨後,他低頭看到自己現在這個跟影視劇中靈魂出竅相差無幾的狀態,加上一句解釋,“你現在,可以把我當成是從本體分出來一縷魂魄。”如果把他的意識比喻成人類的魂魄,那麽這一道從本體中分出來的數據的確能算是一縷魂魄。


    風且吟十分信任紀珩,既然他說自己不知道,那麽他就信紀珩是真的不知道。


    眼見這迴光鏡中的時間已經快要進行到地動爆發了,他當即拉上紀珩,與他一同往城郊走去,邊走邊道:“你應該還記得,當年我們在董先生那裏的時候,他說過,各大門派有過協議,在各派一同進入凡界前,各大門派應先派出弟子進入凡界,知會凡人在地動前先行躲避,但是就連那些在修真界排不上號的小門派都做到了,身為修真界第一大宗派的靈宗卻失信了,導致靈宗負責的大明國死傷慘重。而當年靈宗對外的解釋是他派到凡界的弟子意外身隕才釀成禍事。可我一直認為此事並非如此簡單。之前在這迴光幻境中,你應當也看到了,劍宗派下來的弟子可不止李飛才那兩人,況且他們還在城外布下了聯結整個大明國的大陣,我懷疑,當年他們故意不知會大明國的百姓天災降臨,應當是為了達成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番話說完,他們已經走到了臨川城城門口。


    此時迴光幻境中已是深夜,大雨傾盆,夜空中又不見明月,天地間成了一片模糊的黑暗。


    在風且吟和紀珩在走出臨川城那一刻,地麵突然劇烈抖動了起來,好似被一隻巨手撕開,從大道中央出現了一條數尺寬的裂隙。


    他們二人不受影響,步伐平穩地繼續往前走,但身後的叫喊聲和嚎哭聲卻沒有減弱,風且吟步子一頓,即使知道改變不了什麽,但他一顆惻隱之心按不下去,腳步一頓就想迴頭看上一眼。


    但身邊的紀珩卻仿佛知道他想要幹什麽,反倒行快一步,拉著他大步往前走。


    他怔了怔,看了一眼紀珩明明沒有任何表情,卻在此時顯得堅毅無比的側臉,心中慢慢安定下來。


    兩人很快就走到了臨川城郊外的明湖,那片被靈宗弟子確立為陣法中心的地方。


    黑暗和暴雨阻隔不了他們的視線。而此時在他們二人的眼裏,那些從臨川城內以及大明國各大城池中蔓延出來的陣文,像是人體血管一般充滿了血紅的液體!


    那些在地動之中喪命的無辜之人的鮮血,被陣文牽引著沒入明湖之中,卷成一個巨大的血色旋渦,被陣法的核心一再提煉,而後變成一團粘稠得令人作嘔的猩紅色的液體。


    不止如此,在那之後,千千萬萬無辜之人的殘魂被陣文牽引著沒入陣法核心之中,它們慘叫著、掙紮著,嚎哭之聲震動天地,最終卻隻能帶著慘死的不甘和被煉化的怨恨,被發動起來的陣法凝練成了一團粘稠腥臭的墨色液體,從先前的猩紅色液體交融在了一起……


    不出風且吟所料,靈宗果然另有目的!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詭異的陣法利用那些枉死之人的血肉和殘魂,最終煉化出了一團黑紅亮色交織,散發著陣陣邪氣的物體,隻覺心頭陣陣發涼。


    這靈宗,果真罪惡滔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實在令人齒冷!


    風且吟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冷肅,他對紀珩道:“靈宗此舉定然大有圖謀,我們繼續看下去。”


    紀珩側頭看著他,見他麵上沒了往日笑意,一張俊美昳麗的臉龐滿是冰冷,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握緊了他的手。


    然而風且吟此刻已經沒有餘力去關注紀珩了,他的雙目緊緊盯著那個即將結束運作的陣法,眼中滿是駭人的厲色。


    隨著陣法核心中那團黑紅交織的不祥之物成形,那個龐大到覆蓋了整個大明國的複雜陣法也停止了運轉,那些詭異的血光漸漸消散,而就在那團黑紅交織、腦袋大小、溢出陣陣邪氣的不祥之物快要落到地上之時,一名身著白底藍紋長袍的靈宗弟子從樹林的暗處中走了出來。


    他麵向桀驁,左手托著一個樣式古樸的羅盤,正是曾經追殺過風且吟的靈宗弟子趙熙!


    趙熙見到那不祥之物成形,麵上露出狂喜之色,立刻從乾坤袋內取出一隻通體黑色的葫蘆,將葫蘆口對準那團不祥之物,眨眼間就將之吸收了進去。


    下一刻,就樹林中陸陸續續走出了七名劍宗弟子,為首之人正是靈宗的首席弟子——君澤。


    風且吟和紀珩就隔著幾步之遙站在他們麵前,冷冷地看著這群眼都不眨就害死了千萬黎民百姓,隻為了築成一件邪物的畜生!


    隻見趙熙緊緊抓著那隻黑色葫蘆,興奮地對著君澤道:“大師兄,成了!接下來隻要找齊材料,我們宗門就有希望了!”


    然而比起其他人的興奮,君澤臉色不但沒有半分喜色,反而隱隱有動怒之相。


    趙熙最善察言觀色,見狀便道:“大師兄,你不高興嗎?”


    君澤沒有開口,站在他身邊的衛君卻道:“見到這種邪物,大師兄怎麽可能會高興?趙熙你難道忘了,咱們可是正道弟子!”


    趙熙先是看了君澤一眼,才去看衛君,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不由冷笑一聲,“就你這種人也配跟我提正道?要不是為了宗門,我會背著這千萬人的因果血債練這邪物?”刺了衛君一句,他隨即對君澤解釋道:“大師兄,此事事關重大,乃是老祖授意,而且,等那件神器成了,對我們宗門,絕對是百利而無害啊!”


    君澤微微垂眸,臉色在夜色中模糊不清,“何必如此,隻要將風家子找出來殺掉……”


    “可這凡界人海茫茫,誰又知道那風家子是哪一個?”趙熙道。


    君澤歎了口氣,“可你們不該瞞著我。”


    趙熙一怔,退後一步道:“李飛才和另一個弟子的命牌碎了,我過去看看。”話畢,他轉身禦劍離開……


    第70章


    不必想,風且吟就知道趙熙去了哪裏。


    而看著這迴光鏡中的臨川城慢慢迎來天亮,看著那些靈宗弟子以仙人的姿態心安理得地接受萬民朝拜,他惡心險些要連隔夜飯都吐出來。


    “這些人……這些人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在害死那麽多人之後,又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百姓的跪拜?”風且吟氣得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而那些百姓猶自滿臉狂熱地跪拜著那幾個靈宗弟子,將他們當成仙人唯命是從,絲毫不知道就是眼前這些道貌岸然的仙宗弟子,害死了自己的親人朋友。


    紀珩從不參與人類的是非恩怨,像是靈宗弟子血祭萬千黎民練就邪物的一幕,看在他眼裏,跟人類的普通戰爭沒有任何區別,反正都是同類相殘,死傷無數。


    可是看著風且吟氣得身體顫抖,眼睛發紅的模樣,他就想起了這個人類曾經對待他的一舉一動,於是他握緊了風且吟的手,另一隻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模仿著人類的口氣安慰道:“不氣,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你不是一直想要搜集靈宗的罪證嗎?這些就是。雖然這點證據在你看來還沒達到能扳倒靈宗的地步,但是你可以去拿去給靈宗的一些弟子看。”


    左手被緊緊握著,肩膀被紀珩輕輕拍著,風且吟總算慢慢冷靜下來,他點頭道:“不錯。大明國人口眾多,被靈宗選中作為弟子的人也不少。如果讓他們知道靈宗於他們有殺親之仇,肯定不會再親近靈宗,到時候咱們就能策反他們,讓他們成為內應!”


    紀珩頓了頓,提了個建議,“在給他們看到真相之前,建議先查清楚底細。”


    “這個自然。”風且吟道:“這十七年來,我除了修煉,便是謀劃此事。對了,我找到了風五,若不是他給的江一塵遺言擾亂了江娘子的心智,令她和廖伏決裂,我上次在鳳鳴山的時候,就沒有那麽容易拿到迴光鏡了。”


    他看著紀珩平靜的雙目,毫不猶豫就和盤托出,“我先祖傳承我的東西,除了我風家血脈至親才能修煉的功法和劍術外,就是迴光鏡的下落了。上次帶著師弟們離開宗門曆練之時,我本以為要將鳳鳴山翻個底朝天才能找到迴光鏡,之所以定下在鳳鳴山的曆練計劃,也是希望師弟中有氣運較強的能發現迴光鏡。沒想到在前往鳳鳴山之前就遇上了你,緊接著就找到了風五,隨後就得知了迴光鏡的下落。”


    他雙目發亮地看著紀珩,更加用力地握緊了他的手:“紀珩,我總覺得自從遇到了你,我的運氣就出奇的好。你真是我的福星!”


    紀珩:事物的發展都有規律性和邏輯性,你所能得到的東西跟我並沒有關係,迷信思想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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