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輕釵雲髻纖手低(2)


    “你說什麽?”朱宜修微微錯愕,研磨的手一滯,有少許的墨汁灑了出去,落在紫檀木桌案上,“太後在鳳儀宮暈過去了?”


    “是呢!”剪秋亦是且驚且疑,皺眉忖度著道,“聽聞皇後娘娘特意邀請太後娘娘去鳳儀宮用膳,本來倒還好好的,孰知太後娘娘用了一道玉米蹄花湯,反而暈了過去。”


    “太後的身子這樣不好?”朱宜修微一思索,不由冷冷一笑:“難為皇後了!她雖然沒多少心思,如今卻也細致起來,曉得要做些功夫。”


    剪秋奇道:“原本在朱府,皇後娘娘就是捧在心裏、含在嘴裏一般的人物,是‘閨閣少女不識愁’,如今竟也能細致起來?”


    “她入宮這幾個月,除了皇上,除了本宮,除了端妃,還有誰肯與她親近?你可知道為何?紫奧城牢牢握在太後手裏,頤寧宮才是最最尊貴的地方,滿宮裏的人,誰不知道要看頤寧宮的風向行事?太後不喜歡皇後,鳳儀宮的日子自然不會好過。皇後要想名正言順,也隻有先討得太後的喜歡。”朱宜修運筆如虹,那誠心堂宣紙上落著四個遒勁大字,“歲歲如意”。


    剪秋讚道:“娘娘的字越來越好看了。”


    朱宜修淡淡道:“一會兒裝裱起來,給長春宮送去。”


    剪秋含笑道:“娘娘很喜歡萬容華呢。”


    “也不是喜歡,但也不是不喜歡。禮貴人雖是本宮的人,但如今被成貴人一力壓著,倒也有失寵之象了,但本宮不會去幫她,除非她實在無轉圜之力。而萬容華,太後器重她,皇上也寵著她,她更依附於本宮,自然要做一點情麵上的文章了。”


    剪秋疑惑道:“禮貴人節節敗退,娘娘為何不施以援手?雪中送炭最讓人無法忘懷呢!”


    “雪中送炭的確情意深重,但禮貴人如果總等著本宮來幫她,隻會一日一日的無用下去,那本宮還需要她做什麽?更何況本宮利用她,也是看中她有那份出人頭地的心思,逆境能激發求生的本能,本宮要好好看一看,安柔荑的本事,到底有多大。[..tw超多好看小說]”


    朱宜修擱下狼毫毛筆,緩步至搖籃旁邊,含著笑撫著予澤柔軟的胎發,忽然心頭一怔:“剪秋,本宮懷孕期間,從未喝過蹄花湯,是不是?”


    剪秋一楞,下意識道:“是,有孕之人喝蹄花湯會反胃。”


    “顧太醫……”朱宜修遽然起身,隻覺得心頭豁亮,又似被什麽死死抓著,手指微微發顫,“怎麽會……怎麽會……”


    剪秋大驚,緊緊握住朱宜修的手:“娘娘這是怎麽了?”


    “備轎,去頤寧宮!”


    “皇上放心,皇後娘娘放心!”顧太醫恭謹道,“太後娘娘身子不適,這幾日並未進食過葷腥之物,隻用些素菜,今日陡然飲了那蹄花湯,反胃之餘,又引發病根,才會暈倒。”


    玄淩焦慮道:“病根?什麽病根?”


    “恕微臣直言,自從皇上登基以來,太後娘娘的身子就不大好,許是操勞太過、不得安睡,又遇著不少煩心事的緣故,故而五內鬱結、氣血不順。再往前頭說,昔年太後娘娘在暴雨中跪了兩個時辰,舊疾一直未能痊愈,更兼之中過鶴頂紅,底子本就是虛的……”


    朱柔則一怔,心裏湧起愧疚,低低對玄淩道:“母後身子不適,我想在頤寧宮服侍母後。”


    朱成璧虛弱地擺擺手:“不用,哀家還沒壞到那個地步。”


    朱柔則正待勸說,卻是朱宜修扶著剪秋的手匆匆進殿:“母後,您怎麽樣了?”


    顧太醫忙攔在朱宜修身前,行禮道:“嫻貴妃娘娘萬安!太後娘娘身子無礙,隻需要多做休息。”


    朱宜修柳眉一揚:“如今你負責母後的身子,可見是不如梁太醫萬一的,怎麽,你調理了好些時日,母後的身子反倒越發差了?是否你配的藥有問題?”


    顧太醫暗暗叫苦,倒是朱成璧出聲道:“顧太醫是梁太醫的學生,梁太醫是醫中國手,顧太醫自然是不會差的。今日哀家在鳳儀宮多用了些葷腥之物,故而才會引得身子不適。”


    朱宜修點一點頭,目光卻不斷在朱成璧身上逡巡:“兒臣也頗懂醫術,不如母後也讓兒臣看看,再與顧太醫斟酌著用藥如何?”


    “不必了,予澤的身子也弱些,你作為母親,少不得要好好看顧,哀家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迴章德宮吧,不必在哀家這裏事事躬親,說到底,你也是正一品的四妃之首。”朱成璧一席話綿裏藏針,既是勸阻,亦是警告。


    朱宜修聽出弦外之音,隻得屈一屈膝道:“兒臣明白,還請母後善自保養。”


    待迴了章德宮,朱宜修揮了手讓旁人出殿,隻留剪秋在殿中。


    “太後懷孕了。”


    朱宜修不過輕描淡寫一句,剪秋已是大駭:“怎麽可能,莫非……莫非是……”


    “是攝政王的。”朱宜修冷笑連連,“難怪,他能按得住性子不殺顧太醫,原來是留著為太後安胎!”


    剪秋且驚且疑,緊緊握著絲絨滾邊的帕子:“太後娘娘一向行事謹慎,這肚子一定會大起來的呀,她也敢堂而皇之地在紫奧城裏養胎?再說了,太後娘娘明知道自己有孕,又如何會去喝蹄花湯?”


    “蹄花湯的事情,本宮也很奇怪,但你細想,皇後請太後赴鳳儀宮用膳,皇上也在那裏,太後總不能拂了皇上的臉麵,或許想著喝一口就罷了的,孰知她有孕以來本就體弱,壓不住蹄花湯,若是幹嘔起來,隻怕皇上也會疑惑了。”


    “所以,太後娘娘是假裝暈倒?”剪秋咋舌道,“這樣快就轉過了心思,不愧是太後。”


    “現在倒沒工夫在這裏欽佩,本宮最擔心的就是,攝政王與太後具知此胎,卻瞞得滴水不漏,隻怕已有謀算。”朱宜修的眸光凝著寒意,向頤寧宮的方向微微一揚,“皇上與太後眼下和睦,但早已大不如從前,自攝政王事發以來,皇上的性子越發多疑、難以馴服,更兼之明年即將親政,若是繈褓幼兒坐鎮帝位……不,以攝政王的權勢與野心,隻怕是想稱帝、封後、立太子!”


    剪秋大驚失色,不由後退一步,按住胸口道:“那可怎麽辦?”


    “其實,一口蹄花湯並不會導致惡心反胃,原本這一招是用來對付皇後,沒想到居然是太後先中了招。”朱宜修瞥一眼剪秋若有所思的神色,緩緩戴上一套琺琅彩鑲藍寶石金護甲,徐徐道,“鳳儀宮裏的油彩味散盡了,白茅根才能揮發出來,遇到香料裏的牛膝,效果如同麝香,會讓人破腫消瘀,有孕之人能小產,無孕之人用久了更能絕育。如果皇後生不出孩子,澤兒就是毫無疑義的太子。”


    剪秋低低道:“娘娘的意思是?”


    “若太後小產,你覺得會追查到哪裏?”


    剪秋微一思索,眼中精光一輪:“隻怕鳳儀宮是首當其衝、脫不開關係。即便娘娘知曉太後暈厥一事、又通宵醫術,但究竟比不得事發之時、皇後離太後更近,如此一來,皇後嫌疑最大,自然盡失太後心意,連攝政王也會痛恨皇後。即便白茅根與牛膝的事情被查出來,雖然算計不得皇後,但她已在鳳儀宮居住小半年,焉知是否還能生出孩子呢?如果僥幸能生下皇子,隻怕太後心裏更為厭煩她,如何會允許立為太子?”


    “那就留好心,太後那樣的人物,一著不慎,就是滿盤皆輸。”


    頤寧宮,朱成璧疲倦地靠在床頭,竹息端著一隻赤朱色鳳紋食盤勸道:“太後娘娘身子不適,喝點稀粥如何?粥裏特地熬了薑,很是暖胃呢!”


    朱成璧懨懨地瞥了一眼,隻道:“哀家一點胃口都沒有。”


    竹息無奈,隻能將食盤放下:“其實,抿一口蹄花湯並不會如此,怎麽太後娘娘今日那樣難受?”


    “許是此番有孕本就身子不好。”朱成璧以手支頤,厭倦道,“也虧得是掩飾了過去,不然隻怕是要鬧翻了天。”


    竹息輕輕道:“太後娘娘已經有孕五個多月了,有無對這個孩子做好打算?”


    “哀家準備送到攝政王府去,對外隻說是攝政王在漠北行軍期間結識的女子,那名女子生產之際難產而亡。”


    竹息有片刻的遲疑:“奴婢倒是不敢妄自猜測,如果攝政王為著這個孩子而有問鼎帝位之心……”


    “不會。”朱成璧淡淡道,“若真如此,他不會逼著我將淩兒親政的時間推遲三年。”


    竹息聞言沉思,卻見竹語匆匆掀了簾子進來,福了一福道:“太後娘娘,萬金閣的成貴人有孕,被晉為正五品成嬪了!”


    朱成璧一怔:“連升兩級?”瞬間已是心中有數,抿一抿嘴道,“成嬪真當是盛寵,一會兒你去庫房尋一件好東西送過去。”


    竹語道了聲是下去了,倒是竹息溫和笑道:“成嬪實在是個幸運的,這算起來,怕是初初承寵那一日就有的身孕呢。”


    朱成璧點一點頭,似生出無限感歎:“成嬪得寵,禮貴人失寵,隻怕萬金閣此情此景,落在枕霞閣,是針紮一般的難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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