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看到,晚安的唇比起出門的時候鮮豔欲滴了不少,絕不是來時的模樣。


    就在剛才那一會兒裏……她見到了誰?


    戲台上已經咿咿呀呀地開唱了,許爍看她認真聽戲的側臉,幾次想問,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這一出戲是《牡丹亭》,慕晚安隻消往台上一看,就知道了飾演杜麗娘的,應該就是那位季家的季雲華。


    倒不是從別的地方看出來,隻是這位杜麗娘比起一側搭戲的柳夢梅,無論是身段還是戲腔,都好了不止一個度。


    “夢迴鶯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台上的人甫一開口,慕晚安就能夠聽出那股子韻味,她看著身姿柔軟、作女子裝扮的季雲華,依稀能夠從那濃妝背後看到他精致又清遠的眉眼。


    “你覺得怎麽樣?”


    見她聽得入神,許爍勉強抑製住心裏的想法,淡淡地笑著:


    “季雲華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在昆曲上的造詣卻十分深厚,偶爾大劇院能夠請得動他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座無虛席。”


    “他很值得。”


    麵上浮起了一絲欣賞,慕晚安一雙眼眸定定地看著戲台子,似乎沒有注意到身旁熱切地看著自己的許爍:


    “有些人,隻要這麽遠遠看過去,你就會知道,這是個光風霽月的人。”


    聽到她如此不加掩飾地稱讚季雲華,許爍眼眸暗了暗,他隻覺得心中晦澀難言,但還是強撐著笑容:


    “有機會的話我倒是可以給你引見一下,不過他脾氣傲得很,不是個好相處的人物。”


    “這些事以後再談,現在專心聽戲吧。”


    他這麽百般獻殷勤,慕晚安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她現在腦子裏一片混沌,不想去迴應他。


    台上的男扮女裝的杜麗娘,隨隨便便一個眼神,都是風情萬種,倒是讓慕晚安這個真正的女人自愧弗如。


    一場戲唱完了,台下的觀眾都仍在戲曲講述的故事裏,久久不能迴神。


    耳畔似乎還在響著戲文裏的念詞兒: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慕晚安神情有些恍惚,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自己身側的衣料,神情也越發冷了。


    “怎麽了晚安?”


    同樣剛剛從戲曲裏迴過神的許爍看向了她,見她神情蕭索,帶著關切地問道:


    “是身體不舒服嗎?”


    “沒事,我沒事……”


    這才反應過來是自己失態了,慕晚安連忙搖頭,她勉強笑著道:


    “隻是覺得有些傷感,這戲曲的故事,看似圓滿,總是覺得卻更加令人傷心。”


    “不過是個戲曲,聽聽就好了。”


    戲聽完了,照例是有穿著裙子的女侍者端著茶盞進來,慕晚安正要接過,卻被許爍抬手阻止了:


    “你要是喝了這杯茶,那你就要離開了。”


    還有這個規矩?


    慕晚安鬆開了手,那個女侍者微微一笑,見他們沒有離開的意思,便退下去了。


    “也是,奉茶送客,這暢春園是這麽有雅趣的一個地方,是我沒想到。”


    處處都是規矩,慕晚安收迴了手,她抿著唇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麽安排。


    “從前是聽完了戲,就可以自行選擇離不離開。但是今天是季雲華隱退,應該還能見到他卸妝之後的樣子。”


    他遙遙地指了指那個地方,慕晚安跟著他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了台子後麵就著一盆冷水洗去妝容的人。


    完全卸完妝之後,那人用毛巾把臉上的水擦幹,神情冷淡地離開了眾人的視野。


    驚鴻一瞥,不外乎如是。


    她隻看到了他匆忙露出來的側臉,但是隻這一眼,就足夠讓人驚豔了。


    “從前沒有發現過,a市裏還有這樣一座園子,這樣一個人。”


    不禁有些感慨,慕晚安話音剛落,就聽到了隔壁不遠處的包廂裏傳來了小孩子的聲音:


    “那個姐姐真漂亮!我還想再聽她唱一次,媽媽,你再讓她給我唱一遍!”


    是平平。


    細細碎碎的安寧被他無理的聲音打破了,慕晚安心中覺得悶悶不樂,這樣的場合,他們一家三口,唯獨沒有帶上小斯,讓她的心都忍不住揪了起來。


    “服務員,再來一曲。我兒子還想聽。”


    這麽一條走廊,他們一家的對話,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服務員應該是輕言細語地解釋了什麽,惹得陳欣雪大怒:


    “什麽你家主人,我們來這裏就是為了消費,輪得到你在這裏說三道四?把你們這裏能管事的人給我叫出來!”


    聽到這番話,慕晚安忍不住皺緊了眉頭,陳欣雪這是怎麽了?如此衝動易怒,跟兩人剛見麵時那副勝券在握、極度冷靜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無非是找存在感,彰顯她宋夫人的威風罷了。”


    見她深蹙著眉、眼帶疑惑的模樣,許爍低聲解釋道:


    “她未必不知道你在這裏,這般囂張,隻是為了在你麵前顯擺而已。”


    聽到許爍的話,慕晚安也覺得合情合理,她冷漠一笑:


    “隻有她把這個宋夫人的名頭放在心上,自己在意,便也覺得人人都覬覦。”


    那,你是真不在意嗎?


    看著她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許爍隻覺心中晦澀難言,最終還是沒問出來,從前她諸多心事都寫在臉上,不像現在,他竟全然不知道她的心思。


    因為無人能勸得下來、宋秉爵似乎也沒有插手要管這件事的意思,一時間,整座小樓裏都聽得到陳欣雪得意又輕蔑的聲音:


    “以前的時候,戲子不過就是個下九流的行當,現在竟然也是一口一個大師地稱唿,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說話真是難聽。


    皺了皺鼻子,慕晚安雖然想阻止她,但也知道自己如今身份地位都尷尬到了極點,跟陳欣雪說話,隻會招致羞辱。


    “職業本無高低,卑賤隻在人心。”


    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一道清朗的男聲自她身側發出,慕晚安驚訝地看向許爍,用眼神詢問他這是何意。


    陳欣雪大約也沒想到會有人阻斷自己的話,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不客氣地迴道:


    “各家自掃門前雪,我說我的,輪得到讓人插嘴嗎?”


    “這裏是季家,陳小姐撒野也別跑錯了地方,這裏可不是宋家。”


    遞給慕晚安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許爍繼續不慌不忙地道:


    “世人皆知,季家乃是有了百年曆史的昆曲世家,比起陳家這種短時間內依靠宋家發跡的暴發戶,家學淵源都要深厚。”


    他這話說得一點情麵也沒留,有人忍不住發出了低低的嘲笑聲,陳欣雪被羞辱得臉紅,越發沉不住氣,循著聲源走了過來。


    見到是許爍和慕晚安之後,她嗤笑一聲: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我先生之前的情人,還有——靠吃軟飯上位的許先生啊。你們兩個,一個靠男人,一個靠女人,簡直是絕配。”


    “你!”


    她說話這樣侮辱人,慕晚安實在聽不下去,正欲站起身來同她好好理論一番,卻被許爍牽住了手,他平靜的眼裏有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晚安,坐下。”


    盡管再不情願,但是這裏畢竟是季家,慕晚安拿捏不好這個度,便隻能按捺住自己的脾氣,坐下了。


    “陳小姐雖然說話尖酸刻薄,但是我靠王家才走到今天,這是事實。”


    嘴角含著笑意,許爍的眼底卻是一片冰冷,讓他整個人都帶上了疏離感:


    “同樣,陳家是個暴發戶,全靠著賣女兒上位,這也是事實。現如今……你又靠賣兒子上位,手段真是如出一轍。”


    被他的話氣得怒極反笑,陳欣雪猶如高傲的孔雀一般,絕不承認自己的錯漏和失敗:


    “我從來都是宋夫人,不過是中間去了國外調養身體,一些不要臉的女人就倒貼上來了……許先生,你現在也是a市裏麵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何必跟這個殘花敗柳在一起呢?豈不是自降身價?”


    “你的先生為了追求晚安,鬧得滿城風雨。這件事你不去怪宋秉爵,反而在這裏咄咄逼人倒打一耙,看來你真是被氣得糊塗了。”


    麵上微微一笑,許爍握緊了慕晚安的手,似乎是在透過肌膚給她力量:


    “我奉勸你,還是維持著宋夫人應有的形象,別像潑婦一樣在外麵亂吠。”


    他的話一句比一句重,眼看著陳欣雪就要落於下風,旁邊的包廂裏卻驟然傳來了宋秉爵低沉又不悅的聲音:


    “許總真是春風得意,從前你唯唯諾諾在我麵前不發一言,現在卻敢這麽寸步不讓地跟我的夫人說話了。”


    他一開口,原本都伸出頭等著看熱鬧的人都立馬坐了迴去。


    有了宋秉爵給自己撐腰,陳欣雪臉上也越發得意了:


    “是啊,人生三大喜事,升官發財死老婆,我看許總是樁樁件件都占盡了。難怪說話都這麽有底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婚不過時:總裁夫人有禮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小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小妞並收藏婚不過時:總裁夫人有禮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