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黎照夜夜如水(1)


    鳳儀宮,昭陽殿,皇後枯坐在梳妝台前,端正的淩雲髻卻是紋絲不亂,右手卻緊緊握著一隻小巧的琉璃瓶子,在燭火的光暈裏有熒熒的光澤閃現,這是當初在重陽殿被梁諾軒斷為有鶴頂紅的琉璃瓶子,但,這鶴頂紅如何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混進來,又恰好能在搜宮之際被搜到呢?


    皇後心裏恨得發緊,當年自己拿鶴頂紅害死秦貴人母子,難道彼時,就被朱成璧留了心?還是朱成璧一直都緊緊盯住了鳳儀宮,才能如此輕鬆便得了手?


    笑話,真是笑話!本宮為後十一年,居然一朝栽在了朱成璧手裏,她那樣恭順而謙卑,居然能在本宮背後狠狠捅了一刀子!


    淩薇打了簾子進來,奉了一盞安神的百合香片上前,靜靜勸道:“娘娘,您早些歇息吧,已經這麽晚了。”


    皇後不動聲色,隻把手指輕輕一揚,鎏金鏨玳瑁瑪瑙的護甲似利箭刺破長空,直直指向含章宮的方向:“淩薇,你告訴本宮,現在朱成璧那個賤人在做什麽?”


    淩薇忙答道:“跟往常一樣,早早歇下了。”


    皇後咬牙切齒,目光是直欲噬人一般的狠烈,連眼角眉梢盡暈染了一片的赤色:“她早早歇下了?真是笑話!當初她費盡心思,不惜服下鶴頂紅來嫁禍於本宮,多麽狠毒的心思,這會兒怎麽可能歇得下!必定也在謀算什麽!”


    皇後微微轉首,緊緊迫住淩薇的目光:“宋素琬死了,韓雅潔也死了,你看,她的心思真是滴水不漏!”


    淩薇上前一步,緊緊扶住皇後微微發顫的雙肩,柔聲勸慰道:“她的心思,的確是深不可測,從前,是咱們輕視了她。不過,娘娘如今禁足,也沒法子騰出手來對付她呀。”


    皇後深深唿出一口氣:“本宮雖然禁足,但依然是大周的皇後,她朱成璧再怎麽得意,不過是卑賤的庶出妾侍而已!隻要姑母再多勸皇上幾迴,本宮一定可以解除禁足!朱成璧就算再高明,本宮既已經發現了她的下作手段,就一定能把她扳倒!”


    淩薇卻隻是低了頭,遲疑道:“聽聞妍貴嬪似乎發現了蛛絲馬跡,隻是妍貴嬪死後,長信宮上下皆被清理一空,近身伺候的,除了月珠是自盡,其餘盡皆是亂棍打死,殿外伺候的,也被流放西疆,恐怕日後也是輕易動彈琳妃不得。”


    皇後狠狠將台子上的犀牛梳子摜到地上,忿忿道:“本宮就不信,朱成璧竟連一絲錯處都落不下麽!韓雅潔也是個十足的蠢貨,看不好自己的孩子不說,到頭來連仇都報不上!本宮當初真是瞎了眼睛選擇跟她聯手!”


    淩薇眉心微蹙:“妍貴嬪素日裏雖然仗著年輕美貌有些囂張跋扈,但也不至於將與娘娘聯手的事情輕易泄露出去,更何況做了母親的人,為著孩子的將來著想,總不會太過愚笨。”淩薇頓了頓,繼而緩緩道,“怕是琳妃自己察覺了。”


    皇後微微一怔,到底是沉沉歎氣,捧過百合香片悶悶啜飲一口:“難為她如此縝密的心思,且不說這一次,前番數迴,賀婉儀、錢小儀與睦嬪費了多大的氣力,都沒能扳倒她,的確是勁敵,要怪也在隻能怪本宮出手還不夠狠罷了。”


    淩薇接口道:“如今琳妃已是三妃之首,又同舒貴妃與和妃同氣連枝,相當於手握三名太子人選,實在是難以撼動,娘娘可有什麽主意?”


    皇後無奈搖頭,隻是靜靜看著香片出神,片刻才道:“眼下本宮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但願能早日解除禁足,不然可就生生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tw無彈窗廣告)”


    語畢,皇後以手支頤,慢慢忖度著道:“幸好本宮雖是困在鳳儀宮,太後卻囑咐了一應用度如故,不得克扣分毫,又準許你時常宮外行走,領取月俸和時令物資,你便好好盯著含章宮罷。本宮錯了這一迴,來日必定要讓朱成璧十倍百倍的奉還!”


    蘇貴嬪冊封禮畢後,長楊宮一時間是風頭大盛,迎來送往也是頗為熱鬧,朱成璧也遣了竹息送了一整套的纏絲瑪瑙玉盤的首飾,隻不過蘇貴嬪一概告了身子乏應付過去,諸妃也隻道蘇貴嬪在長楊宮養病養了兩年之久,不喜與人多作來往,也隻好作罷,於是,一應湊熱鬧的、攀附關係的、送往諂媚的,都是歇了下去。


    連著幾日,蘇貴嬪隻是歇在長楊宮,隻派了掌事宮女涴汐向朱成璧告了假,晨昏定省少了這位風口浪尖的蘇貴嬪,朱成璧倒也不在意,隻囑咐了蘇氏好生休息著,又派了竹息與梁太醫前去探視了兩迴,更送了不少補品過去,最後連著弈澹也去了幾次,倒讓眾人對這位新晉的貴嬪愈發生出了不少探詢的意味。


    然而,就在蘇貴嬪被推向風口浪尖之時,慎嬪葉氏因為侍奉太後勤謹,被晉了一級為從四品德儀,從四品乃是婉儀、芳儀、芬儀、德儀、順儀五儀並列,其中以婉儀為首,曆來能晉為婉儀者,後頭的榮耀與恩寵也總是少不了的。然而,賀婉儀自裁後,婉儀之位便一直空缺著,弈澹倒也沒有再立一位的意思。


    其實,如果是因為侍奉太後而晉級,即便晉為正四品的容華也並不過分,何況兩年前進宮的睦嬪薑氏早就在慎行司自裁了,媃嬪羅氏也被褫奪封號、廢入了冷宮,葉氏一向性情溫和,也算有些寵愛,此番晉級卻僅僅給了德儀的位分,也讓後宮諸人生出了不少揣測。


    幾日後,卻正是逢著一個天遠雲淡、輕風依依的好天氣,蘇貴嬪早早地來德陽殿請安,殿中隻有杜容華與恩嬪在,見蘇貴嬪進來,忙起身微微屈膝道:“貴嬪娘娘萬安!”


    蘇貴嬪淡淡一笑:“兩位妹妹不必多禮。”語調微微一頓,眸光在恩嬪身上輕輕一轉,已然含了幾許暖意,“上一迴見妹妹時,妹妹還是從七品的選侍,如今已是正五品的恩嬪了。”


    恩嬪又福了一福,笑道:“娘娘好記性。”悄悄打量蘇貴嬪一眼,隻見她身量纖纖、眉眼淡淡,衣著服飾並不出挑,遠遠一瞧倒並不像是一位主位娘娘,遠遠不如昔日的密貴嬪與妍貴嬪那般華貴豔麗了,隻不過鬢邊的玲瓏點翠草頭蟲鎏銀紋金步搖襯出了她正三品貴嬪的身份。


    蘇貴嬪的語調清遠靈越,如淙淙的清泉:“宮中的孩子往往難以將養,妹妹做得很對,將來也會是享福氣之人。”


    恩嬪微微有些不自在,隻是陪著笑道:“嬪妾並非深謀遠慮之人,隻是父母之為子、必為之計深遠罷了。”


    蘇貴嬪眸光微轉,輕輕從殿中的梨花鑲貝珠貴妃椅上一蕩:“慈母之心是好的,但蒙蔽了雙眼就不妙了。”


    杜容華臻首笑道:“蘇姐姐說的不錯,且看那昔日的妍貴嬪吧,那樣的得意招搖,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生了個孩子似的,到最後還不是落了母子俱亡的下場。”


    “杜姐姐可別再提妍貴嬪了。”葉德儀翩翩走了進來,以手撫胸,似乎頗有些驚恐,“我聽人說起,妍貴嬪挾持了四殿下,可是被梁王一箭貫穿咽喉呢,想想都害怕。”


    杜容華冷冷看她一眼:“怎麽德儀很害怕麽?妍貴嬪怎麽死的都跟咱們無關,就算她想尋仇也尋不到咱們頭上來,再說德儀有太後照拂更是不用擔心才是。”語畢,也不去看葉德儀微微尷尬得麵色,隻是親熱地拉了蘇貴嬪道,“姐姐身子剛好,怎的站在這裏說話,咱們還是坐下再說好了。”


    禧貴人從葉德儀背後轉出,皺了眉頭打量杜容華幾眼,輕輕對葉德儀道:“杜容華仿佛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呢。”


    葉德儀垂下雙眸,撫一撫鬢邊的犀玉簪子,瞥了一眼禧貴人,卻隻是淡淡道:“杜容華畢竟是宮裏頭的老人了。”禧貴人還在發愣,葉德儀已經盈盈坐下品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恩嬪覷了葉德儀一眼,不動聲色地在她身邊坐下,轉首對禧貴人笑道:“你也坐下吧,今日的白菊茶看著很不錯呢。”


    待到宜妃、和妃先後到來,朱成璧也梳妝完畢到了正殿,一眾妃嬪忙起身屈膝,整齊請安道:“琳妃娘娘萬福永安。”


    今日,朱成璧著一襲茜素紅蹙金琵琶百褶鳳尾長裙,發鬢的紫雀紋鎏金穿玉步搖垂下的碩碩明珠累累而動,襯得她雍容華貴、典雅端莊,她扶了竹息的手落座,輕輕揮了手叫眾妃起來,也不說話,隻是悠悠一品白菊茶,方才含了笑意,望著和妃道:“這幾日汾兒可好麽?”


    和妃忙笑道:“好是好,就是比起往日吵得越發厲害了。”


    宜妃用帕子掩一掩鼻翼上的粉,笑盈盈道:“許是夏天來了,九殿下才活潑了好些吧,我記得冬日裏他可是乖乖縮在繈褓裏,隻把那雙大眼睛滴溜滴溜轉個不停呢!”


    禧貴人聞言不由湊趣道:“九殿下很活潑呢,長大了必定也是這樣的,話說迴來,嬪妾最喜歡九殿下這樣的活潑性子了,四殿下素日裏詩書騎射太過用功了,反倒有些沉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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