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啟帝眯著眼,不等顧泯反駁,繼續說道:“大應兵鋒所指,大祁如何應對?戰火如今是燒到邊境,等到了以後,長驅直入,每過一座城鎮,就是一場災難,在戰爭麵前,沒有什麽道理可講,即便大應打得沒那麽快,但大祁內部就會出問題,到時候呢?一個才歸於大祁版圖不到三十年的地方,你說大祁能有多用心?”


    顧泯皺眉道:“南楚國境在南海之畔,大祁腹地,除非戰爭真的一發不可收拾,不然如何能夠打到這個地方?”


    “戰爭非要殺人才是災禍?”


    寧啟帝的聲音有些冷,他緩慢說道:“戰爭是什麽?不是單純的流血死人,是國力的碰撞,一旦開始戰爭,糧草,兵器甲胄戰馬,甚至於壯丁!”


    “前麵死了人,後方就要招募兵士,優選是什麽地方,是大祁那些富饒的地方?還是才納入版圖的那些原本的小國疆域裏的百姓?糧草要從什麽地方征發?不還是這些地方?所以戰爭一開始,那些南楚百姓,就已經卷入進去了,這種事情,沒得挑。”


    戰爭永遠都是殘酷的。


    寧啟帝說得這些,都是真的,當初寧國一統天下,之後再開啟戰爭,自然不會先從寧國原本的疆域裏的百姓下手,自然是先找遺民,畢竟親疏有別這四個字,明晃晃的,由不得你不相信。


    這就好像是一家人,原本其樂融融,但後來父親再娶,找了新的媳婦兒,後娘對她自己的兒子,和對原本這家裏的兒子,一定會有區別的。


    這一點,無可厚非。


    甚至換做大部分人,都會這麽做。


    寧啟帝又問道:“拋開我之前所說的不談,再說說南楚百姓在磨難之時,要讓你這個國君重新站出來呢?你怎麽辦,拒絕?”


    顧泯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麽,但寧啟帝已經又堵死了他的口子,“柢山可容不下這麽多的百姓。”


    顧泯臉色發白,今天之前,他所思所想,沒那麽多,而且那個時候的局勢,也不像是現在這麽難。


    但現在不同,大應開始南下,大祁之後就要麵臨戰事了。


    “其實做一國之君,和做掌教,沒太大的差別。”


    寧啟帝微笑道:“世上的事情,看起來天差地別,實際上呢,也就那麽迴事。”


    顧泯喝了幾口酒,壓下心中的震撼,而後才抬頭看向寧啟帝,“先生果然讀過很多書,真知灼見,在下佩服。”


    “你佩服我沒用,這些事情是你要解決的,我解決不了。”


    寧啟帝溫聲道:“自小磨難,這一生說起來也不容易,但肩上的責任在,沒辦法。”


    目前的局勢已經是這樣,顧泯其實沒什麽選擇,隻是他現在唯一有問題的,便是自己不夠強大,不夠強大這就意味著,他有很多事情,做不了。


    處境會更艱難。


    “我會去鹹商城一趟。”


    顧泯目前也有個解決的辦法。


    “和梁照談?”


    寧啟帝冷笑道:“為何一定要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旁人手上,命運這種事情,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一定要放到自己手上才安穩。”


    他看向顧泯的眼裏,有過一抹失望,但很快便都消散了。


    顧泯不說話,隻是一口一口的喝著酒。


    他自己有考慮,當下他其實做不了什麽。


    寧啟帝不再多說,喝完一碗酒,就眯著眼,不打算主動張口了,有些事情,他做得了很多很多,但是最後拍板的,還得是顧泯自己。


    千年之後,他這個後人修行這方麵沒什麽問題,現在來看,至少在這萬年裏,他都是排得上號的,但是他如果和常遺真人是一類人,那還真不該生在帝王家。


    “先生,若是要再建南楚,是否就不能偏安一隅了?”


    顧泯主動開口問到這裏。


    “這不是屁話嗎?”


    “就連三歲的小孩子都知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你要做蝦米,躲來躲去的,也隻是蝦米,某一天被魚看到,你能跑,往哪裏跑?不僅要做大魚,還更該做岸上的漁夫!”


    寧啟帝譏笑道:“要想真正有萬世太平,你覺著依靠別人能行?都不如自己來幹。”


    他今日的這番話,其實也沒有想要馬上打動顧泯,隻是想著在他的心裏種下種子,有了那麽顆種子,遲早是要生根發芽的。


    “即便沒有野心,為了南楚百姓,你不能做些什麽?”


    這每句話,都落到顧泯的心間了。


    赤發站在一側,聽得心驚膽戰,如果之前他認為寧啟帝所說的都是開玩笑的話,如今他的一言一行,就真的是讓他有幾分相信,他是真的想要讓顧泯來做這個皇帝了。


    天下共主,看起來很難,但是身後站著一個金闕之上,又是千年來做這些事情最有經驗的人在給你鋪路,那真的也就不太難了。


    寧啟帝這樣一位皇帝,當年何曾給這樣給一個年輕人鋪路,他如今這樣做,赤發隻能理解為,他真的很欣賞眼前的年輕人,也很想再把天下交到一個具有大寧皇族血脈的人手裏。


    寧啟帝有選擇嗎?


    好像沒有。


    顧泯喃喃道:“我會好好護著他們的,因為他們曾經是南楚的子民。”


    “現在機會很好,崇文樓代表著天底下的文人,現如今不在大祁也不在大應,你爭取到南楚,事情就成了一半,另外吸納其餘遺民入南楚,拿民心,那些大祁的世家大族,不會關心誰做皇帝的,你隻要給出他們想要的,都能成。”


    寧啟帝緩慢開口,一字一句,都是教導顧泯要如何做。


    誰又敢說當初崇文樓的那位太傅大人對大祁心灰意冷不是他一手安排的?


    寧啟帝雖然才從帝陵裏走出來沒多久,但是他的手段,在細微處,已經有了效果,至少如今的亂局,就是他一手所造就的。


    什麽桓霧,什麽算計千年,在他麵前,的確是一條狗都不如,寧啟帝要破他的局,或許都要不了一日,半日光景,也就夠了。


    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區別。


    況且他本來就是這個世間天才中的天才。


    不過寧啟帝這會兒雖然說了這麽多,但是顧泯卻沒有聽到多少,他如今已經昏昏沉沉,


    那酒入口的時候並不醉人,但是到了後麵,就越發的醉人了。


    任他是個飛光境的修行強者,也沒辦法。


    他腦海裏在翻來覆去的想那麽些話,最後覺著自己有些昏昏沉沉,然後就倒在了石桌上,整個人都昏睡過去了。


    不過他身上這會兒,其實在外麵冒著白霧。


    赤發看著這一幕,皺眉問道:“陛下,這是什麽酒?”


    一般的酒水,可沒有這麽個效果。


    寧啟帝搖了搖喝了大半的酒壇子,裏麵的酒水,其實已經見底了,顧泯看起來沒喝多少,其實還真是喝了不少。


    一大壇子。


    “當年茶聖的名頭足夠響亮,那位酒聖也不差。”


    茶聖陸羽,酒聖杜康,這兩位其實當年都是修行界裏赫赫有名的人物,陸羽因為那棵茶樹被修行者們掛念,實際上酒聖杜康這輩子也釀了九壇酒,每壇酒都有名字,自然喝了之後,也各有好處。


    “桃花、赤水、一氣、長夢、離神、呢喃、見雪白、壽延、遊臨。”


    寧啟帝緩慢說道:“這家夥一輩子不是在釀酒,就是在釀酒的路上,一輩子也就釀成了這九壇酒,自己卻隻喝了一壇,朕拿了他四壇酒,前些年做皇帝朕喝了壽延和遊臨,如今隻剩下這一氣和呢喃了。”


    酒聖杜康這一生,到處奔波,收集了不知道多少材料,最後才釀成了九壇酒,每一壇都是珍品。


    “剛才喝的就是呢喃,這壇酒,沒多大作用,除去基本的提升修為之外,別的,也就是能醉人了,能把朕這幾句話,都好好的記在心裏。”


    寧啟帝看著昏睡不醒的顧泯,嘖嘖道:“一覺起來,忽然就變成繁星境了,你說這小家夥會不會覺得不可置信?”


    赤發有些無奈,“喝頓酒就要破境,這事情放在誰身上能接受?”


    顧泯雖然之前已經到了飛光境頂峰,距離繁星境,也隻有一道門檻,但是想要跨過門檻,本來沒這麽容易的。


    可這酒聖的酒都喝了,還真就簡單了。


    “你說這小子,想的是什麽,他是不是想著還要五十年才走到金闕?”


    赤發笑道:“依著臣來看,估摸著他還真想的不止五十年。”


    “最多十年,多一天都不要說他是朕的子孫。”


    寧啟帝笑道:“三年結發,七年金闕。夠不夠?”


    赤發苦笑道:“陛下,整個修行界的曆史裏,真有這樣的人?不到五十歲的金闕境?”


    “拔苗助長可不是什麽好事。”


    寧啟帝搖頭道:“一個庚辛劍主,身上又流淌著朕的血脈,五十歲夠了,多一天都是浪費他的天賦。”


    赤發隻能苦笑著點頭,對於這件事,他還真不敢相信,不到五十歲的金闕境,這可不是萬年唯一的說法了,怕是萬年之前,也沒有吧?


    寧啟帝想了想,還是皺眉道:“這小家夥天賦足夠,也有股子韌勁,但是他野心不夠,想要做天下共主,自己沒野心,怎麽能成?”


    赤發雖然很想說一句,人各有誌,但這會兒也沒說話。


    “行了,讓他好好琢磨吧,咱們去邊境看看,這場戰爭雖然沒那麽壯闊,但也好多年沒見了。”


    寧啟帝站起來,這就要走。


    赤發盯著桌上剩下的那壇子酒和那包茶葉,有些眼饞。


    這世上能夠喝到茶聖陸羽那棵茶樹上摘下來的茶葉泡的茶的人,屈指可數,能喝到酒聖杜康這九壇酒之一的人更是寥寥。


    而同時能夠喝到那些酒和喝到這些茶的,也就隻有寧啟帝一個人。


    而如今,第二個人,就是顧泯。


    兩個人第一次見麵,寧啟帝送出的東西,實在是太過於豐厚了。


    “都留給他吧。”


    寧啟帝看了顧泯一眼,眼裏沒太多情緒。


    ……


    ……


    顧泯一覺,睡足了半個月。


    他醒來的時候,身上有些飄落下來的樹葉,吐出一口濁氣,顧泯看了看周圍,忽然之間,他就愣住了。


    “破境了?!”


    感受著身體裏那更加強大的氣機流轉,顧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是睡了一覺起來,就真的破境了。


    從飛光境到繁星境,自己用了多少日子?


    顧泯有些不可思議。


    他看向桌上,那包茶葉和那壇酒還在,顧泯站起來,在道觀裏走了一圈,沒有發現有人,正殿裏麵的那些東西,早就腐朽了。


    這明顯是已經有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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