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曦,星河耿耿,少年和衣躺在床邊睡得正沉,睡夢中還將小嬰孩圈在懷裏。突然,臂膀上傳來輕微的響動。少年睜開眼,卻見那嬰孩撲閃著眼睛望向他,小手小腳在不停地晃動,隻是力量還是很小。


    見少年醒了,那小嬰孩竟張了張嘴巴,無聲地笑了。於是四目相對,兩相笑靨,一種溫情如潮水一般湧入少年的心裏,不由得親了親小嬰孩的額頭。嬰孩卻撲撲兩聲,放屁帶拉屎,又弄髒了小被子。


    少年起身,替嬰孩清理幹淨,又去門口洗幹淨剛剛弄髒的小被子,晾在竹竿上。煮好米湯汁,喂嬰孩喝下,又裝了些米湯汁在竹筒裏。


    少年用一條結實的布帶把嬰孩綁在了胸前,又把山風吹幹的小被子收起來一並放在包袱裏帶走,還扯了些柔軟的細布給嬰孩作尿布。一切收拾妥當,少年帶上鬥笠,背上扁擔,摸了摸小嬰孩,轉身關上了草廬的門。


    下山的路是走得很熟的,山下的迷霧也是熟悉的。這迷霧阻擋了外界的來人,就連他自己好多次也被迷霧阻礙了前路。但後來少年發現隻要他閉上眼,似乎就能從迷霧中看到前行的路。


    少年托了托小嬰孩,閉上眼,走上了一條狹窄卻清晰的道路。這路很長,少年一直在走,這路筆直,少年從來沒有在迷霧中走過這麽久。


    小嬰孩發出了低低的聲音,少年趕忙睜開眼,四周仍是迷霧重重,什麽也看不清楚。少年將米湯汁喂給小嬰孩喝,又給他換了一塊尿布,重新綁到身體上時,小嬰孩又恬然睡去。“這孩子倒是乖。”少年重新閉起了眼,這一次沒有走多久,便看到了路的盡頭,然而路的盡頭之外,卻什麽也看不到了。於是,少年在路的盡頭睜開了眼睛。


    竟然是一座小鎮。


    麵前的牌樓上寫著“兀南鎮”,卻是從未見過的好看的字體。


    少年並不知道這個鎮子,卻也緩步走了進去。


    時值晌午,鎮子裏熙熙攘攘,熱鬧非常。酒樓茶肆,胭脂首飾,店鋪林立,酒旗飄飄。少年似有些不適,在人群中身體有些僵直。少年異樣的服飾也引起了周圍人的指指點點。一位賣茶水的街邊老婦人對著少年道:“坐一會兒吧,看著像是趕遠路的。今天是寒食節,可沒有熱茶啊。”


    少年躊躇了一瞬,便依言坐下,並輕輕撫了一個嬰孩的背。那老婦人拿了一大碗粗茶水,放在少年麵前,熱情地問道:“這位小郎君好生俊俏啊,生的娃娃也一般俊俏,真是龍生龍、鳳生鳳。”


    少年的麵色不變,心裏卻想,怎麽這些人說的話他雖能聽懂,但是語調很是古怪。少年低頭看了看睡熟的小嬰孩,又喝了兩口茶水,少年想要開口詢問這老婦人有沒有人家丟了孩子,卻張了半天的口,發不出聲音來。


    老婦人看著少年一臉的詢問,便等著,卻沒想到這少年竟是個啞巴,隨口道:“真是可惜了的,這麽個好郎君,竟是個啞的。”少年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心想,可能是太久不與人說話,都忘記怎麽講話了。便以手指醮了茶水,在桌子上寫字,竟是一筆漂亮的小篆。


    那老婦人看向少年的眼光更加可惜了,叫來旁邊算命的道士來看,道士也不知道少年寫的是什麽,對老婦人說:不識得啊。兩人向少年搖搖頭,少年留下了一小把紅豆作為茶錢,老婦人更是歡喜了。


    鎮子不大,少年一會兒就走完了鎮上最繁華的一條街,看到了一家門頭不大的書院,便走了進去。十幾張桌幾擺放在堂屋之中,應該是作教室的。


    少年看見一個著青衣的學子從後院進了教室,便迎了上去,行了個古禮。


    那青衣學子身量頎長,眉清目秀,有一股俊美之氣自眼角眉梢溢出。


    青衣學子都很是驚訝地打量了少年一番,微微頷首,少年拿起桌上的筆在紙上寫下了要問的問題,青衣學子一看那字,更是驚訝,半晌才道:“你聽得見嗎?”少年點頭。


    青衣學子繼續說:“我確實有一個學生說過,他的村子裏丟了孩子,不過這個學生的家在哪裏,我也不是十分清楚,隻知道在兀北鎮的星南村。”


    少年又行了一個古禮,青衣學子向他指了方向,目送少年的背影,目光有些耐人尋味。


    兀北鎮需一路向北,不如兀南鎮繁華,不見酒旗飄飄,路上也隻稀稀拉拉幾個人,出了鎮子向東北方向走了十多裏地,聞玄又喂了一次嬰孩,自己也吃了些幹糧,方才到了星南村。看著嬰孩吃飽後舒服地躺在懷裏那慵懶的樣子,少年的目光溫和了起來。


    天色黃昏,村裏升起縷縷炊煙,少年準備找個人打聽,卻見這村裏處處都是高大的垂柳,依依嫋嫋,隨風輕擺。


    村子的東邊,有一戶開著門,少年便敲了敲打開的大門,半天卻也沒有等到人出來,便又敲了敲門,一個中年女子走了出來,看著少年,少年行了一禮,用樹枝在地上寫了字,那婦人似嚇了一跳,搖搖頭,意思是說她不識字。少年又指了指懷中的孩子。


    中年女子問他:“是給孩子要些奶水吃?”少年搖了搖頭,那女子自顧自地說:“我這裏沒有,你往村子最西邊去找,那裏有一戶人家,黑色的木門,家裏剛失了孩子,奶水都沒處喂去。”少年又施了一禮,便尋了出去。


    村子最西邊是幾棵幾人環抱的大柳樹,樹叢掩映下,便是那黑色的院門。少年敲了敲門,一個鬢發淩亂的男子開了門,少年指了指嬰孩,又指了指那男子,卻見那男子見了嬰孩如瘋了一般撲上身來,要搶那孩子。少年連忙護住,將身後的扁擔橫在了身前。


    那男子雙眼通紅,一直盯著少年懷中的嬰孩,少年再次指了指嬰孩,又指了指那男子。男子的躁動似乎靜下來一些,他期盼又悲哀地望了望少年,用顫顫巍巍的手撥開了繈褓,瞬間便枯萎了下去。一個同樣淩亂的婦人站在屋簷下望著這一幕,痛苦地摔在了地上。


    少年心下明了,轉身要走,卻被那男子一把拉住,跪了下來,“懇求這位公子,讓我們抱抱這個孩子吧,即使不是我們的孩子。”少年頓了,半晌,緩緩點了點頭。


    那男子將少年迎入屋裏,連同那女子一並,將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這個孩子身上,寸步不離。那男子道:“公子,可否讓屋裏的給孩子喂奶?”少年點了點頭。女子便帶著孩子進去了,那男子顯然是平複了,斟了茶果,卻仍是掩抑不住的流露著悲傷。


    “公子,這孩子是您的嗎?”少年搖了搖頭,那男子便默聲不語,一會兒竟然垂起淚來。


    少年用茶水在茶上寫字,那男子看到聞玄寫的字,點了點頭,道:“我家是失了孩子,不知是生是死。”目光有些呆滯,迴憶起了自己下田之前還和孩子逗弄著玩,可下田迴來,孩子就不見了。


    少年麵色沉重。


    此時,院子中突然衝進來數十個披甲執銳的武士,嚇得那男子魂飛魄散,不住討饒,


    “各位官爺,各位官爺,這是要做什麽啊!”


    “來要人。”


    那聲音曾經聽到過,少年尋聲望去,原來是那指路的青衣學子翩翩然提一柄輕巧的寶劍,踱了進來。


    “隻要他!”劍未出鞘,卻端地指向了少年。


    少年與男子俱是一怔,男子看了看少年,便又磕頭道:“他是好人啊,官爺,他肯定是好人啊,是善人啊。”


    “善人?你知道他是誰?”


    青衣學子的目光凜然,直逼視著少年。少年搖了搖頭,心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青衣男子看著少年,接著說,“你不要想著反抗,要不然,我就屠了這個村子。”


    那男子趴在地上,不住磕頭。


    少年向前兩步,對著青衣學子點了點頭。


    那男子看到少年要走,便大聲說,“公子,給孩子取個名字吧。”少年聞言,迴身又用茶水在桌上寫下:英稚,字子孺。便被青衣學子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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