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殿風來珠翠香(3)


    待到諸妃離去,竹息奉了一盞杏仁酪上來,唇角皆是掩飾不住的笑意,低低道:“劉采女很不得六宮妃嬪的心意呢,方才她被宜妃與潘才人一番嘲諷奚落,竟連一個解圍的人都沒有。”


    朱成璧取過案上的一柄精致的玉版扇賞玩,片刻方道:“諸妃素來不甚喜歡舒貴妃,偏偏劉采女做得殷勤,一日裏倒有小半日在關雎宮裏陪著,又是親自下小廚房烹飪,又是照顧玄清。做得太過,才會招致輕蔑和不滿,再加上她位份低微,自是人微言輕,紫奧城素來跟紅頂白、拜高踩低,又有誰會把她放在眼裏。”


    竹息深以為然:“若是她沉默緘言便也罷了,今日竟敢出言譏諷潘才人與芙蕖貴人,可不是撞到槍眼上了麽。閔尚食與奴婢說過,這劉采女出身低微,不過隻是蘇浙一帶沿海的小漁村裏出來的,因為容貌清秀才編入了禦膳房伺候,如今看來,也是個空心美人罷了。”


    朱成璧點一點頭:“那便也罷了。”語畢似在思索,又嗤的一笑,緩緩道,“潘才人與她,還是鬧騰起來比較好,左右都是不省心的。”


    竹息會意笑道:“奴婢省的,最好一直鬧到皇上跟前才算,一個出身高貴但失寵多年,一個肖似舒貴妃但出身低微,奴婢也是好奇得很,皇上該怎樣權衡呢?”


    五月初,弈澹已然康複了不少,便於關雎宮設了家宴,除了舒貴妃外,隻請了琳妃、和妃、宜妃與劉采女作陪。


    劉采女獲此殊榮,自是受寵若驚,也格外認真,不但毛遂自薦準備了宴席,又特意從宮外尋了幾件琺琅瓷器贈與舒貴妃,這琺琅瓷器倒算不得多貴重,隻不過瓷器上皆以桐花點綴,倒有幾分寓意。


    竹息暗地裏譏諷道:“劉采女倒是能順杆兒爬,娘娘當日送的那鬥彩瓷像,沒想到劉采女倒留了心,說來也是好笑,霓虹閣裏庫存不多,這劉采女怕是翻來翻去拿不出像樣的東西,才巴巴地遣了人去宮外尋呢!”


    朱成璧彼時正在梳妝,選了幾支玉釵細細查看,迴首囑咐竹語道:“挑幾件素淨的衣服來,今日去的是關雎宮,又有皇上在,衣著服飾萬萬不可出挑。”語畢,朱成璧對鏡自顧,想一想又道:“左右舒貴妃與那劉氏頗為親近,有些話,竹息你出了含章宮還是不必多說了,免生不虞。”


    關雎宮裏有沉靜如水的蜜合香的氣味,輕煙嫋嫋浮著,恍惚間讓人有置身世外之感。雖是漸有入夏之態勢,上午的陽光倒並不過分的晴豔,是輕薄的雨過天青色瓷器一樣光潤的色澤,叫人無端的平心靜氣。


    這幾日,關雎宮新換了薄如蟬翼的春衫綠的窗紗,陽光透了窗紗篩進來,有些迷蒙的氣息,隔了那寶藍色的軟綿窗帷一看,像遙遙迢迢隔著的霧氣。


    如今,已然是萬紫千紅的時令了,窗外有繁鬧鬥豔的靡麗百花,簇擁著、熱鬧著,然而,在殿內看去,卻多了一絲妥帖安分的素淨,叫人心生安穩舒然之意。


    因著弈澹還未能全然康複,今日的宴席頗為素淨,葷腥極少,劉采女亦是準備地十分妥帖,如意豆卷、蘭花豆幹、雲河段霄、玉兔白菜、明珠豆腐,皆是清爽宜人,弈澹也是興致頗高,還飲了幾杯青莖露,也是劉采女所製,色澤清亮,似一汪碧玉,甚為誘人。


    和妃把玩著觸手生溫的和田玉酒杯,淡淡笑道:“采女不妨把製酒的方子告訴本宮,本宮覺得這青莖露甚為香洌呢!”


    劉采女忙恭敬道:“娘娘喜歡便好,嬪妾晚上便親自送了方子去昀昭殿。”


    宜妃似在傾聽,亦似乎無意,隻微微一笑,轉首對朱成璧道:“天也開始熱了,不知帝姬與四殿下晚上可睡得安穩?”


    朱成璧停箸淺笑:“勞姐姐記掛,淩兒還好,隻是真寧清減了稍許飲食。”


    舒貴妃聞言陪笑道:“帝姬也有十六了,不知姐姐可有意中的駙馬人選呢?”


    弈澹亦是含笑:“樂安與張先令是天賜佳緣,朕一直頗為得意,這迴真寧必得也擇選一良婿才是。”弈澹凝眸思索,片刻後,似是想起了什麽,撫掌笑道,“朕似乎記得,有個工部的郎中,年初的時候仿佛是調去了兵部的,年初對兀良一戰,頗有建功。”


    宜妃含笑道:“聽聞,仿佛是恩嬪的侄子,叫陳正則來著,皇上可是喜歡那孩子?”宜妃夾了一箸如意豆卷到皇上的碗裏,溫然笑道,“其實這樣也好,琳妃與恩嬪不是可以親上加親了麽?”


    朱成璧臻首思索,盈然笑道:“真寧一向頗有些主意,朝中那些個文弱書生倒不輕易看得上眼,反而是喜歡行軍征戰、報效朝廷的男兒……”


    和妃略略一想,忖度著道:“驍騎營的孫傳宗、李敬仁都是優秀的將領,不過,也隻是多在兵法上有所造詣,若說沙場征戰,慕容迥雖是將帥之才,但已然娶妻生子,但北方戰場有個叫陳舜的,兀良一戰中,奇襲朱蛇嶺,倒是有勇有謀之人。”


    弈澹點一點頭道:“那陳恪父子戍守吉州多年,自是有功之臣,隻是,要把真寧遠嫁吉州,朕心裏倒是不舍。”


    和妃笑著勸慰道:“皇上有愛子之心,隻不過兒女婚姻之事,不若改日問了帝姬的意思才好……”


    “啪”的一聲將弈澹與一眾後妃嚇了一跳,原來是一個呈菜的宮女不小心打翻了盤子,弄得一地狼藉,朱成璧慍怒道:“怎的如此不小心!”


    舒貴妃忙勸道:“許是新進宮的宮人,有些毛手毛腳的罷了,姐姐不必在意。”舒貴妃柔柔一握弈澹的右手,轉首溫和吩咐道,“沒關係,收拾一下便下去吧。”


    那名宮女慌忙叩首謝恩,朱成璧眸光微轉,卻見劉采女的睫毛微微顫著,心下狐疑,正泛著思索,卻聽竹息驚叫道:“有刺客!護駕!護駕!”


    朱成璧慌忙迴首,卻見那名宮女握著一把匕首,目露兇光,正窮兇極惡地撲了上來,竟如旋風一般,匕首直指弈澹!刀光一閃,寒氣畢現,正是殺氣十足!


    電光火石之間,卻是劉采女先反應過來,張開雙臂猛地撲了過去,擋在了弈澹的麵前,而弈澹方才將身側的舒貴妃一把推開,已是難以閃避,隻能由著劉采女擋著。


    朱成璧又驚又恐,正想上前護駕卻被身旁的和妃一把按住裙裾,掙紮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匕首貫入劉采女的左胸,頓時鮮血四濺。那名宮女滿臉的難以置信與憤怒,卻也不曾遲疑,刷地拔出匕首又揮刀刺向了弈澹,這一刀已然是力道不足,想是方才已然耗盡了大部分的體力,隻斜斜地劃過弈澹的胸口,她怒吼一聲,待要再刺,卻被早已趕過來的侍衛迅速製服。


    劉采女口吐鮮血,紐羅宮裝早已被血染得斑駁,她死死拽住弈澹的衣襟,眼神逐漸黯淡下去,如被衝上淺灘的幼魚,氣息奄奄。那名宮女眼見行刺失敗,氣急敗壞,跳著腳破口大罵:“狗皇帝!狗皇帝!你殺我家人!你不得好死!”


    弈澹又驚又怒,用力按住胸口,然而,鮮血仍然從指縫間汩汩地滲出,他見劉采女暈厥過去,氣得用力拍著案幾,氣息急促:“你是什麽人,竟敢行刺朕!”


    “狗皇帝!我爹是葛海正!是博陵侯的心腹部將!是大周的將領!你毒殺我爹!你滅我族人!狗皇帝!”那宮女痛罵不止,雙目圓睜,甚為可怖,直到嘴角有暗黑色的血液並著泡沫不斷湧出。


    宜妃大驚失色:“她服了毒!”


    那宮女氣息漸弱,瞥一眼歪倒在弈澹懷裏的劉采女,語調呢喃不清:“賤人……賤人……我不該……不該……信了你……”


    此時,宜妃與和妃具已衝到弈澹身邊查驗傷勢,離那垂死的宮女最近者便是朱成璧,朱成璧聽得此句,心中驚疑不定,卻又感覺有什麽豁然開朗,用力一握竹息的手,悄悄努一努嘴,竹息會意,揚聲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麽,把這刺客帶下去!”


    弈澹又急又氣,兼之胸口疼痛難忍,一口鮮血“哇”地噴了出來,軟軟地向後癱倒下去,舒貴妃慌得手足無措,伏在他身上哀泣不止,朱成璧遽然起身,厲聲道:“竹語,快去通傳太醫!丁香,先把劉采女扶去偏殿!”


    朱成璧極力平複住心頭的唿吸,放眼望去,那行刺的宮女正被侍衛拖出關雎宮,嘴角似乎有一絲淺淺的笑意,終是心下惶然,當初,重華殿上,弈澹設計毒殺了博陵侯父子並一眾心腹部將,唯有葛海正中毒不深,拚了命地要刺殺弈澹,沒想到,她的女兒竟然進宮為奴,並在兩年後再度行刺。那麽,當初,她是如何逃過滅族,又如何進得了紫奧城,又如何得以接近弈澹、刺殺弈澹的呢?


    朱成璧突然感到心中一陣寒涼,縱使如今自己權傾朝野、貴傾六宮,依然有許多事情,是自己也發現不了的。


    朱成璧的眼波掃過劉采女毫無生機的慘白麵龐,不由帶上了幾許冰寒淩厲的神色,暗暗握緊雙拳,膽敢在自己麵前玩花樣,就別怪自己辣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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