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劍截眸中一寸光(1)


    除夕之夜,整個紫奧城是華燈高照、霧熏香繞,寶瓦琉璃如堆砌的金玉,格外炫目。從神武門到重華殿,厚實的掐金織錦紅絨毯一路逶迤鋪開,金碧相輝,錦綺相錯,兩側的銅鎏金宮燈綻著熒熒光芒,如星子一般耀眼。


    夜幕低垂,那銅鎏金宮燈金色燦然,燈頂以迴字紋飾一周,頸部則以變體蓮紋修飾,燈箱四麵鑲玉、配以鏤空雲紋並以珠貝鑲嵌、構成蝶戀花的紋飾,精致卓然,雅致大方。


    宮燈的兩側,置有圈足獅耳香薰,以梵文為飾,線條圓弧流暢,造型典雅端莊。香薰的肩部兩側綴飾對稱的高浮雕獅首耳,額頭隆起,雙眉寬厚,雙目圓睜,神采奕奕,毛發細密卷曲呈螺髻狀,層次分明,桃形凸鼻下四顆鋒利的獠牙凸現,神情猙獰威武。香薰在宮燈的華光下發出絢麗奪目的紅霞金星色澤,頗為奪目,足可見皇室尊度,無可比擬。


    重華殿中,以華光異彩的錦緞鋪疊其中,挽起的名貴綾羅透過如清淺流水樣的光華,隔著彌蕩縈紆的香霧,仿佛整個重華殿都氤氳在一派虛浮的盛景中,直教人聞之欲醉,便想著沉溺在這大好的時光、美景中,再也不願醒來。


    朱成璧端坐於正中的鳳座,著一襲緋紅色繡鳳戲牡丹吉服,繁複華麗的長龍鳳尾裙拖曳於地,以金銀線、綠珠線密密繡出寶相花、祥雲的紋飾,桃花妝鮮妍如攬過三春盛景,遠山黛細長如描過春山含翠,眉心的片金海棠花鈿更是璀璨奪目,映著身側透雕了鸞鳳和鳴的十五連枝鎏金燈,有灩灩華光流轉。


    朱成璧的左側為玄淩與朱柔則之位,以示大周崇尚以左為尊,右側為攝政王之位,為皇室宗親之首。朱宜修的位次安排在朱宜修之下,之後則為賢妃、德妃、端妃等人。


    今日,朱柔則著一襲明黃真紅色蹙金繡五鳳奪珠吉服,與著緙金明黃色繡龍鳳爭珠長袍的玄淩宛若一對璧人。朱宜修則著次一色的茜素紅蹙金緙絲煙霞淩羅裙,足可見副後威儀和宮中地位。此外,除賢妃與德妃準用更次一色的緋紅色服製,其餘妃嬪皆不可穿紅,連頗得聖心的如貴嬪也隻著一襲低調的桔梗色,以銀線繡出雲紋而已。.tw


    朱成璧掃一眼在座的嬪妃,輕輕歎息,雖是除夕,但端妃與恂貴嬪麵上的清愁卻分明可見,即便水粉胭脂再如何細膩,都掩蓋不住。


    如今,良貴嬪失寵,賢妃的日子卻頗好了些,眼見賢妃與德妃日漸融洽,自己也暫無他法,隻能徐徐圖謀。所幸,如貴嬪與容貴嬪依舊寵愛不衰,嫻貴妃憑借皇子也有一席之地,再加上湯容華與禮嬪,至少,短時期內,不會讓賢德二妃榮寵過盛、把持六宮。


    而恂貴嬪的父親陸定安……朱成璧低低一歎,曆來,刑部、大理寺、慎行司為大周最高的司法部門,刑部尚書劉汝吉、大理寺卿陸定安、慎行司前郎中萬默奇與現郎中高珩都是自己的人,司法大權被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自然會讓奕渮生出疑慮與戒備。而趁徐孚敬倒台之際順便鏟除陸定安,原本屬於自己的三司會審大權被分去一杯羹,往後,即便奕渮的黨羽有被自己抓住紕漏送審的,亦有機會保住性命。


    前朝的事情,複雜的程度幾乎甚於後宮。


    朱成璧隻覺得想得太累,便放眼看著殿中的豪華布景,天家盛世氣派,到底也讓鬱結的內心舒展幾分。


    玄淩登基兩年有餘,此次的除夕宮宴最為盛大,且不說紫奧城內外皆是笙歌不斷、皆為金碧相輝,重華殿外準備著的戲子、樂師搭起的彩坊與燈棚皆用金銀漆細細噴繪,繡帷相連,華燈灼灼,遠遠望去,猶如流霞萬裏。


    除了皇室宗親,朝廷的肱骨大臣亦受邀在列,連帶外命婦或者無品階的家眷坐於殿側左廊。像丞相苗從哲,其位次即為首席,加封正一品、從一品榮官的大臣緊隨其後,再往下依次為六部尚書、正三品以上的榮官,之後才是各部侍郎、大理寺卿、慎行司郎中、鴻臚寺卿等諸人。


    殿側右廊為尚宮局、內務府及太醫局,內務府總管徐玉寶與尚宮局尚宮簡雲然坐於上座,禦膳房尚食閔瓊蘿、織造局織造張照俞、尚儀局尚儀蘇紋錦、尚寢局尚寢胡安姿、尚服局尚服儲萱等人列位其後。


    此時,殿中正是歌舞升平,歌姬、舞姬且歌且舞,隻等一人入殿,便是攝政王周奕渮。


    朱成璧欠一欠身,招了朱宜修上前,低低問道:“攝政王去請了嗎?”


    朱宜修忙道:“迴稟母後,攝政王的請帖是第一個發出去的,為示尊重,是皇後娘娘親筆書寫,兒臣在一旁磨墨的。”


    朱成璧點一點頭,淡淡對竹語道:“你親自去神武門候著。”


    見竹語匆匆出殿,朱成璧閉目深思,自從賄考一案爆發,自己與奕渮相左的政見是愈來愈分明了。奕渮堅持要斬殺徐孚敬,一是對徐孚敬多年來作為西亭黨黨首、在朝廷內外權勢頗大的忌憚與惶恐,二是對西亭黨抨擊自己的惱恨與反撲。以往,在清除博陵侯一族與夏氏一族黨羽的過程中,無人肯站出來說話,無非是西亭黨坐山觀虎鬥罷了。如今,要斬殺徐孚敬,西亭黨人自然要紛紛諫言辯護,除了要維護黨首外,也是陷入更深層次的惶恐,一旦徐孚敬倒台,整個西亭黨勢必麵臨分崩離析的局麵,攝政王的黨羽也將會名副其實地充斥朝野上下,整個大周的運轉也將徹底被其握在掌中、無可撼動。


    朱成璧低低一歎,自己,最怕的就是這個,權欲之心往往會封閉一個人的良知與善念,對隻手遮天的炙熱權力的渴望以及對臣民信服的至尊之位的渴求,會讓他紅了眼、鐵了心,殺伐決斷,隻為徹底清除路上的所有障礙。


    時至今日,芙蕖太嬪與朱祈禎的勸告猶在耳畔響起,今日除夕盛宴,攝政王遲遲不到,也是在向整個朝野傳遞訊息:他才是大周最最尊貴的人,是實權在握的最高統治者。


    朱成璧心裏陡然生出惶疑,焉知自己,會不會也是他通往所達之目的的障礙與絆腳石?


    內監尖細悠長的聲音響徹重華殿:“攝政王駕到,媛妃娘娘到,中山王殿下到,長寧長公主到!”


    一眾妃嬪、太妃、大臣、命婦迅疾起身,歌姬、舞姬也迅速退往兩旁,行叩拜大禮、伏地靜候,朱成璧斂裙起身,執起青玉琉璃酒杯,綻出最得體端莊的笑容:“攝政王,你來了。”


    媛妃攜長寧與中山王屈膝行禮:“太後娘娘萬福金安!皇上聖安!皇後娘娘長樂未央!”


    玄淩淡淡道:“皇叔父攝政王安好。”


    朱成璧望一眼玄淩,微笑合度:“攝政王來遲了,可要罰酒一杯。”


    奕渮徐徐一笑:“那麽,就煩請皇後娘娘來為本王斟酒。”


    此言一出,重華殿內諸人具是神色大驚,玄淩忍了幾忍,勉強笑道:“皇叔父攝政王,皇後乃是國母,此舉甚為不妥。”


    “本王是皇上的皇叔父,也就是皇後的長輩,並無不妥,太後娘娘要罰本王酒,難不成要讓下人來為本王斟酒?”


    朱成璧寬大精致的蝶袖中,手指微微顫抖,她低咳一聲,徐徐道:“雖是除夕宮宴,但自家人之間又何必拘著禮數?攝政王既缺一個斟酒之人,哀家來便是。”


    朱柔則掩飾不住滿眼的震驚,忙道:“母後,還是兒臣來吧。”


    “皇後,你替皇上斟酒。”朱成璧的語調雖平和,卻不可抗拒,朱柔則見狀,隻能諾諾答應。


    朱成璧接過竹息遞上的和田白玉蓮瓣酒壺,款步上前,每一步,與奕渮的距離都更近,卻又像更遠。語出挑釁,到底是為著什麽?玄淩如今,可有半分能威脅到他的地方?朱成璧不願多想,隻徐徐斟好酒,那殷紅的酒水如一泓桃花水,倒映出自己精致的妝容、奕渮蓄著淺淺笑意的唇角與媛妃冷漠的容顏。


    “攝政王請滿飲此杯。”


    奕渮依言接過,一飲而盡。


    玄淩攜朱柔則起身,舉杯相賀,即便心裏再如何煩厭,麵上卻是清淡如水、波瀾不驚:“朕與皇後恭賀皇叔父攝政王,願身體康健、福壽綿鴻!”


    奕渮執起酒杯迴敬:“多謝皇上!多謝皇後!”


    寒暄結束後,奕渮安然落座,他麵前的菜式,比起朱成璧與玄淩,隻略略低了一級,微不可尋而已。


    隨後,便是文武百官、皇室宗親、內外命婦的祝酒,循規蹈矩,毫無新意,朱成璧一一喝過,隻覺得耳後燒紅,笑得連臉都要酸了。


    閑暇之際,朱成璧望一眼朱宜修恭謹的神情,想起隆慶十二年的除夕宮宴,正是她有孕兩個月、宣之於眾的時候,彼時的她,後位已然是穩穩握於掌中,意氣風揚,獨占恩寵。而如今呢?


    朱成璧暗暗搖頭,兩年的時間,竟然發生了這樣多的事情,兩年之前,自己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


    朱成璧微微移目,媛妃華服嬌俏,發鬢的纏金重瓣並蒂海棠步搖垂下晶瑩的珠珞,她頻頻向奕渮勸酒,奕渮照單全收。如今,徐妃逝去,媛妃雖是側妃,但在王府裏的待遇,儼然可用正妃比擬,想來也是徐妃對她格外疼惜,臨走之前殷殷囑咐過奕渮的緣故吧。


    朱成璧隻看了幾眼,便覺得格外刺心,轉首吩咐竹息道:“扶哀家去偏殿更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即便再盛大的宮宴,也有些意興索然。


    容貴嬪見機出聲道:“這些軟綿綿的歌舞真真是無趣,臣妾想要作一曲漠北的舞,不知皇上覺得如何?”


    玄淩提起幾分興趣,笑道:“容貴嬪你初入宮闈,在太液池長芳洲作湖麵舞,頗為賞心悅目。”


    容貴嬪嬌然一笑:“皇上,那曲歌舞融入了中原的韻律,皇上可想看看原汁原味的漠北舞呢?”


    玄淩奇道:“你的意思是?”


    容貴嬪眼中有一絲精光一閃而逝,一字一頓道:“劍舞!”


    德妃一驚,撇一撇嘴道:“劍舞?容貴嬪可得小心才是。”


    “德妃娘娘可是怕了?”


    德妃橫一眼容貴嬪,不屑道:“本宮自然不怕,隻是擔心容貴嬪你不要傷了皇上聖體才好。”


    “無妨!”玄淩撫掌一笑,“朕也聽聞,容貴嬪是有一些功夫的,左不過這些歌舞朕也看得膩了,容貴嬪你舞一曲便是。”


    朱成璧亦點一點頭道:“話雖如此,容貴嬪你也要小心。”


    容貴嬪粲然一笑:“臣妾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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