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嗎?”言非離疑惑,站在原地由著劉七繞著他晃了兩圈,上下打量。有些好笑地道:“你看什麽?我哪裏不一樣了?”    劉七撓撓頭:“我也說不好。”    言非離今日迴來,劉七遠遠地便見他神色舒暢,舉止泰然,還帶著一絲……說不出來的味道。就好像一隻偷了腥的貓,帶著酒足飯飽後的悠然和懶洋洋的神態。而且那眉目間的神采飛揚,隻有傻子才會看不出來。    言非離卻不知道這些。隻是這幾天的日子逍遙如神仙。既有愛人在旁,又有兒子相伴,想不舒心都難。    “阿七,我累了,先迴屋去休息一下。”    “好。晚飯時我叫你。”    言非離這幾日夜夜與北堂傲纏綿,這會兒騎著馬迴來,奔了小一個時辰的路,身上跟散了架似的,全身的骨頭都在酸痛的叫囂。    迴到屋裏,倒在床上,再也無力起身。試著運轉體內真氣,雖然氣息通順,卻不足於行。    雙手不自覺地抹上自己發鬢和額角。想起這幾日醒來,睡在枕邊的那張麵容,光潔柔亮的肌膚,烏黑如墨般的長發,驚異地發現,除了更加成熟外,那個人竟然還如十二年前初相遇時的冷豔。    與他相比,自己真是老了,歲月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留下各種痕跡,好像生怕他忘記似的,不斷以身體機能的步步衰退來提醒他。若不是靠著這僅剩的幾成功力撐著,不知今日的自己是什麽模樣。這些年來,他一直沒有停止過練功,可是內力恢複至此後再無絲毫進展。言非離知道,到了他這般地步,已不是勤奮與否的問題。想必這便是當初秋葉原所說的,身子折損過甚,落下永難治愈的病根。    言非離雖然滿身疲憊,卻呆呆地倒在床上難以入睡,隻是直直地望著床頂。    以他這副身體,隻怕已經折了許多陽壽,留在北堂傲身邊,實在不知能有多久的幸福。那人得天獨厚,不僅修煉一身內功,更是天生一副好容貌,讓人為之天人。自己隻是一介凡人,怎配和他並肩而立?    不是言非離妄自菲薄,隻是北堂傲留在他心裏高潔如月的形象太過深刻,常常讓他覺得天上的明月是不該與他這般凡夫俗子在一起的。    言非離深深的歎息一聲,手不自覺地摸上自己胸前的紅纓。那裏今晨,還剛剛被他留下了印記,酥酥癢癢的,還有些微疼。他的欲望如此強烈,自己幾乎應付不了。幸福來得太快,來得太猛,總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在一起時甜蜜恩愛,可一旦別離,卻又忍不住懷疑起來。    言非離猛地翻過身,拉過被褥蓋在身上。    別想了,好好休息!    **************     “你還有心情在這裏念佛!?”北堂傲在輝兒床畔陪了一宿,毫不容易孩子情況好了點,才想起一直未曾見過林嫣嫣,一問才知,她竟然一直在佛堂理佛。    輝兒已經病了好幾天了,開始眾人都沒當迴事,隻當是發燒。直到他昏迷一天一夜未醒,身上出了紅痘,這才慌張起來。大總管去請示夫人,林嫣嫣給了他一塊令牌,去宮裏請了禦醫來診治,這才知竟然是出痘。大總管心知不得了,於是連忙派人把王爺叫了迴來。    “我在這裏念佛,是在為輝兒祈福。”林嫣嫣麵對著佛像,一派莊嚴。    “他不需要你祈福,隻要你在他身邊陪陪他,他就會好得快了。”    “我陪他他就會好了?”林嫣嫣轉過頭來,表情十分奇異。“如果我一直在他身旁陪他,他就不會生病了?不會難受了?”    北堂傲看她模樣,壓下怒火,沉聲道:“你是他母親,你在他身邊他會覺得好些。輝兒現在生病了,難道你不擔心嗎?”    “他生了什麽病?”    “他出了天花!”    “天花?”林嫣嫣突然長袖輕掩,笑了起來,聲音嬌柔,十分悅耳。“夫君,你搞錯了,輝兒已經出過天花了,人一生隻能出一次天花,輝兒怎麽會再出天花呢。”    “嫣嫣,你是在說誰?你是在為誰祈福呢?”北堂傲蹙起眉頭。    “我在說輝兒啊。夫君,我在為輝兒祈福啊,為我們的輝兒。”    北堂傲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她放在佛案前的東西。那是一雙小鞋,精美小巧的嬰兒小鞋,鞋麵上還精巧地繡了牡丹。北堂傲隻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林嫣嫣抿嘴一笑,輕道:“夫君,你說輝兒會不會喜歡我給他繡得這雙小鞋?我常想,他一個人在那個地方會不會冷,會不會不舒服?沒有我陪著他,他該多難受啊。”    “嫣嫣!你是不是故意的!?”北堂傲秀眸微掩,冷聲問道。    林嫣嫣似乎愣了愣,呆呆地望了他半晌,突然一下迴過神來,猛地站起身。    “我故意的?對,我就是故意的。我為什麽要去看那個孩子?我為什麽要去陪著他?他又不是我的輝兒!他不是我的輝兒!”    “你閉嘴!”    “我不!我不要閉嘴!我的輝兒已經死了,半年前就死了!他出了天花,和曜日那個野種一起出的天花!可是那個野種活下來了,我的輝兒卻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啊──”林嫣嫣突然放聲尖叫起來。    一個小小身影跑進清靜的後院。曜日想去看看輝兒,可是自從昨日迴來,丫鬟和老媽子都不讓他進去,他連一麵都未見到,便想來這裏找父王,讓父王帶他一起去。可是剛剛走近佛堂,便聽到母妃淒厲的喊叫聲。    “不要叫了!林嫣嫣,你給我冷靜點!”北堂傲忍無可忍,厲聲喝止她。    林嫣嫣猛然住口,狠狠地瞪著他,眼神充滿怨憤和不甘:“三年前,你把那個野種抱到我麵前,告訴我那是你的兒子,還給他起名叫曜日?半年前,輝兒剛剛斷氣你又抱來了一個孩子,告訴我要我把他當成輝兒撫養?嗬嗬嗬,他又是你和外麵哪個野女人偷生的?曜日的身世你不告訴我,他的身世你也不告訴我。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我自己的兒子死了,為什麽我要去為別人養兒子!?”說到最後,她已止不住悲憤地啜泣起來。    北堂傲見她神態淒然,句句悲戚,不由心軟,長歎一聲,輕道:“嫣嫣,這個孩子的身世我不能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他確實不是我的兒子。可是我希望你能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撫養。我希望他能代替輝兒,讓你快樂。”    “他不能代替輝兒!他永遠無法成為我的輝兒!”林嫣嫣恨聲說完,又道:“但是我可以撫養他。我知道你把他抱迴來,一定有你的目的。我不會問,我可以當作不知道。就讓他成為北堂曜輝,就讓成為你的二世子。但是永遠不要期望我能把他當成真正的輝兒。在我心裏誰也不能取代他!他和曜日那個野種,永遠都不是我的兒子!”    “夠了!日兒輝兒都是我的兒子,不許你這麽罵他們!”    “哈哈哈……”林嫣嫣又笑了起來,“我忘了,曜日可確確實實是你的寶貝兒子。這麽多年我一直很奇怪,他究竟是你和誰生的?他和言非離又是什麽關係?為什麽當初你要把孩子放在他那裏,還要認他做義父?”    “嫣嫣,你還不死心!你到底想知道什麽?”北堂傲神色冰冷。    “我不死心又能怎麽樣,我的兒子已經死了……”林嫣嫣眼神似乎有些茫然,但隻是一瞬間,又恢複清明。“我隻是奇怪,為什麽言將軍就那樣離開了?而你也不聞不問?我隻想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第83章        北堂傲冷笑了一下:“嫣嫣,這事你最好不要知道。這些年來你變了很多,自從迴了明國,你日日在這佛堂禮佛,我都快要不認識你了。又或者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我把日兒輝兒托付你撫養,你卻把輝兒照顧成這個樣子。既然你承諾過要做他們的母妃。最好就要做到。”    林嫣嫣微笑道:“夫君,你的承諾又做到了嗎?”    北堂傲長眉一挑:“我如何沒有做到?本來我也有心與你白頭到老,琴瑟和諧。隻可惜我們現在的路越走越遠。我當初的承諾,並未說過要和你夫妻恩愛,一生一世!”    林嫣嫣先是狠狠地盯了他片刻,卻竟然漸漸冷靜了下來,轉過身去,淡淡地道:“你說的對。我們隻是各取所需罷了。隻是我夢做得久了,竟忘了有一日會醒。你迴去吧,輝兒我會去看他的,我會做好他的母妃。當然,還有日兒。”    北堂傲靜靜看了看她的背影,轉身離去了。他沒有看見,林嫣嫣塗得鮮紅的長甲,深深嵌進了自己掌心。也沒有看見,她秀美清麗的容顏,變得如何猙獰。    北堂曜日一直躲在角落裏。他輕功很好,又一直閉著氣,北堂傲情緒激動中,並未發現他。    剛才父母二人的話他都聽見了。即使年紀還小,但是有些事他還是明白的。比如說,他並不是母妃的親生兒子。    這件事,以前他在浮遊居時也曾從多嘴的下人那裏聽到過,所以並不太驚訝。不知該說他生性冷靜還是年紀太小難以明白其中的意義,總之他並不十分在意這件事,也未曾向任何人詢問過,好像有沒有親生母親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至於輝兒……半年多前他和輝兒還住在浮遊居,他們都生了病。他病了很久,昏睡了好多天,待他病好後再去找輝兒,卻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輝兒了。雖然母妃一直對他說,輝兒隻是因為生了病,所以模樣有些變了,可是他還是知道,這個人不是輝兒。但是他很喜歡他。因為這個輝兒總是纏著他,什麽事都愛粘著他,而且長得好漂亮,不僅比以前的輝兒漂亮,還很乖,很聽他的話。    還有義父。母妃說的什麽言將軍,一定是義父。    母妃好像不喜歡義父,為什麽?和自己有關?可是自己卻十分喜歡義父。和他在一起感覺好親切,尤其父王也在的時候。    被父王和義父同時寵愛,讓曜日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這種感情隻用了短短幾天的時間,就超過了他與林嫣嫣在一起三年的時光。    曜日年紀雖小,頭腦卻十分清楚。他看見林嫣嫣在父王走後幾乎砸掉了整個佛堂,麵目扭曲淒厲,隱隱覺得這樣的母妃很嚇人,讓他十分不喜。於是他小心翼翼地離開了。    既然自己不是母妃的孩子,那麽是誰的孩子呢?輝兒又是誰的孩子呢?義父又和父王有什麽事?為什麽義父要離開呢?    曜日的小腦袋裏閃過許多疑問。    ***********************     言非離起床,活動了一下身體,感覺不適沒有那麽強烈了,便準備了一下東西,打算去馬場看看。出了門,正看見大嫂在院子裏篩米。    “小言,起床了。”    “嗯。大嫂,今兒個天氣不錯,待會兒我要去馬場看看。”言非離微笑道。劉大嫂也是個直爽人,見劉七一直喚他‘小言’,便也跟著叫。不過好在他們在外人麵前還是記得自己的化名是‘潘離’,到沒惹出什麽麻煩。隻不過自己做事如此不周密,被北堂傲找到也是遲早的事。    言非離想起那個人,不覺笑了一下。其實自己的內心深處,說不定是希望被他找到的,所以才會特意來到這個離他如此接近的地方,又投奔自己最好的兄弟。    “小言,你笑什麽?”    “嗯?我笑了嗎?”    “笑了啊!從前兩天迴來後你就喜歡一個人傻笑了。”劉大嫂笑眯眯地打量他。    言非離有些不好意思。他總是時不時地想起北堂傲和離兒,一想到他們,心裏便是一陣甜蜜,不由自主地就會笑出來。    劉大嫂是個直爽但細心的女人,有著女人特有的敏銳和直覺。言非離迴來後春風得意的模樣,以及時不時流露出的笑容都讓她感覺不同以往。    不知是不是離開那幾天遇到了什麽心上人?    劉大嫂禁不住在心裏這樣揣測。想一想小言的年紀也不小了,早該成家立業了。這兩年自己給他說的姑娘他一個也沒看上,想必是心裏早已有人了。    “大嫂,我去馬場了。”    “好。”劉大嫂心裏盤算著,哪天叫劉七好好去問問言非離,套出他心上人是誰,早點給他提個親。這種事,他們兩兄弟好說話。自己雖沒能給劉七生個兒子,但好歹有劉雅這麽機靈的一個乖女兒,將來招個女婿迴家,兩人也有兒女養老。讓小言兄弟一直這麽孤家寡人的可不成。    言非離可不知道他大嫂的這些打算。來到馬場,正看見劉雅拉著獸醫小袁不知道在說什麽。小袁一個勁兒地搖頭,爭得臉都紅了,偏偏他不僅是個瘸子,還是個結巴,怎麽說得過劉大小姐那張巧嘴兒。    言非離走過去,聽著他們倆在鬥嘴,問道:“雅兒,你爹呢?”    劉雅跳到他的身邊,拉著他道:“我爹去放馬了。”    言非離向小袁問道:“那兩匹母馬的情況怎麽樣?”    “很、很、很……好。”小袁的結結巴巴地道:“開、開……春的時候配、配、配上的,一共有、有、有……”    “有十七匹母馬有崽了。”劉雅聽他說話實在累,忍不住替他說了。    言非離拍拍劉雅的肩,溫言道:“雅兒,女孩子不要這麽說話,很粗魯。”    劉雅皺皺秀眉,指著袁清道:“誰叫他說話那麽費力。”    袁清漲紅了臉:“小姐,我、我、我本來就是結、結、結……巴。”    劉雅立刻跳過去學他說話,把他氣得結巴的更厲害了。    言非離笑笑,知道劉雅隻是淘氣,其實他們倆感情好得很,所以也不擔心,問明了劉七他們放牧的方向,翻身上馬,尋了過去。    ***************************     北堂傲剛剛從皇宮裏迴來。皇上給他看了一份密折。東方曦出手很快,在滅掉南邊最後一個小國後,借東宮太子篡位之名,打著勤王的旗號一舉廢掉老小兩個皇帝,三天前名正言順地登基稱帝,正式成為文國之主。    現在明、文兩國可說平分天下,四天門又有他們四人各自坐鎮一方。東方如今做了皇帝,自然不會再做什麽門主,他那個位子早晚要傳下去。皇上心裏清楚得很,天門在武林中已經屹立三百年不倒,根深蒂固,勢力龐大,有北堂傲在北門坐鎮一天,隻會對明國有利無害。這次把他叫進宮裏,無非就是測探一下天門在這件事上的反應。    其實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天門又不是第一次出現一國之君。隻不過現在天下漸定,明、文兩國局勢穩定,國富民強,天門的地位便會有些微妙的轉變。    嗯!也許該和南宮商量一下,是否要對天門軍製做些調整為好。    北堂傲分析了一下天下形勢,心裏想著。    迴到府裏,見了禦醫,說輝兒的情況已經穩定多了。隻要不抓破身上的膿包,將來也不會留下疤痕。    北堂傲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已經有一個兒子死於天花,因而十分的擔心,希望輝兒能夠撐過去,畢竟他的血脈不同尋常。    剛剛換下大紫色朝服,便有下人來報,說鬱將軍求見。    “鬱飛卿?”北堂傲微微一愣。自從班師迴朝後,除了在接風宴上和他照了一麵後,自己一直未曾上過朝,這半個多月來,先是在郊外別院和言非離在一起,迴來後又是輝兒病重,也沒見過什麽人。何況遙京的這些權貴早知道他性情清冷,疏於應酬,一向不理會旁人的阿諛奉承,所以都很識趣地不來打攪,該來拜賀的時候都會自動將物品和禮函直接送到大總管手上,沒有邀請不敢隨意前來拜會。    “知道了,帶他去前廳,我見見。”    這鬱飛卿是這兩年來明國難得一個年輕將領。鬱家世代都是忠良文臣,他父親是前東陽太子的太傅,兄長也是翰林院的大學士,他是家中麽子,十幾歲時突然棄筆從戎,投身軍旅,年紀輕輕竟然爬上了將軍之位,確實是個人才。    其實不論他是個怎樣的青年才俊,統統都不關北堂傲的事。即便他曾在戰場上作為他的部下,追隨了他一年多的時間,但對北堂傲來說也沒什麽特別的意義。可是他對他還是特別通融的,不為別的,隻為了……那麽一點點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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