屧廊人去苔空綠(2)


    朱成璧聞言失笑,俯身輕輕一拍葉德儀的臉龐,眼風向關雎宮微微一揚:“本宮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但也明白你口中的萬難之事是指什麽,本宮不用你幫忙,因為自有人幫得了本宮。太後的苦,本宮不是不明白,但是,但凡是宮中的女子,誰沒有苦過?勝者王侯敗者寇,在紫奧城,就是要願賭服輸!”朱成璧直起身子,“你的話,本宮權當沒聽過,好好迴宮呆著去,本宮不會再見你。”


    葉德儀似是不敢相信,隻怔怔望著朱成璧沉靜的麵容,有清亮的淚水蜿蜒而出。


    “現在就開始哭,來日到你真正該哭的時候,豈非無淚可流?做人還是圓滑一點好,如今你條條路路都給自己堵絕了,倒不如一早就學了那月圓月虧,起碼每月十五總有圓滿那一時。”朱成璧再不看葉德儀一眼,隻揚一揚眉道,“竹語,帶她出去,葉德儀胡言亂語,從今日起,禁足萬金閣!”


    “娘娘!”葉德儀淒厲地唿喊一聲,恨恨出言,“沒想到,娘娘竟然如此冷漠,那麽,嬪妾便祝娘娘,娘娘與四殿下之間,一定會生出隔閡!”葉德儀一字一頓,似乎下了極大的氣力一般,朱成璧再也忍耐不住,一掌狠狠扇了過去:“竹語,愣著做什麽!帶她下去!”


    葉德儀不再掙紮,左臉的指印觸目驚心,嘴角微微沁出一顆暗紅色的血珠,隻把狠厲的眼神死死投向了朱成璧:“朱成璧!你不會有好下場的!我發誓!我發誓!”


    待到葉德儀被帶下去,竹息忙換了一盞熱熱的茶,柔聲勸道:“娘娘何必與她葉德儀置氣。”


    朱成璧捧了茶盞在手,一股滾熱的酥麻感瞬間從指尖傳到心頭,直到方才急促的唿吸也逐漸平複下來。


    朱成璧淡淡道:“她竟敢拿淩兒來要挾我,我萬萬容她不下。隻不過,我倒是十分好奇,太後自顧不暇,遑論給她安排好去路,她竟然能舍了自己來為太後求情。”


    竹息忙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查個所以然出來。”語畢卻又遲疑著道,“但如果她真能除去舒貴妃與六殿下……”


    “葉德儀為人如何,你我並無十足的把握,我的確無法做到信任她,如果她失手了,淩兒的大業便是毀於一旦,我萬萬不能冒這個險。”朱成璧望著手心那一盞碧幽幽的茶湯,沉聲道,“皇後被廢,朝野震蕩,後宮此時萬萬出不得亂子,否則,含章宮上下具是難辭其咎。”


    葉德儀禁足後,一連好幾日,後宮都是頗為平靜,這一日清晨,妃嬪們來德陽殿請安,說起杜容華的父親,便是連連道賀:“聽聞杜容華你的父親晉了工部侍郎,恭喜恭喜!”


    朱成璧輕輕一笑,工部設尚書一人,乃是正二品,左右侍郎各一人,乃正三品,下設四部為工部、屯田、虞部、水部,各設正五品郎中一人、從五品員外郎一人,再設主事、堂主事等官職。工部郎中、員外郎掌經營興造之眾務,屯田郎中、員外郎掌天下屯田之政令,虞部郎中、員外郎掌天下虞衡、山澤之事,水部郎中、員外郎掌天下川瀆、陂池之政令。杜容華之父已做到工部侍郎,也算是前途無量之人了。


    杜容華笑道:“父親做了幾件事情還算不錯,如此方得了皇上的賞識,其實若非有皇上提點,父親也難有成就。”


    恩嬪陪笑道:“杜姐姐可別謙虛,若非令尊是切切實實做事之人,皇上也未必會賞識提點。”


    杜容華莞爾一笑,握了帕子點一點鼻翼的粉道:“恩妹妹最會說話,話說迴來,我聽父親說起,這一次新任命的工部郎中陳正則是恩妹妹你的遠方親眷,雖說年紀隻比你小兩歲,但論起輩分還得喚你一聲姑母呢!”


    恩嬪一愣:“嬪妾似乎不太記得……”


    杜容華飲了一口茶道:“前些日子皇上命工部修葺太平行宮的桐花台,原來的工部郎中老眼昏花,把營造圖示給弄錯了,幸好是陳正則及時發現。桐花台的重要性,大家是知道的,容不得出一點差錯,是而他才獲了提升。”杜容華笑盈盈道,“我跟父親囑咐過了,會好好照顧你這位侄子,恩妹妹放心便是。”


    宜妃覷一眼朱成璧,悠悠道:“說起桐花台,舒貴妃這幾日好像不怎麽出關雎宮呢。”


    朱成璧淡淡道:“自從六殿下受驚之後,舒貴妃晚上便常常不得好睡,是而精神短些,少出關雎宮倒也沒什麽,隻是你們少去打擾了她便是了。”


    杜容華冷哼一聲:“她可倒是會喬裝做致,這精神一短,皇上連著幾天都在關雎宮裏陪著,到底情分兩樣,蘇姐姐這幾日身子也不好,倒不見皇上去瞧呢。”


    蘇貴嬪微微咳嗽一聲,道:“本宮是什麽身份,怎敢與她舒貴妃相較。”


    杜容華隻顧口舌之快,此刻也有些後悔,忙勸道:“蘇姐姐未免太看輕自己了,您的父親蘇遂信蘇大人可是工部尚書,兩朝重臣,她舒貴妃呢……”杜容華到底沒說下去,隻是冷凝了尖刻的笑意。


    恩嬪也笑道:“容華姐姐說笑了,舒貴妃的義父是知事平章阮延年,倒也算不得辱沒了身份。”


    和妃攏一攏發鬢的碎發,儀態嫻靜:“本宮看過了起居錄,這一個月來,除了有五日皇上是獨自宿在儀元殿外,竟有十二日是在關雎宮,皇上雖是寵愛舒貴妃,但總不能讓後宮的姐妹難見天顏吧。”


    朱成璧隻顧撥弄著水蔥般的指甲,懶懶道:“舒貴妃病著,皇上多去瞧幾迴也算不得什麽,單憑本宮一己言語之力也是沒法子轉圜的事情,你們素日裏也要關心皇上的喜好,若總是本宮去想法子哄了皇上去你們宮裏,你們守得住人卻守不住心也是無用。”


    語畢,朱成璧端容道:“冷宮裏頭的羅更衣死了,想必你們也明白,得罪了舒貴妃可沒的好下場,杜容華、禧貴人,你們素來言語爽利不錯,但也不能失了分寸。”


    杜容華與禧貴人忙恭敬答道:“是。”


    關雎宮,舒貴妃軟軟伏於弈澹膝上,弈澹一壁為她細細梳那一匹青絲,一壁笑道:“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舒貴妃淺淺一笑:“《子夜歌》五言一百六十八句,八郎是打算都背一遍嗎?移光可不敢招惹八郎,到時候沒得口幹舌燥還得要移光親自去烹茶呢!”舒貴妃輕輕道,“隻是,這幾日移光已經覺著好多了,但八郎也總不能連著幾日不上朝吧。”


    弈澹溫然道:“朝中之事有梁王負責,朕也樂得偷幾日閑。況且,朕也不樂意去見那群窮酸腐儒,整日裏吵著要立太子,朕也是煩得緊,也隻有在你這裏,才能緩一口氣,舒心片刻。”


    舒貴妃柔柔握住弈澹的手道:“八郎。”


    弈澹低頭輕輕一吻舒貴妃光潔的額頭,龍涎香的清新便淺淺漾了開去,如緩緩散開的一圈圈漣漪。


    弈澹沉思片刻,蹙眉道:“這些日子,朕真心覺得自己老了,隻是朕別的不怕,就怕朕走後你們母子會受人欺負。”


    舒貴妃心下一慌,忙捂住弈澹的嘴,嗔道:“八郎不許胡說。”


    弈澹卻隻幽幽一歎:“你從沒料理過後宮之事,琳妃卻是一貫熟稔的,有她在,想必沒人敢欺負你,隻是,倘若朕立玄淩為太子,總覺得對不住你與清兒。”


    舒貴妃忙道:“能得八郎已是移光畢生最大之幸事,移光並不奢求太子之位,自問也是擔當不起,八郎若是為此自責,便是移光的不是了。”舒貴妃淺淺一笑,低頭細細摩挲著弈澹的掌心,柔柔道,“既然皇上欲立淩兒為太子,為何不一早宣布呢?”


    弈澹含笑道:“倘若宣布,那麽群臣怕是又吵著讓朕立琳妃為後,朕心裏總是屬意於你的。”


    舒貴妃忙推一推弈澹道:“八郎,移光可不想做皇後呢,來日要坐在昭陽殿一板一眼交代後宮事宜,移光可是覺得無趣得緊。”


    弈澹啞然失笑:“朕也是覺得你不喜歡。”語畢又道,“再說,倘若朕一早立了太子,也是叫諸妃小瞧了你去,倒讓別人覺得朕隻是寵著你罷了。朕越重視你與清兒,她們揣度著太子之位未定,便對你恭敬些,來日即便玄淩登基,也不會為難你。更何況,朕也可以看出誰暗中對你不利、誰真正對你好,來日也好早作打算。”


    舒貴妃托了腮思索道:“八郎周密,隻是琳姐姐素來頗為照拂移光與清兒,八郎放心便是。”


    弈澹懶懶一笑:“也隻有對你,朕才有種種的不放心,這幾日外麵日色頗好,待到你再養幾日身子,咱們便去太平行宮可好?如今,桐花台已然是修葺一新。”


    舒貴妃嫣然一笑,如春風拂麵:“移光隻聽八郎的。”


    注:


    1、工部、屯田、虞部、水部郎中各一人,員外郎各一人。工部郎中、員外郎掌經營興造之眾務,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繕葺,工匠之程式,鹹經度之。屯田郎中、員外郎掌天下屯田之政令。虞部郎中、員外郎掌天下虞衡、山澤之事,而辨其時禁。水部郎中、員外郎掌天下川瀆、陂池之政令,以導達溝洫,堰決河渠。工部主事三人,屯田主事二人,虞部主事二人,水部主事二人。本文中的工部設置參照唐朝的做法,後文中將多次提及工部人事,故而在此特地說明。


    2、“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出自子夜歌,為樂府曲名,現存四十二首,收於《樂府詩集》中。以五言為形式,以愛情為題材。後來延伸出多種變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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