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沒教你內功心法嗎?」懷風一愣後方才領略到懷舟疑問,笑容立刻僵在臉上,漸漸地消失不見,低下頭去,好一會兒,細如蚊呐道:「爹爹說我身有殘疾,丹田存不住氣,習不得內功,神兵穀心法走的又是陽剛路子,勉強練了,於性命有礙。」懷風隱疾原為武學上大忌,懷舟已渾然忘卻,此刻一怔之下恍然大悟,甚悔失言,見懷風神情鬱鬱,一雙手緊握成拳仍止不住微微顫抖,頓覺心疼。他性子剛硬,說不來甚麽軟語溫言,一時不知怎生安慰,隻得將懷風一隻手包在掌中緊緊握住。他這樣一聲不吭,懷風卻漸漸平靜下來,鬆開拳頭反握住懷舟大掌,輕輕道:「沒事的,我又不去江湖上跟人比武鬥狠,會不會內功有什麽打緊,戰陣上對敵廝殺,外家功夫便足夠用了。」懷風一雙手看似白皙,實則厚繭遍布指掌,懷舟一摸之下已知弟弟是於刀劍上下過苦功的,想是欲用招式之精妙嫻熟彌補內勁不足,這其中又不知有父親幾許用心良苦。他兄弟二人這樣肩並肩坐著,各有所思,一言不發亦不覺氣悶。懷風隻覺哥哥身上熱似火爐,暖烘烘的甚是舒服,不知不覺靠到懷舟身上,挨緊了取暖,眼看快到驛站時竟睡著過去,腦袋從懷舟肩上滑落懷中。前一刻還在鬱鬱寡歡,轉眼已忘卻煩惱酣然入夢,懷舟不料弟弟如此不識愁字一味,捧住胸前瞌睡得滴裏嗒楞的腦袋,啞然失笑。因顧忌安王病體,車駕行得甚慢,眼看已是臘月二十,一行人馬才進了平京,周管家等仆從都是先行幾日迴來候著,一早將王府整治出來迎候主子入住。雍祁鈞一路顛簸,雖有胡太醫從旁招唿,下車時精神亦顯不支,被一眾內侍擁上床榻後便再起不了身,隻著懷舟懷風前往宮中麵君。懷風此時傷勢已經見好,同哥哥一道安置好父親,換過世子服色一並乘車往宮中而去。安王入城的消息早已由九城巡防司報入宮中知曉,懷舟懷風才在宮門前麵下車,已見六宮總管太監劉福站在門口相迎,見了他倆顛顛地過來請安。「可有老日子沒見兩位世子爺了,皇上皇後想念得緊,一聽安王爺車駕迴京,立刻打發老奴來迎。兩位世子爺一路上可走的順暢,王爺身子安好?」劉福是隨侍當今聖上三十年的老人兒,深得寵信,等閑皇親朝臣概不放在眼中,唯獨安王不同別個,故此對懷舟懷風亦是另眼相看。「父親身子尚可,有勞公公惦念。」行走宮中言多必失,懷舟又不喜多言,迴過一句後再無他話,懷風卻是時常出入宮禁同劉福混熟了的,又仗著太後皇上寵愛,素來言笑無忌,往宮裏走的這一段路上扯住劉福手中拂塵笑鬧,「大冬天的也不鬧蠅子,劉公公見天兒捧著它做什麽,倒不如換隻手爐抱著,三九天也凍不著。」劉福一張圓餅臉上笑得見牙不見眼,樂嗬嗬道:「也就小世子您愛同老奴這般玩笑,仔細讓太子殿下瞧見,又要教訓您不穩重。」懷風一愕,「太子哥哥也在?」「可不是,一大早就進了南書房同皇上議政,本是要走了,聽說安王爺迴來便又留下,說是等安王進宮時給王叔請安,方才皇後娘娘也來了,眼下都在宣和殿呢。」懷風一聽,臉色登時一垮,當即放開拂塵,斂眉屏息,肅手肅腳,作出副規規矩矩的恭謹之態。自打相見,懷舟隻見弟弟一派精靈率真,乍然見他裝得老成樣子,煞是不慣,暗暗納罕,想太子懷乾不過比自己大上一歲,秉性寬厚,待一眾弟弟們素來是十分威嚴中又存了三分和氣,正是一副嫡長子風範,怎的就讓懷風怕成這樣,倒比對自己親爹還忌憚幾分。隆冬之際,萬物肅殺,宮中又甚少植樹,從朱雀門到後宮這一段路上,景色甚是單調,隻一色的金黃琉璃瓦在暖陽照耀下晃得人眼花,直到臨近宣和殿,才見幾株病梅矮鬆製成的盆景點綴道旁,殷紅蒼翠之中顯出幾絲熱鬧。將懷舟懷風領到宣和殿外,劉福先行進去通稟,不多死便有兩個內侍打起簾子請兩人進去。懷舟懷風自幼諳熟宮中禮儀,略一整肅衣冠,垂首走進殿內,跪下問安。宣和殿乃是曆代皇帝起臥之所,外殿於隆冬中升起地龍,又燃起碳爐,儼然一所暖閣,今上景帝雍祁奕同褚氏皇後一左一右坐著,正閑話家常,太子懷乾於下首相陪,見了他二人聯袂進來,齊齊笑起來。「才念叨著安王車駕怎的還未到京,巡防司便報進來人到了。」懷舟是皇上親侄,又是皇後的嫡親外甥,更是同太子一起長大的得力兄弟,論身份比庶出的皇子還要尊貴些,皇後見了自然歡喜,說話聲調都透出幾分輕快。景帝亦是許久不見兩個侄子,見兩人一個英武,一個俊美,皎如芝蘭玉樹,又都是文武雙全,實是這一輩宗室子弟中的翹楚,不禁代弟弟高興,同安王一模一樣的麵孔上露出和藹笑容,待兩人行完禮,招手道:「站近些讓朕瞧瞧。」待兩人站到近前,上下仔細一瞅,笑意更濃,點頭讚歎,「王弟好福氣,生的兩個好兒子。」又問:「你們父王呢?沒進宮來嗎?」「父親旅途勞頓,進京後體力不支,已先行迴府休養,不能覲見皇上,特命我二人入宮請罪。」懷舟稟完,景帝麵色已凝重起來。這王弟是他孿生手足,情誼非比尋常,又是當之無愧的一代名將國之棟梁,眼見病起沉屙,於公於私,均是景帝心中大痛。「皇上請寬心,父親最近心緒寬敞,病情頗有起色,今日實是勞於行程方覺疲累,休養幾日當無大礙。」對這憐惜自己的皇伯父,懷舟一向敬愛有加,親近孺慕之情比待安王更甚,反少了些在父親麵前的拘謹,見景帝難過,當即寬慰。懷風亦道:「父親這些時日氣色好得多,飯量也增了,高興時還能吃得下葷食呢,好生調養一冬,說不得明春便好了。」他兩人一唱一和,說的景帝麵色和緩起來。太子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這時插話道:「我宮裏有新近得來的幾隻老參,明兒個拿去給王叔配藥,但凡有什麽需用的藥材,隻管跟太醫院說就是。」「謝皇兄。」「謝太子哥哥。」懷乾頷首而笑,促狹道:「懷舟倒也罷了,懷風今兒個竟這般懂事守禮,還曉得道謝,可見是有長進了。」因身殘之故,皇上安王太後無不對懷風多加憐寵,皇後亦因親妹所為更多兩分歉疚,是以眾人將懷風嬌縱得淘出了圈兒,偌大宮中,竟隻得懷乾仗著太子身份,又是長兄,方敢嚴加管教,才不致令懷風無法無天。因此上對這太子哥哥,懷風委實又敬又畏,對答行事無不依足規矩,生怕又被教訓一番,隻是他性子散漫慣了,見懷乾如此和顏悅色,登時將往日裏受的教訓拋諸腦後,騰地撲身上去一把抱住懷乾,「太子哥哥又笑話我。」懷乾身量同懷舟相仿,模樣兒同懷舟相似,武藝卻差了兄弟十萬八千裏,這一下讓懷風猴兒似的掛在身上,哪裏禁得住,踉蹌退了幾步便倒進身後椅子裏,幸得冬日裏椅上都鋪了錦墊,尾巴骨才未戳疼,隻將懷乾弄得又好氣又好笑,擰了眉毛啐道:「方才這句可真是白誇了。」揚聲召喚懷舟,「快把這猢猻從我身上扒下來。」懷舟幾時見太子這般無奈,忍著笑過去,撈住懷風腰身拖了起來。他三人這般笑鬧,全不合宮中規矩,換做別人,少不得要給按個君前失儀之罪,偏他三個一人是當今太子,兩個是皇上寵侄,景帝看在眼中,隻覺是皇家中難得的天倫之樂,不以為忤,反而歡喜,同皇後齊齊失笑,一時間,宣和殿裏,盡是歡聲笑語。第7章時已近午,皇後正要傳旨擺膳,太後宮中司禮太監前來,隻道太後想念孫兒,命懷舟懷風往仁壽宮中用膳。懷乾笑道:「既如此,我也一並往太後宮中去吃好了。」既是太後旨意,皇後也不好再留,打發了三人出來。懷風才被數落幾句,一路上亦步亦趨跟著兩個哥哥不敢造次,待一進了仁壽宮,即刻本性複萌,也不待內侍通稟,撒著歡兒的蹦進殿去,懷舟懷乾尚未跨進殿門,已聽裏麵「心肝兒肉,寶貝孫兒」喚個不停,進去一看,太後摟著懷風居中坐著,祖孫倆正親親熱熱說個不停。要說溺愛孫兒,太後實是這宮中第一人,懷風又生的機靈俊美,乃是太後心尖子上的乖孫,此刻得了靠山,懷風哪裏還懼太子,指著懷乾向太後訴苦,「太子哥哥方才還教訓我沒規矩,說要罰我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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