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玉膚不禁冰肌寒(1)


    待到弈澹離開,朱成璧方才迴首看著鄭姑姑道:“方才你說的很好,這樣朦朦朧朧最能讓皇上疑心。(..tw棉花糖小說網)”語畢,朱成璧略微一頓,端了竹息新沏好的雪頂含翠,悠悠道,“隻是眼下還是急不得的。”


    鄭姑姑微微一笑,淡淡道:“民婦等了多少年,不僅僅盼著能還昭慧太後一個公道,也是為了民婦自己的一點私心。”鄭姑姑低首沉思片刻,語調帶了不少淒涼,“民婦夜夜都能夢見昭慧太後將皇八子抱到民婦的懷裏,他那樣小,那樣柔軟,怎麽知道自己剛剛出生便被算計。”


    鄭姑姑唏噓不已:“昭慧太後何等聰明,更何況臨死之人總是心智清明,她知道此番被淑妃算計,如果不將皇子托付與她,恐怕母子不日就要泉下相見,但又如何忍得自己的親生孩子認了仇人為母親?”鄭姑姑雙手微顫,似乎幾十年前的那一幕又在眼前重現,“她希望我能為她複仇,一早便撕下了一片衣衫,血書‘淑妃害我’四個字,悄悄卷起來塞到民婦手中,就在民婦接過皇子之時。”


    朱成璧輕輕頷首:“昭慧太後一番苦心,確實難得。”


    “我隻是小小的禦膳房醫女,如何能有資格抱著皇子?直到那卷衣衫的殘片被塞入手中,我才猜到一二,後來迴了太醫院悄悄一看,更是驚得出了一身冷汗。”鄭姑姑輕輕道,“開始我還在奇怪,為什麽昭慧太後不直接交給兩位陪嫁姑姑,後來等到她們的死訊傳來我才知道,昭慧太後何其敏銳,當時恐怕就已經猜到兩位姑姑來日的下場了。”


    朱成璧輕輕按住鄭姑姑有些發抖的雙肩,隻覺得指尖微微發涼,就像窗外的夜色一般,順著窗檻一路涼到了心裏:“頤寧宮那一位素來手段狠辣,之前我也隻是略有些耳聞,直到聽你說起,我才明白。.tw她的謀略、手段實在是令人發指,幸好她如今臥床不起,否則我還真不敢貿然出手。”


    鄭姑姑稍稍平複了起伏不定的唿吸,緊緊握住朱成璧的雙手:“等到娘娘大業可成,一定要幫民婦好好照顧瓊脂與瓊蘿,這也是我欠她們母親的。”


    朱成璧微微一笑:“這個自然,你放心便是。”


    第二日清晨,朱成璧早早便醒了過來,喚了竹息來為自己梳妝,竹息執了羊角梳子一壁為她梳頭,一壁有些心疼地道:“娘娘昨夜可是又沒睡好嗎?看這眼睛下方的鴉青比前幾日又重了些,娘娘夜夜不得好睡可怎麽好呢?”


    朱成璧閉了眼睛輕輕道:“無妨,用紫葵粉便是可以遮掩過去的了。”


    竹語端了赤金牙盆在旁,兌好玫瑰汁子的溫水上浮著幾片柔嫩的花瓣,那一道道香霧彌漫開去,直教人心頭也暖上幾分。


    竹語微笑道:“和妃娘娘與恩嬪小主前幾日送了不少補品過來,奴婢看著那金絲血燕和野山參都是極好的東西,娘娘不妨好好溫補身子。”


    朱成璧聞言一笑:“她們也算有心,皇上前番賞賜了不好東西到昀昭殿與月影台,她們倒又送了過來。”


    竹語陪笑道:“咱們含章宮的東西,向來飾數一數二的,和妃與恩嬪如何不知,左不過是一番好意罷了。.tw[棉花糖小說網]”


    朱成璧微微頷首:“稍後你親自把那個產自渥南國的金絲攢珠飄翠項圈給和妃送去,就說本宮謝謝她的好意。”想了想又補充道,“那把如意翡翠的金鎖也送了去,再挑一柄成色好的玉如意送給恩嬪,讓她好好養著身子。”竹語忙道了一聲是便下去了。


    竹息手藝靈巧地給朱成璧梳好望仙髻,又挑了一對翠玉銀杏葉耳環戴在耳垂上,輕輕道:“早上長信宮那邊傳來消息,昨兒妍貴嬪似乎精神不太好,出言頂撞了皇上,皇上似乎怒了呢。”


    朱成璧漫不經心地選了一支金鑲玉蝶翅步搖隻做把玩,淡淡道:“這也怪不得她,妃位與太子之位一並飛了去,換了誰都要失心瘋的。”


    竹息略略遲疑:“奴婢聽聞,妍貴嬪好像怒罵皇上,是,是……”


    “是什麽?直說便是!”


    “是,是,老狗。”竹息臉色變了幾變,“因為這個,皇上最後才拂袖而去。”


    朱成璧皺了皺眉頭:“如此出言不敬,我看她的好時日也算完了,就算日後能從喪子的陰影裏走出來,也是難再有寵愛的。”朱成璧微微一頓,又冷哼一聲道,“她難道以為自己是漢景帝的栗姬麽?咱們皇上可不是漢景帝,能優容栗姬多年。不過話又說迴來,栗姬最後不也是下場淒慘麽!”


    竹息聞言莞爾一笑,正了正發鬢的茜色絹花:“兩屆秀女選進來,得寵的嬪妃如今大多是下場慘淡呢。”竹息掰了指頭細細數道,“五年前進宮的密貴嬪、賀婉儀都沒了,妍貴嬪眼瞅著要失寵到底了,錢小儀進了冷宮還在耗著,也是決計出不來的;兩年前進宮的睦嬪廢了位分在慎行司自裁了,媃嬪降為了更衣進了冷宮,慎嬪的身子一向不好,也是個不中用的,禧貴人呢,多久了卻還留在貴人的位份上。”


    朱成璧輕輕搖頭:“這幾年宮裏頭的鬥爭尤其厲害,折損這樣多的妃嬪,真是叫人心驚,算起來也隻有恩嬪一位是扶搖直上、前途甚好的了。”


    竹息不覺也是感慨:“隻可惜,像恩嬪小主這般心思通透的實在不多罷了。”


    朱成璧沉默片刻,又道:“這幾日宮裏頭出了不少事情,淩兒的騎射沒有耽擱吧?”


    竹息忙笑道:“梁王雖然是日理萬機,但日日都會抽了時間進宮陪四殿下練習騎射,朱大人與孫大人也是囑咐了校場的教官好好關照著,娘娘放心便是。”


    朱成璧以手支頤,隻是細細打量雙魚紋鏡中的自己,竹息的手勢無比輕柔和緩,質地極好的紫葵粉將一張臉妝點得精致而細膩,隻是,紫葵粉之下的這張麵容,已經見識了太多太多的腥風血雨了。


    朱成璧微微歎氣,低低道:“眼下昭慧太後的事情也暫時急不得,皇後得了玄浄早夭的消息,怕是暫時也隻能圖著自保,難以再會算計我了。但卻還有一件事,還得由你去做。”


    竹息微微屈膝:“娘娘請吩咐便是。”


    朱成璧輕輕吐出一口氣,一字一頓道:“是關於木棉。”


    城南朱府,朱祈禎一壁悠悠地喝著素粥,一壁看著手中的報告,這是孫傳宗連夜遣了人送來的,自己雖然已是神機營的統領,但對驍騎營的情況也並未悉數不管,更何況以自己與孫傳宗的關係,便是等於兩大營牢牢握在手中。


    從報告看來,看守密貴嬪的侍衛已在昨夜裏全被處死,想來這件事情也可以告一段落了。朱祈禎眯起眼睛微微出神,孫傳宗的顏體字方正茂密、橫輕豎重、雄強圓厚,比起過去又是精進不少,不像剛到驍騎營那般地不堪入目了,不過到底是自己手把手交出來的,如今他練得倒越發像是自己的字了。


    書房外,邱藝澄著一襲煙草綠百花長裙,襯得她幾分楚楚,發鬢的玉石梨花簪子倒也顯得分外靈動,她翩翩然進來,微微笑道:“大人又喝的素粥嗎?妾身今日做了方糖紫薯粥,大人可要嚐嚐?”


    朱祈禎聞言不覺皺了眉頭道:“我習慣喝素粥了,夫人不必麻煩。”


    邱藝澄微微尷尬,忙道:“大人,妾身這迴不會像上次那樣的,妾身自己是嚐過的,還算可口呢!”


    朱祈禎打量她兩眼,不由想起上迴那鹹得像滾了一遍陳年醃鹹菜的碎花皮蛋粥,心裏暗暗想著,果然是打小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千金小姐,不會做便也罷了,偏偏又不願意照了菜譜一樣一樣學,卻是翻著花樣做出些稀奇古怪的吃食來折磨我的胃,遠遠不及孫傳宗的手藝了。


    朱祈禎雖是不大樂意,想了想卻又耐著性子柔聲勸道:“夫人平日裏好好歇著,這些東西讓下人做便好。”語畢又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去神機營,午飯不迴府裏用了,夫人自己吃吧。”


    邱藝澄雖是無可奈何,也隻好屈膝道:“妾身知道了,大人晚上早些迴來。”


    朱祈禎走了幾步,突然想起孫傳宗喜歡紫薯,便又折了迴來,不顧邱藝澄微微驚愕,拿了調羹嚐了一口,一嚐又是懊惱,方糖放得太多,甜得跟打翻了糖罐子一樣,隻得微微避開邱藝澄期盼的眼神,無奈地一笑:“還算不錯,夫人的手藝確實有了精進。”


    邱藝澄有些受寵若驚,待到朱祈禎離開,陪嫁侍女香穗高興道:“小姐,大人剛才誇您有精進呢。”見邱藝澄絞著帕子有些發赧又喜滋滋道,“大人專門折迴來嚐了一口,可不說明大人的心裏頭真真的放著小姐,雖然大人外表淡淡的,但他逢人逢事是一貫的罷了。”


    語畢,香穗也不顧邱藝澄的局促,又腆著臉道:“小姐可要再多練練呢!老夫人說的不錯,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


    邱藝澄越發不好意思起來,點一點香穗的額頭嗔怪道:“你的牙齒可是銅做鐵打的,怎的這般多嘴,也不怕閃了舌頭去!看我不早點把你嫁出去才省心呢!”


    注:《漢武故事》記載,皇後(薄氏)既廢栗姬次應立,而長主伺其短輒征白之。上嚐與栗姬語,屬諸姬子曰:“吾百歲後,善視之。”栗姬怒,弗肯應,又罵上“老狗”。上心銜之。未發也。長主日潛之,因譽王夫人男之美。王夫人陰告長主,使大臣請立栗姬為後,上以為栗姬諷之,遂發怒,誅大臣,廢太子為王。栗姬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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