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聲開口說道:“在北海,可沒有這樣的晚霞。”


    白玉塵自顧自說道:“我陪你娘看過晚霞,其實那些年,我在北海之外,看到的東西不少,那會兒覺得都好看,後來你娘親離開之後,我看這天下景色,都如磅礴大雪,久看無感。”


    你在的時候,天下景色都一樣,因為都不如你好看。


    你不在的時候,天下景色都一般,因為都沒你的存在。


    白玉塵的感情被他藏得很好,誰也沒說過,不管是那個最懂他的大應太後,還是自己的閨女柳邑。


    柳邑輕聲問道:“爹爹一定很喜歡娘親吧?”


    這是她第一次喊爹爹,有些不自然,但是隻要有這兩個字,其實也就夠了。


    白玉塵平淡道:“你娘親死的時候,我沒哭。我坐在冰麵上,看了很久很久,然後我去陸地上走了走,去了很多我沒去過的地方,一處又一處,我什麽都沒想,似乎你娘親離開,對我而言,並非什麽大事。”


    柳邑看著他,眼眶有些濕潤,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從來都不懂自己的父親,不管是自己做他的弟子的時候,還是現在做他的女兒的時候。


    “隻是走了很多處地方,忽然有一天在一座山頂看日出的時候,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就流了一天眼淚。”


    白玉塵說這話的時候,也沒什麽悲傷的表情,仿佛就在陳述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柳邑問道:“爹爹沒去找過娘親的來世?”


    “她已經不是她了,找到她又如何?”


    白玉塵說道:“沒多大意義。”


    柳邑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白玉塵又轉過頭來看向柳邑,“準備在郢都看一輩子晚霞嗎?”


    這才是他今日留下來,要談的事情。


    柳邑臉頰微紅,但還是很快點了點頭,然後笑了起來。


    或許天底下的女子都是這般,在自己的爹爹談及自己喜歡的男子的時候,總會不自覺的就笑了起來。


    這份笑容,抵得過天底下所有的胭脂。


    有這份笑容的女子,最是動人。


    “修行者之間的情愛,並不簡單,百年千年,時間太久,難免生厭,到時候雙方的情愛沒有了當初濃厚,即便你願意看晚霞,或許那個人也不願意看了。”


    白玉塵難得多說了很多話,他在城頭上坐了下來,柳邑也跟著坐下,這對父女,忽然就像全天底下的父女一樣,一起坐下,談起了另外的男人。


    不過不一樣的是,白玉塵不像是天底下那些別的父親一樣,一提及自己閨女喜歡的男人,便覺得咬牙切齒,而是顯得相當淡然。


    “爹爹覺得他怎麽樣?”


    柳邑有些好奇的問道。


    隻是依然緊張。


    白玉塵點頭道:“當世年輕人,沒人及得上他。”


    柳邑高興壞了,天底下沒有女子不希望自己喜歡的男子,會是那世上最好的男子。


    白玉塵說道:“不出意外的話,以後他會是世上最強之人,不過他不會在這裏停留多久,你是等著他迴來,還是同他一起走?”


    柳邑張張口,就要脫口而出,但白玉塵卻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急著說,好好想想。”


    說完這句話,白玉塵站起身,對柳邑說了聲走了,然後轉身就要走。


    他似乎提出問題之後,根本沒想要獲得答案。


    離開皇城,在郢都城外一百二十裏處,白玉塵在一座早已經荒廢的破廟前停下,走了進去。


    四海之主裏的南海之主霧野老僧離開郢都的時間比他早很多,但即便是離開了,那個老和尚也沒有急著離去,而是在這裏等著白玉塵。


    兩位四海之主,都是當世一等一的大人物,如今卻在這破廟裏相見。


    等到白玉塵走進這裏麵,老和尚才站起身,已經枯瘦得不像樣子的老和尚主動開口說道:“有兩個問題,想問問你。”


    白玉塵不言不語,但他沒有轉身就走,其實便是已經默認。


    “頭一個問題,想知道你對如今天下,北邊大應還是否有心思?”


    當年老和尚常常前往北邊的大應,就是因為白玉塵隔三差五便要去一趟,他身為大順王朝的亡國太子,此生心願便是覆滅大應王朝,而老和尚之前要做的,便是不讓白玉塵做這些。


    “如今天下,大應如何,與我何幹?”


    白玉塵淡然開口,“局勢如此,我怎麽想,已經沒關係了。”


    老和尚微微點頭,感慨道:“你連此事都能夠想透,怪不得能夠前行頗多,如今世間,能勝過你的,可否還有人?”


    白玉塵不為所動,“這是第二個問題?”


    老和尚搖了搖頭,然後這才問出了第二個問題,“北海之外,是否有蠻夷異動?”南海之外,前些日子,那些當年被趕出去的蠻夷,如今已經蠢蠢欲動,比起來當初頻繁太多了。


    再加上西海那邊前些日子更有金闕強者侵入大陸,種種痕跡,已經足以說明,四海之外的蠻夷,在沉寂千年之後,又要有大動作了。


    “早在很久之前,他們便在北海深處的一處戰場培養年輕人了,當時我不知曉。”


    老和尚一臉愁苦。


    “他們這一代的最天才者,已經被顧泯斬殺,隻是之前積攢了那麽多人,北邊的蠻夷,比千年之前,強得多。”


    既然是說起四海之外的事情,白玉塵可以說很多。


    “在這裏等你的時候,梁拾遺和林深兩人,已經仗劍出海了,他不願意久留在西海,想要殺出西海的百年太平。”


    老和尚臉色依然不太好看,自顧自緩緩的說道:“你覺得兩位劍仙,能夠在西海之外殺得百年太平嗎?”


    白玉塵沒說話。


    老和尚又說道:“我很老了。”


    他是四海之主裏年紀最大的那個人,活不長了。


    而四海之上,卻不可無主。


    其實現在擺在他們麵前的問題很是複雜,四海之中,西海的梁拾遺,南海的他,都不會在這世間再停留多久。


    梁拾遺要去彼岸,而老和尚則是時日無多。


    可他們之後,這擔子誰來擔起,卻無安排。


    白玉塵更加強大,說是去彼岸,也是這數年之間的事情。


    四海之中,三位都要在近期離開,空缺出來的位置,誰能頂起來?


    這或許是世間千年來,最為古怪和尷尬的一個階段。


    “或許像是梁拾遺那般想,也不錯,出海一戰,殺出百年太平,百年之後,自然局勢不同。”


    白玉塵有些讚同梁拾遺的想法。


    老和尚說道:“南海那邊,我撐不了多久了,若是以後有事發生,便是我對不起天下人。”


    白玉塵看著老和尚,這兩人雖然一直都說不上是朋友,但兩個人交手多年,也算是有幾分情誼。


    如今這麽說起來,白玉塵自然也知道他的想法。


    但這位北海玉藻宗的宗主,隻是看著老和尚,沒有點頭沒有搖頭。


    老和尚笑了笑,他已然知道白玉塵心意。


    “請問。”


    他問了白玉塵兩個問題,自然也要迴答白玉塵的問題。


    “我隻有一個問題,告訴我你知道的彼岸所有情況。”


    白玉塵問道:“那裏到底是一處長生之所,還是這徹頭徹尾的就是一場騙局?”


    老和尚沒急著開口。


    世上知道彼岸那邊事情的人,肯定不少,但是應當沒有人比他知道的更多。


    老和尚說道:“彼岸確有長生之路,要不然這曆史上的那些天才,會如同飛蛾撲火般不計後果的朝著彼岸而去。”


    這人間曆史,已經隻能追溯到萬年之前,而在這萬年之中,幾乎大部分真正的天才修行者,都是離開此地前往彼岸而去的,雖說在史冊上他們被記載成無數種死法,但實際上,他們都沒死。


    幾乎全部都去了彼岸。


    彼岸似乎是一種比這個世間更為高等的世界,一旦破開金闕,便不會在這裏停留,千百年來,一直如此。


    而今天,老和尚便要直白揭露原因。


    “一旦破境,便會有天地大道壓製,金闕之上,修行便幾乎再無可能,為了繼續修行,便隻能去彼岸。”


    老和尚說道:“那不是一個騙局,是真正有長生可能的地方。”


    天底下要是有人說話百分百可信,就隻有麵前的老和尚了。


    白玉塵又問道:“除去這些之外,你不知道別的了?”


    老和尚微笑道:“彼岸何其神秘,去者莫能還,我們這些在迷霧之前的人,能夠知道一些迷霧裏的東西,已經很不容易了。”


    ……


    ……


    梁拾遺和女子劍仙兩人前往西海之外,並非禦劍而行,而是乘舟。


    禦劍很快,乘舟也不慢。


    本來按著梁拾遺自己的想法,去往西海之外的蠻夷之地,叫上更多的人最好,喊上一堆金闕,也不用再廢話什麽,直接橫推那邊的蠻夷,將這個族群給滅掉,那之後西海,自然會有千萬年的太平光景。


    隻可惜他的這個想法,並沒有得到旁人的支持,他一共邀請過幾個人,沒一個人答應他。


    最後他沒辦法,隻能兩人出海,兩個人有兩個人的殺法,雖然再不能去想蕩滅整個西海之外的蠻夷,但至少也能殺那麽數位金闕。


    讓那些蠻夷安靜下來,在未來的數十年乃至百年之中,不再生事。


    站在船頭,梁拾遺百無聊賴的問道:“你之前在西海百年,殺過多少橫渡西海的蠻夷?”


    女子劍仙看著海麵,頭也不抬的說道:“三個。”


    “三個都是金闕?”


    梁拾遺掏了掏耳朵,自顧自說道:“對了,不是金闕,估摸著都不敢往西海這邊來。”


    “那知道那邊蠻夷是個什麽情況嗎?誰最厲害?”


    梁拾遺伸手在海水裏攪動,然後無趣的躺下,頭看著天空,“我太蠢了,這種事情,你肯定不上心,我居然還白費功夫去問你,真是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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