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殿風來珠翠香(1)


    承光宮,潘才人著一襲寶藍色的紐羅宮裝,正捧著織造局進獻的一套緋煙流霞的對襟羽紗衣細細翻看,眉中的惱色卻是越發濃密起來,轉首斥責寶琪道:“織造局的膽子真是越發地大了,本小主就問他們要一件好一點的衣裳,你看這料子,這花樣,是存心小瞧本小主麽!”


    寶琪麵露難色,低低道:“小主且忍一忍吧,織造局前幾日對所有的衣料進行消毒,現下那味道還衝著呢,能挑出來的料子也不多。(..tw無彈窗廣告)”


    潘才人冷冷一笑,覷著不遠處幾名侍弄花草的宮女,揚聲道:“真當是笑話!本小主的父親是太仆寺少卿,官居正四品!恩嬪與芙蕖娘子麽,梅香拜把子,不過是奴才的出身,她們的衣著首飾,竟高了本小主許多,哼,織造局就是狗眼看人低,一輩子替人縫補裁製的賤命!”


    “這一大早的,潘小主怎麽就嚷嚷開了。”白芷扶著祝修儀緩緩出了殿,微微笑道,“可擾了娘娘的清淨呢!”


    潘才人見是祝修儀,雖是頗不情願,也隻有上前屈膝請安。


    祝修儀拈著紗羅帕子點一點鼻翼的粉,淡淡道:“潘才人有功夫大發雷霆,倒不如跟本宮好好解釋,昨日你去了浣衣局做什麽?”


    潘才人眉心微蹙,譏諷道:“娘娘的耳報神倒是靈通。”


    “倒不是本宮的耳報神靈通,才人昨日大鬧浣衣局早已被有心之人傳開了,大家可都當笑話似的,本宮才懶得管你這檔子破事,隻不過皇上龍體萬好之後,若要拿了這事兒來問本宮一個治宮不周之罪,本宮倒得費些唇舌。”


    潘才人一愣,卻不惱,隻好整以暇地按一按發鬢的金累絲如意簪子,眼波厲厲一刮:“皇上恐怕沒有閑工夫來娘娘這兒,娘娘放心便是。至於那有心之人麽,哼,背後捅刀子,洛芳儀與恩嬪真是賤人。”


    祝修儀揮了手讓一旁服侍的宮人下去,淡淡道:“本宮提醒你,恩嬪的背後是和妃,和妃與琳妃素來親近,你幾次三番言語無忌,他日若被琳妃發落了去暴室,本宮可不一定能救你出來。”祝修儀柳眉一揚,“話說迴來,本宮真當是好奇,你大鬧浣衣局到底所為何事?本宮與那崔槿汐說過什麽,似乎不關才人的事吧?”


    潘才人坦然迎上祝修儀的目光,毫不避開,隻蓄著笑容道:“恩嬪以為嬪妾與娘娘不睦,娘娘也是如此認為麽?外頭做的功夫,自然是給外人看的,況且既然要做,就得做大一些,做足一些,讓人以為嬪妾與娘娘隔閡頗深、形同陌路罷了。”


    祝修儀微微一笑,展一展寬廣的蝶袖:“才人不必避重就輕。”


    潘才人含了一縷淺淡的笑影相對:“娘娘懷疑嬪妾,提防嬪妾,嬪妾自是無話可說,但娘娘別忘了,當初儀元殿哭諫雖是娘娘帶的好頭,但始作俑者,卻是舒貴妃,而眼下呢……”潘才人嗤的一笑,“解除封宮至今,娘娘仿佛拿舒貴妃無能無力啊!”


    祝修儀緩緩轉身,眼中的怒色如赤焰一般燒起:“你以為本宮不想動手?是根本動不了手!”


    “娘娘黔驢技窮,嬪妾可沒有。”潘才人撥一撥耳垂的銀杏葉耳環,似笑非笑道,“皇上寵著舒貴妃,自然是希望立六殿下為太子的,如此一來,攝六宮之事的琳妃便是太後尊位無望,琳妃若想利用承光宮對關雎宮的恨意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隻會有人做了替罪羊;若是琳妃憐憫舒貴妃,便能擋了娘娘的路,左不過都是咱們的苦處罷了。但是,如果能一石二鳥,同時除去六殿下與琳妃,娘娘又以為如何?”


    祝修儀眼皮一跳,昔日琳妃的話似乎又在耳邊迴蕩,“你便好好住著你的承光宮,切記不得再生出任何事端”。


    不得生出任何事端麽,那跟將我置於一潭死水之中,任我自生自滅,有何區別?多少個星夜無眠,自己在承光宮裏一步一步緩緩走著,漫無目的,直到東方微微泛白,心底對舒貴妃的仇恨,如那深海一般幾不見底,那時候,自己曾無數次地發誓,若有誰敢擋了自己的複仇之路,便遇神殺神、遇鬼殺鬼。


    潘才人見祝修儀陷入思索,媚然一笑,輕輕道:“這盤棋,娘娘願不願意跟嬪妾賭一把,若是成了,大殿下、三殿下、還是九殿下,立誰為太子,娘娘的後半生都是衣食無憂,而不是看人眼色、低聲下氣呢!”


    晨風輕拂,如多年前母親撫過自己發鬢的柔軟的手,祝修儀微微一滯,已然換了一副沉靜的麵色:“自然是要賭一把的,本宮偏偏不信,上天既然不能困住本宮一輩子,本宮便一定要遂了自己的心願,哪怕鬧出個天翻地覆,本宮也不在乎!”


    梁王府,奕渮翻動著手中的一本花名冊,劍眉一揚,朗朗星目中頗露讚揚之色:“你做得很好。”


    江承宇滿麵堆笑,拱手道:“此番皇上病重,忠於王爺的,自然是會明進退、表忠心,態度不明的,便能一目了然。隻是徐孚敬那老頭狡猾得很,皇上剛病倒,他立馬也裝起病來,那一套一套的功夫做的,自是比孫傳宗像得多了。”


    奕渮掌不住嗤的一笑:“孫傳宗麽,到底是年輕了些,李敬仁一眼就看出了破綻,他倒以為自己裝得像。”


    江承宇捏著手裏的一枚棋子,輕輕拋入案上的黃花梨雞翅木紫檀素紋圍棋筒,思索著道:“孫傳宗既不可靠,倒不如早早換成李敬仁豈不更好?”


    奕渮搖一搖頭,取了手邊的狼毫毛筆,在名冊上又添了一個名字,江承宇心生疑竇,探了身子一瞧,不由一愣,脫口道:“朱祈禎?”


    “本王還沒告訴過你。”奕渮懶懶一拋狼毫毛筆,“三日前,朱祈禎來過,勸說本王把握時機……”奕渮微微一頓,迎向江承宇好奇的目光,一字一頓道,“登基。”


    江承宇麵容失色,似是難以相信,微一思索便是搖頭不止:“此人心機深沉,此番言語實在難以揣摩,且不說他是琳妃的侄子,他與孫傳宗二人,素來左右逢源、當屬牆頭草一派,又怎肯輕易與王爺推心置腹、勸說王爺登基?”


    奕渮揉一揉眉心,緩緩道:“輪親疏,朱祈禎自是偏向於琳妃,論功名前途,跟了琳妃也不會差。隻不過,他是從江山社稷的角度來論事,認為本王比孤母弱子更適合坐鎮江山。”


    江承宇陡然一驚,麵色變了幾變,急道:“王爺,此人不可信!”


    奕渮覷一眼江承宇的神色,忽而一笑:“本王何時說過會信他?隻是,本王很佩服他的勇氣,能在風口浪尖之時來梁王府,能堂而皇之地跟本王說這樣的話,竟是絲毫不顧及琳妃。本王便姑且先用他一用,若他表裏不一,本王自有法子讓他求生不能。”


    江承宇聞言終是緩了臉色,詭秘地一笑:“是了,王爺的法子不用則已,若使用了,對朱祈禎來說,便是前途盡毀、家破人亡,他,不敢不從。”


    關雎宮,連理閣,劉芸心端坐於梅枝紋銅鏡前,著一襲彈花柔棉曳地長裙並如意雲紋衫,又挑了一支清水芙蓉玉簪戴上,鏡中之人,於清秀中便多了一絲嫵媚,身邊的宮女蘆兒笑著奉承道:“奴婢雖未見過舒貴妃年輕時的模樣,但也看過幾幅畫像,小主的容貌,與舒貴妃是有兩三分相似的。”


    劉芸心淡淡一笑:“是麽。”


    蘆兒陪笑道:“可不是,若不然,皇上又怎會晉了小主為更衣呢?且不說更衣了,憑小主的容貌,晉為貴人或是嬪位,都是指日可待的。”


    劉芸心笑不露齒,緩緩撫過自己細膩光潔的麵龐,似是再喃喃自語:“你的意思是,本小主除了這幅皮囊,便一無是處了,是麽?”


    蘆兒一愣,嚇得方寸大亂,慌手慌腳地跪了下去:“小主恕罪!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劉芸心微微一笑,轉身攙扶了蘆兒起身:“你慌什麽,我隻是開玩笑罷了,其實,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宮女,能得皇上垂憐,已是祖上的積福,自是萬分榮幸的,又豈敢再奢望貴人之位或是嬪位呢?”


    蘆兒聞言有些訥訥,想必是還沒能從方才的驚嚇中迴過神來,隻是緊緊拽著袖口不言。


    劉芸心抿嘴一笑,從首飾盒裏挑了一支鑲銀邊的珠花給蘆兒帶上:“皇上的賞賜多,我一個人也用不完,你若有喜歡的,直接問我要便是了,我們從前都是禦膳房的宮女,閔尚食不是說過嗎?大家有福同享,如今我晉了更衣,自會好好待你。”


    蘆兒感激不盡,再度跪下叩首:“奴婢唯小主之命,甘願聽小主調遣!”


    劉芸心揮一揮手示意蘆兒起身,又笑道:“很好,那麽,本小主便有件事情吩咐你,你待會兒出了連理閣,便告訴關雎宮裏的宮人,本小主給你賞了許多好東西。”劉芸心盈盈一笑,又取了一對流星追月的耳環給蘆兒帶上,語調一轉,“隻是,若有人對本小主的身世、起居特別感興趣的,便好好盯著她,明白嗎?”


    蘆兒下意識撫摸著那對耳環,麵露喜色,剛才劉更衣那一席話,雖是不明所以,卻一口爽快地應承下來:“奴婢省的,小主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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