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交枝紅杏籠煙泣(1)


    頤寧宮,朱成璧與木棉相對而坐,各執棋子對弈,竹息與竹語則垂手默立一旁。


    黑子、白子,攻防對決,棋盤雖小,戰術卻是無窮無盡,就好比這紫奧城,若是較起真兒來,不過占地八百畝,周五裏一百四十步,但是紫奧城裏的謀略與心計,卻是洇滅了硝煙與明槍的戰場,任何風吹草動都將形成震驚朝野、波及全國的大變動。


    朱成璧撚起一枚黑子,含笑道:“祈禎最近怎樣了?”


    木棉落下一枚白子,微微一笑:“兵部的事情,還是不少的,左侍郎李敬仁李大人同為驍騎營四大高手之一,也不曾為難過大人。隻是,攝政王對大人,似乎有些冷落了。”


    朱成璧淡淡哦了一聲,複又問道:“你可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木棉搖一搖頭,麵上似有春愁暗生:“夫人也感覺到了,故而特意聯絡了邱茂邱大人向攝政王進言,隻可惜,攝政王如今黨羽眾多,邱茂早已排不進核心親信的名單了。”


    朱成璧心中一動,曉得是昭憲太後的事情落在了奕渮手裏。自然,秘密安排鄭慕寧入宮的朱祈禎也撇不清嫌疑。隻是,既然奕渮還沒有對朱祈禎動手,想必他對朱祈禎隻有懷疑而已。在奕渮眼裏,若僅僅是奉命辦事,其罪行可比聯合自己揭發昭憲太後輕多了。


    木棉覷一眼朱成璧凝重的神色,忖度著道:“太後娘娘可是有了什麽法子?”


    “哀家能有什麽法子?”朱成璧微微一嗤,隨手拋落一子,“讓朱祈禎做事留點心、留點神,這成績,可比哀家的話更為管用。”


    大理寺,陸定安正在細細查閱案上的文案,卻是少卿馮思和匆匆進來,拱手道:“陸大人,吏部尚書江承宇江大人來了。”


    陸定安眉心一擰:“讓他進來吧,你且退下去,切記不要讓旁人進來。”


    語音未落,江承宇已匆匆進門,步履生風,滿麵焦急,見馮思和退了出去,急急開口道:“陸兄,陸兄你可要救我啊!”


    陸定安兀自取了一杯茶,眉心微聳,淡淡道:“江大人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吏部尚書,下官卻隻是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又哪裏輪得到下官來救你?”


    江承宇臉色一黯,舉著袖子道:“你我二人乃是同鄉,如今有人搜羅了我賣官鬻爵的罪證,可都在你這裏……”


    “賣官鬻爵?下官並未說過江大人做過如此悖逆之事?怎麽,江大人是自己承認了?”陸定安指著牆上高懸的“剛正不阿”四個大字,沉聲道,“大理寺是什麽地方,江大人身為尚書,應該更為明白。”


    江承宇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是是是,我並未賣官鬻爵,隻是那起子小人看不得我罷了。”


    “江大人此言差矣,江大人是否賣官鬻爵,自有皇上與太後娘娘評判定奪!更何況,前朝的高千英是什麽下場?江大人可知道麽?”陸定安走近一步,唇角似浮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道,“五馬分屍。”


    “五馬分屍”四個字落在江承宇耳朵裏,幾乎是炸雷一般,他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陸定安麵前,哭嚎道:“陸兄救我!”


    陸定安一甩袖子,麵色寒如堅冰,冷冷道:“現在後悔了?那你貪那些銀子的時候,可有想過是何下場?”


    江承宇又急又怕,哭得臉都扭曲了,隻死死抓著陸定安的雙腿不放:“陸兄!陸兄!你我二人從小相識,又是同一年考進殿試,更結下約定,彼此要結為兒女親家!如今江某有難,陸兄不能見死不救啊!陸兄再如何狠下心來,也要想一想江某年邁的母親啊!”


    陸定安歎息道:“你我交情雖深,但你犯下這麽大的事情,我如何救你?”


    “我改!我改!”江承宇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哀哀求道,“我一定會改!隻求你放過我這一迴,千萬不要上書太後娘娘!從今以後,我一定公正廉潔,再也不幹那起子醃臢勾當!對了,對了!我貪的銀子,全部交公!都交公!”


    見陸定安不為所動,江承宇一把鼻涕一把淚水,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幾乎是要弄濕了陸定安的官袍。


    陸定安心中不忍,沉吟片刻,終是長長歎息:“也罷,那我且放過你一迴,你先放心,你的事情,旁人都不知道。”陸定安抽出一卷文案遞到江承宇手中,語重心長道,“改過自新,方是正道啊!”


    江承宇恨恨握著文案出了大理寺,卻見朱祈禎與孫傳宗經過,不由疑竇頓生:“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朱祈禎與孫傳宗慌忙拱手行禮:“江大人安好。”


    江承宇見孫傳宗不斷打量自己,方才想起臉上的淚痕還未擦淨,忙胡亂抹了一把,輕咳一聲道:“免了免了!本官問你們,在大理寺做什麽?”


    朱祈禎忙道:“下官與孫大人隻是路過而已。”


    江承宇皺一皺眉頭,知曉自己反應太過,厭棄地揮一揮手:“路過就路過吧,又杵在這裏做什麽?朱祈禎,兵部的事情很悠閑嗎?”


    孫傳宗氣不過,分辯道:“方才明明是江大人喚住了我們……”


    朱祈禎拽一拽孫傳宗的袖子,愈發恭謹:“下官謹遵江大人訓示。”


    “訓示?本官哪有閑工夫時時訓示你?本官還忙著,你們趕緊走吧!”語畢,江承宇長袖一甩,揚長而去。


    孫傳宗又惱又恨:“江承宇太過輕狂了,以為做了尚書就能目空一切嗎?”


    “他自然不能目空一切。”朱祈禎彈一彈袖子,淡淡道,“但是攝政王可以做到目空一切,他江承宇自然不必夾著尾巴作人。”


    “狐假虎威不錯,但隻怕他這狐狸做得久了,尾巴可就要露出來了。”孫傳宗冷哼一聲,“咱們走吧,何必站在冷風口裏?”


    春風輕拂,閑雲逸逸,三月末的紫奧城,洋溢在一派暖春盛景之中,連空氣裏都是甜甜的芳香。朱成璧扶著竹息的手緩緩走著,卻見端妃遠遠從長春宮的方向過來,淡淡吩咐身側的竹語道:“你去叫端妃過來。”


    端妃進到寄瀾亭內的時候,朱成璧正握著一把小銀剪子修剪指甲,寸許來長的瑩白指甲上染著華麗鮮豔的牡丹,隻稍微微一動,便有珠光一般的華澤流轉輕漾。


    端妃穩穩行禮:“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朱成璧點一點頭,望一眼風鬟雨鬢的端妃,輕輕抬手,示意她落座,方徐徐道:“你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往日裏也隻肯去鳳儀宮多些,今日怎的到長春宮了?”


    端妃垂了眸子寧和道:“臣妾本是去章德宮看望大殿下,但是皇上在裏頭與嫻貴妃娘娘說話,臣妾就沒有進去,迴宮的時候路過長春宮,心裏頗為感傷,如貴嬪懷有皇嗣,卻被禁足,往日裏長春宮是門庭若市,今日卻這樣清冷,故而稍稍駐足了一會兒。”


    朱成璧微一凝眸:“如貴嬪的事情,到底也是沒法子,縱使哀家心裏不舍,但在查明真相之前,也不能解了禁足,規矩就是規矩,不能破。隻是,你與嫻貴妃交情並不深,為何要特意去看予澤?”


    “臣妾與嫻貴妃娘娘是最早伺候皇上的,若說交情,也是有的。”端妃微露不忍,搖一搖頭,輕輕的歎氣如浮雲一般柔軟,“聽聞大殿下生病,孩子……總是無辜的。”


    “你很喜歡孩子?”


    “是。”


    朱成璧默然一歎:“那你就不應該避世不爭。”


    端妃的眼神似帶著幾許迷茫,轉瞬間又抿去,而是薄淡如清水一般,她低低道:“臣妾的養父不在了,臣妾還爭什麽呢?即便有了孩子又如何?成嬪的孩子沒了,尊貴如嫻貴妃娘娘,都逃不過被人算計,臣妾身子弱,又福薄,隻怕不能為孩子掙一個好的前程,反而會連累了他。”


    朱成璧微微一怔,似望見了多年以前的端謹太妃,她亦是這樣的清愁覆麵,怎麽也散不開去。


    朱成璧攏一攏腕上的碧玉蓮花鐲,靜靜歎息:“你迴宮吧,好好保養身子。”


    待到端妃離去,朱成璧取過石桌上的一盞茉莉香片啜飲一口,方驚覺茶水早已涼了,竹息迴過神來,忙屈膝道:“太後娘娘恕罪,奴婢忘了給太後換茶水。”


    “罷了。”朱成璧疲倦地揮一揮手,“心都涼了,再換多熱的水,也是暖不過來的。”


    竹息忖度著道:“端妃娘娘自從齊正聲齊大人死後,似乎一蹶不振了。但是,恕奴婢多嘴,齊氏一族在前朝已是男丁凋零,端妃也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罷了。”


    “端妃並非是無關緊要,且給她一段時日,或許她能走出來。若她一味地消沉下去,那才是真正的無關緊要了。”朱成璧徐徐起身,望著端妃愈行愈遠的瘦削身影,目光中不帶一絲憐憫,淡淡道,“迴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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