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鬆了口氣,把治療儀關閉,還給了波爾,彼此互道了晚安,葉凡又問候了刺刺,雙方這才結束通迅。 興許是在睡夢中感受到身體的變化,關二郎不再維持著那個別扭的姿勢,而是舒舒服服地翻了個身,緊鎖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葉凡站在窗前,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愉快地睡覺去了。 胖團站在偎在他肩膀上,小小的爪子扶著他的衣領,金色的眼睛裏帶著暖暖的光。 白鹿也放鬆下來,蜷著身子臥在窗下,將頭搭在後腿上,緩緩睡去。 太陽升起後,必定是美美的一天。 *** 第一個發現變化的不是關二郎自己,而是關四郎。 他是五個兄弟裏心最細、也是心思最重的那個,因為惦記著鋸腿的事,今天天不亮就起來,想陪關二郎說會兒話。 沒想到,剛一進屋,就看到關二郎竟然變了姿勢,那條斷腿也隨意支在炕邊。 “二哥,你的腿!”關四郎近乎淒厲地喊道。 這一聲把所有人都吵醒了,眾人下意識地認為,關二郎的腿又惡化了,於是衣裳也不披,紛紛跑過來。 “吼個啥?” 興許是藥效的原因,關二郎顯得有些迷糊,甚至忘了自己是個病人,竟支著胳膊坐了起來。 所有人都驚在門口,定定地看著他。 “咋的了?”關二郎扭過身,盤著腿坐在炕沿上。 “老二,你的腿……好了?”關大郎緩緩地走過去,聲音極輕,似乎生怕這是一場夢。 關二郎怔了怔,低下頭,臉上閃過迷茫,驚喜,疑惑,了然,然後…… “天爺爺,我竟忘了,這腿……大哥,扶、扶一把。”關二郎呲牙咧嘴地抱著腿,表現出一副極其痛苦的模樣。 關大郎又是心疼又是氣,手上小心翼翼扶著他,嘴裏忍不住罵他。 葉三姐原本也想罵,這時候聽著關大郎罵得狠了,她倒勸起來。 其餘幾個小的鋪褥子的鋪褥子,正夾板的正夾板,屋裏屋外一通忙。 葉凡靠牆站著,不由納悶,不應該呀,昨天就修複好了,怎麽今天還疼? 緊接著,他又注意到關二郎的動作,差點笑出聲來——這家夥是裝的。 因為,他抱錯腿了。 葉凡不得不佩服他,反應真快。 不過,他有點不明白關二郎為什麽要裝,換成別人,這時候應該會迫不及待地讓大家知道他腿好了吧? 葉凡沒有疑惑多久,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等到其他人都各自去忙,關二郎特意叫住了他。 門簾放下來,剛剛還“痛苦”得直哼哼的關二郎身子一翻,從炕上爬起來,趴下.身子就磕頭。 “多謝小郎的救命之恩,打今兒個起,我關二郎這條命就是小郎的,往後刀山火海,全憑小郎一句話!”雖然情緒激動,但他的聲音壓得極低,顯然是不想讓別人聽到。 葉凡突然就明白了,關二郎之所以要裝,不過是為了保全他。 麵對這樣一個通透的人,他確實也裝不過去,隻得好奇地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關二郎麵上滿是鄭重和感激,“整個屋子有這等本事的,除了小郎再沒別人。” 還有一點,昨天晚上葉凡那幾句話,意思實在是太明顯了——關二郎起先不敢往深裏想,然而現在腿好了,便由不得他往上麵猜。 葉凡撓撓頭,同樣壓低聲音,道:“謝謝二郎哥哈,還請繼續保密。” “是我要謝謝小郎才對。”關二郎又磕了個頭,“做牛做馬——” “不用!”葉凡忙扶住他,笑道,“不用做牛做馬,迴頭酒坊開了工,二郎哥帶著三郎哥和四郎哥過去幫個忙便好。” 關二郎神色微動,深黑的瞳仁中閃過微光——這哪裏是讓他報答,分明是給他們兄弟安排活路呢! 葉凡沒再多說,低低地對他囑咐了幾句,便找了個借口,告辭了。 至於怎麽同關家人和邊老大夫解釋,他相信,以關二郎的心性和智慧,必定會做得滴水不露。 *** 葉凡騎著白鹿,踏過曲曲折折的小土路,踄過清淺的晉江水,遠遠地看到自家的黃土坡。 此時的東、西兩坡早已不是他剛來時那副光禿禿、黃土飛揚的麵貌。 東坡上栽滿了桑樹,綠綠蔥蔥的葉子,盈滿生機。西坡上種著蘑菇,接連一個來月葉凡都沒時間打理,那片蘑菇園不僅沒破敗,反而擴大成了原來的兩倍。 此時,正有半大的娃娃們圍在那邊,有的在澆水,有的在埋木柵,也有的拿著新采的蘑菇問於三娘,這個行不行。 於三娘十分耐心,看到認識的就讓他們種到左邊,不認識或者有毒的就種到右邊。 旁邊還站著個黃色衣裙的小娘子,梳著雙丫髻,俏麗可愛。 小娘子像個大姐大似的,叉著站坡上,揚聲叮囑:“再看到不認識的或有毒的,隻把位置記下來就好,不必自己挖,就算要挖,也要戴上護手,曉得不?” “曉得了!”娃娃們聲音清清亮亮,整齊動聽。 看著眼前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葉凡突然生出一個強烈的念頭——若能一輩子生活在這裏,似乎也不錯。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長嘶,緊接著腰間一緊,眼前一花,再迴過神兒來,便看到兩旁的麵包樹飛速向後退去,粗粗笨笨的樹幹上裂開一道道細縫,伸出綠色的枝條,頂著一串串淡粉的花包。 白鹿撒開蹄子,狂奔著追趕過來,尖尖的耳朵隨著急速的奔跑而上上下下地甩動著,蹄子踏在黃土上,險些踢到粗壯的油葵苗。 坡上的人們紛紛朝這邊看過來,有的驚訝地張大嘴巴,有的善意地笑著,還有那些性子活潑的小娘子,抓起籃中的野花,紅著臉朝他們丟過來。 好一會兒,葉凡才找迴身體的主控權。 然後,他發現了自己此時的狀態—— 雙腿圈在勁瘦的腰上——當然,不是他自己的,雙手自覺地抓住人家的背,下巴也極為熟稔地擱在寬厚的肩膀上,眼前除了飛速後退的景物,還有迎著風,如海浪般翻湧的墨色披風。 一浪接一浪,幾乎要遮住他的視線。 浪你個大頭鬼呀! “李曜!你抽的什麽風?”葉凡扭過頭,衝著前男友的耳朵大叫。 “搶人,沒見過嗎?” “沒!” “讓你見見。”胸腔感受到悶悶的震動,長安侯大人在笑。 葉凡作勢要跳馬。 李曜輕笑一聲,適時道:“帶你去吃魚,看著黃河水,吃正宗的灶台魚。” 葉凡抬起的腿頓時放下去,黃河水,農家院,熱灶台,貼餅子,新鮮的魚——根本無法拒絕! 然後,又覺得好氣啊,每次都被壓得死死的,葉凡氣咻咻,一口咬在前男友……臉上。 前男友挑了挑眉,英挺的臉上笑意更深。 找個熱情不做作的心上人,甚好。 *** 駿馬疾馳了小半日,葉凡腿麻了,圈著人家的腰扭來扭去。 李曜黑臉,“老實點。” 葉凡撇撇嘴,嘰嘰歪歪,“腿麻,申請換姿勢。” 李曜挑眉,“挑姿勢?” 葉凡扭住他的耳朵,“你在亂想些什麽!就是單純的換姿勢,不要現在的體位,換一種!” 臥槽!一激動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葉凡臉色爆紅,然而還是梗著脖子,瞪圓眼睛,做出一副“我很正直,我才沒有說什麽奇奇怪怪的話”的樣子。 李曜微垂著眼,看著懷裏這個煮紅的小蝦仁,大度地放過了他。 “那就換吧。” 於是,變成了葉凡在前扶著馬鞍,李曜在後,長麵有力的長臂圈過來拉住韁繩的狀態。 這副馬鞍是李曜特製的,剛好可以容納兩個人,葉凡扭了扭屁股,果然舒服多了。 相應的,兩個人的接觸更緊密了。 每次紅棗抬起前蹄,葉凡就會不受控製地往後仰,繼而緊緊貼上身後溫熱而寬厚的胸膛。 蹄子落下去,葉凡還沒來得及鬆口氣,李曜便又靠了過來,胸貼上背,小腹貼上後腰,你還不能說他是故意的! 葉凡一方麵垂涎於這具熱烘烘硬梆梆的肉體,一方麵又想到他還沒有完全恢複的另一半記憶,不由地生了一股深深的罪惡感。 不然還是下去好了…… 可是,白鹿也很累呀,萬一趕不上紅棗怎麽辦…… 葉凡手指摳著馬鞍,好糾結。 大概糾結了一百年那麽長,少年終於把心一橫,弱弱地說:“那個,我還是下去好了,讓白鹿馱著我。” 風太大,李曜沒聽到。 或者聽到了,裝作沒聽到。 葉凡繼續摳馬鞍,繼續糾結。 眼瞅著下了官道,遠遠地看見了村落裏直直升起的炊煙,他才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我去騎白鹿!” 這迴倒是堅定多了。 “嗯?”長安侯大人無意識地應了聲。 “放我下來我自己去騎白鹿你不是我男朋友我不能跟你這麽親密不道德!” 葉凡一口氣說完,覺得自己偉大極了,簡直就是個良心飽滿的最佳前男友! 李曜蹙了蹙眉,“你說什麽?” 河水滔滔,風聲獵獵,葉凡那番大義凜然的話悉數沒入了大河與晨風中。 少年頓時蔫了,垮下肩膀,悶悶地說:“沒事了,你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