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瀾。”何意瞬間感覺到身邊人戒備又複雜的情緒, 怕是來者不善。眼看著廉勝跑來, 謝瀟瀾掩去情緒, 依舊是那股冷淡表情,他拱了拱手:“參見總督大人。”“謝賢侄, 你與我不必獄嚴獄嚴多禮,聽聖上派你來,我已經幫你安排好了府邸,隨我來!”廉勝就像他的大胡子一般熱情不羈,全然沒發現謝瀟瀾的刻意冷淡, 隻當他舟車勞頓不適。廉勝給他準備的府邸很大,是比他們在京城的宅子都要豪華的,而且內部假山流水, 亭廊閣榭,極具江南水鄉之風。謝瀟瀾看著那宅邸麵不改色:“何必勞煩總督費心,下官隻是來幫忙治理水患, 明日便會去沿海州縣。”“……這, 這不是想著你家人, 賢侄你莫同我客氣才是。”廉勝有些尷尬, 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謝母,卻見從前見著他總笑臉相迎的婦人都不看他一眼,訕訕的笑了幾聲。何意雖不知曾經究竟發生了何事,但兩江總督官職比謝瀟瀾高,於情於理都不該落他麵子,免得日後又有不必要的麻煩。他抬手輕輕碰了謝瀟瀾一下,懼內的謝某立刻應聲:“多謝總督大人思慮周全,下官與家眷卻之不恭。”廉勝注意到這小動作,默不作聲的看了何意一眼。好歹給了台階,廉勝也沒拿捏著,忙招唿院內的下人將他們的行李都給放好,他本想著數年未見與謝瀟瀾共飲幾杯,可瞧著對方的模樣顯然不願與他多交談,便沒提此事。下人們手腳麻利,沒片刻的功夫就將他們的行李收拾妥當了,何意心中有疑雲,若說謝瀟瀾從前和廉勝有齟齬對他沒好臉就罷了,可謝母那般好脾氣都這樣,顯然有問題。他本不欲多問,可謝瀟瀾的情緒實在太糟糕了,他此次是來辦正事,若是因為陳年舊事亂了心神,那才真糟糕。何意笑著湊到他眼前:“誰讓我們謝大人不痛快了?可能說與我聽聽?”“夫郎。”謝瀟瀾隱忍著情緒,眼睛都憋的有些紅,他抬手抱住何意,臉埋在他肩膀處,“兩江總督從前不是兩江總督。”這簡直是句廢話。何意沒打斷他,任由他說著六年前的事。謝瀟瀾那時十三歲,他無法對王家伸出援手,便隻能先顧著自家,父親被下獄,他找遍了父親從前的至交好友。可沒想到那些人在得知謝家事後一個也沒出麵幫著求情,那時廉勝的妹妹在後宮頗受寵,謝瀟瀾便求到他門前了。“廉勝冷言冷語將我趕了出去。”一句話裏藏著的是說不盡的委屈,縱使他為人所讚歎,將其誇的宛若文曲星下凡,可他那時終究隻有十三歲,比如今隻曉得樂嗬的謝瀟瀟也隻大兩歲。他能不亂心神找人求助已是不易,又怎會有其他的方法。但他卻屢次碰壁,次次被驅趕。想到那時的謝瀟瀾,何意忍不住跟著紅了眼,不怪他對廉勝冷臉相待,盡管隻是情分與本分之事,可他視對方如救命稻草,卻被其視若草芥,是該難過的。何意輕輕拍打著他後背,嗓音輕柔:“委屈我們之淮了。”好一番溫存,謝瀟瀾才收斂情緒準備和廉勝聊聊水患之事。此時節多雨,內裏不顯,但沿海處卻水勢上漲淹沒村莊,天災往往伴隨著人禍,且此行也是要查探先前銀子走向,到底是大工程,若不與廉勝共同做事,怕是難。何意將屋內稍稍整理一番,去其他廂房看謝母與謝瀟瀟了。謝母心情也有些低落,顯然和謝瀟瀾是同種煩惱,何意不欲再多問引起其憂思,便借口帶瀟瀟出去轉轉。謝母深吸一口笑:“也好,記得帶上小廝,外出注意安全。”“好,娘放心。”天災嚴重,死傷無數,屍體若得不到好的處理方式,很容易引起人禍疫症,這才是更要命的事。總督府不沿海,因此城中還不曾出現病症,但災民卻不少,否則之前也不會有一些跑到天河府城的官道上,怕是已經人心惶惶了。這邊天熱,但因為多雨,空氣總是悶悶的,極容易得病。城裏的鋪子倒都是些有意思的鋪麵,各式各樣的都有,畢竟是出來轉的,也該了解這邊的物價,何意便帶著謝瀟瀟各個鋪子都轉了轉。米鋪的小二笑問:“兩位是打北方來的吧?”“如何瞧出來的?”何意抬眼看他一眼,隨後便繼續挑看米。“若是南邊的,來都直點要某種精米,沒有客人您這樣對比著挑的,而且看您麵兒生。”小二嘿嘿笑。何意微微點頭:“好眼力,先來二十斤精米,送到巡察禦史府。”小二瞬間瞪大眼睛,聖旨一下,兩江早就知道最近要來一位巡察禦史,他倒是沒想到直接讓自己碰上了,連忙殷勤的去稱米了。米麵都是不可或缺的,逛完這些鋪子,自然就要去醫館藥鋪瞧瞧,連書齋都不曾落下,說不定就能淘到醫書古籍。“這些藥草集看著還不錯,基礎是一定要夯實的。”何意給他買了藥草大全,其他的便再沒有看到了。“嫂嫂,我會好好看的。”謝瀟瀟捧著醫書很是歡喜。何意曲起手指輕輕彈了彈他額頭,突然發現謝瀟瀟長高了些,這般歲數若是在前世都已經上小學了。城中好似是有書院,屆時可以去問問能不能讓哥兒也上學。和街邊的災民比起來,何意與謝瀟瀟實在紮眼,他們逛完便準備迴去了,省的遇到麻煩。“喂!叫你呢!”起初何意沒在意,緊接著便又聽見這麽一聲,他下意識扭頭瞧了一眼,就見一穿著樸素的姑娘正憤恨的瞪著他。何意有些詫異:“是在喚我?”“不是你還有誰?”那姑娘頗有些義憤填膺,“你難道看不見街邊這些災民在行乞嗎?”“能看到。”何意看著她微微點頭。聽他這麽說,那姑娘更生氣:“你明明看到他們這般可憐,為何不能對他們施以援手,分明瞧見你買了這些東西,許多都十分昂貴,你卻連銅板都不分與他們!自私自利!”何意聽的滿頭霧水,他有銀子是自己賺的,給自己買東西有何不可?難不成要拿出來給所有人分享才是利人利己?他關愛的看了一眼那姑娘,轉身帶著謝瀟瀟繼續走。誰知那姑娘竟追上來雙手撐開攔著何意,清秀的麵容上帶著因氣憤而升起的薄紅,姑娘皺眉:“你分明就是有錢人,為何不幫?”“我為何要幫?”何意蹙眉,“你為何不幫?”“我沒銀子,如何幫?”姑娘說的理直氣壯。“可笑,律法可有明文規定有銀子就一定要幫助人?幫與不幫都是我自己的事,用得著你在此處指手畫腳?慷他人之慨,你倒是有善心,你去賺銀子給他們。”何意怒極反笑。也不瞧瞧整條街道有多少行乞之人,若隻有一兩個,他給點銅板碎銀也能打發,可放眼望去數十人,要他如何幫?姑娘像是從未見過何意這樣的哥兒,聽他這麽說神情更加不耐,表情也帶了鄙夷:“你一個妾室哥兒,拿著夫家的銀子亂花,卻連好事都不做!”何意抿了抿唇,一句話都不願意再和她說,隻見他是哥兒,便覺得他是妾室,也覺得他的銀子都是夫君所給,讓他覺得很反感,也很悲哀。不欲與她有過多糾纏,何意繞開她便要走,哪知這姑娘竟不依不饒的,眼見攔不住何意,竟直接大喊起來。“這位夫郎說要給大家送銀子!有需要的趕緊過來!”眼看著那些聽了那姑娘話的乞丐們像瘋了似的朝他這邊跑來,何意立刻拽著謝瀟瀟就跑,小廝機靈也拔腿跟了上去。要甩開那些沒力氣的乞丐們很輕鬆,但這件事卻像一根刺一樣紮在何意的喉嚨,想發火卻又無處發泄,要他將此事忘卻又絕無可能。連何意自己都不知道,他越生氣表情便冷,謝瀟瀟看著他那模樣硬是將自己給嚇著了,大氣都不敢喘,咬咬牙想走,但又有點不太敢。“嫂嫂……”他有些心慌慌。何意低頭就瞧見小家夥驚惶的神情,他輕輕唿了口氣,扯出一抹笑:“嗯,你去玩,我歇會。”“好。”何意坐在椅子上把玩著茶杯,越想越覺得這事兒不對勁。他立刻將方才跟著出門的小廝叫來:“你去想法子查查那個姑娘和誰見過麵,家住何處,最近做了什麽。”小廝低低應了一聲快速離開了。謝瀟瀾迴來時,就見謝瀟瀟神情嚴肅的在院子裏踱來踱去,看見他立刻飛奔而來:“哥!”得知前因後果的謝瀟瀾瞬間就察覺到此事不對勁,但眼下當務之急是先哄好他夫郎。說來,謝瀟瀾從未見過何意真惱人,因此當真覺得有點稀罕,快步進了屋裏,就見何意拿著扇子將自己的頭發絲扇的都亂飄。不悅確實都寫在臉上了。“方才已經都挺瀟瀟說了,我即刻讓人去查她,此事怕是並非衝你來。”畢竟不會有人當街做那種十分白癡的事。何意抿緊唇瓣,有些不痛快:“等我緩緩再和你說話。”謝瀟瀾有些想笑,但不太敢,隻能板著臉僵硬的點了點頭。作者有話要說:第55章 略休整了一日, 謝瀟瀾便和廉勝動身去了沿海州鎮,因著前幾日下雨,水勢蔓延, 已經淹沒了許多村莊,村民們隻能暫住在簡易的棚子裏。賑災銀不夠用, 平日裏給他們喝的米粥都快沒有米了, 連饅頭都不夠分。剛一落腳, 州鎮的縣令們便全圍了過來, 早就聽說是新科狀元要來, 雖已經做好了準備, 不曾想竟是這般年輕的, 模樣瞧著還沒及冠。目光落在他身邊穿著淺青色裳群的何意身上,對謝瀟瀾便更加不屑了, 哪有人出門辦事都要帶著容貌豔麗的妓兒的?幾位縣令對廉勝態度諂媚:“此事怎好勞煩總督大人親自來,交給我們便是,隻是這賑災銀並不夠用,因此百姓們隻能先這般安置著。”“兩月前,朝廷便送了百萬兩銀, 怎的這會幾位縣令又說不夠用了?”謝瀟瀾故作疑惑,像是全然不知。“謝大人久在京中有所不知,先前吃穿都是給頂好的, 可災情越來越嚴重,難民也越來越多,那銀子像流水似的就沒了。”“是啊, 糧食都是省著給百姓們發, 可還是不夠, 所以才緊著希望朝廷能派發些銀子, 不知謝大人此行可帶銀子了?”這些人三言兩語的就要將銀子的事搪塞過去,隻覺得謝瀟瀾新官不懂可欺,就隨意拿話敷衍他。何意看向廉勝,就見這個絡腮胡的大老粗也跟著點頭,顯然也不曾覺得賬不對勁。謝瀟瀾自然沒帶銀子,他就是來查銀子的,但他沒直接說,隻意味深長道:“銀子的事都不打緊,這幾日要在鎮上暫住,希望縣令也能為本官找個暫住之所。”廉勝對他的話表示同意,畢竟謝瀟瀾是來幫著解決災情的,若是住在城裏,還如何做事?縣令們聽罷互相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聊完這一茬,幾位縣令便帶著他們四處觀察。給百姓們臨時搭建的棚子很簡易,就是幾個木樁支起來再鋪上幹草,吃的是稀的看不到米粒的粥,穿的是破爛不能蔽體的衣。若真像他們所說,將銀子都花在了百姓身上,那他們怎會像乞丐一般。“此次災情有多少傷亡?”何意突然出聲問道。從難民營一路轉來,雖說也看到了一些瘦弱無骨的,但肉眼瞧見的都是有力氣能走路的,這本身就不對勁。不是何意杞人憂天,而是天災人禍本就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