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民國風光再迴到現實世界的時候,陸知非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看看周圍聳立的高樓大廈,再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即使自己並沒有真的經曆過那些戰火和流離,都忍不住在心裏感歎:和平真好。


    但他首先要麵對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雖然書裏的時間流速和外麵不一樣,可他在書裏待了那麽多天,現實世界也已經過去了三天。也就是說,他曠了整整一天的課。


    而且因為陸知非頭上掛著個係草的頭銜,幾乎所有的老師都認識他。於是陸知非一迴到學校,就被抓去批評教育了。


    陸知非認錯態度良好,但嚴厲的教授仍然扣了他的平時分。為此商四好幾天求歡不成功,因為他的圓圓醉心學習,沒有時間談論兒女情長。


    商四積了一肚子邪火,再加上書齋裏又來了幾個求學的妖怪崽子,嘴邊竟然冒了個痘。


    陸知非很好奇地問他:“你以前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


    商四覺得圓圓不愛他了,躺在院中的藤椅上靜靜地看著天邊雲卷雲舒。與此同時他的腦子裏一閃而過剛才的問題,以前他是怎麽活過來的?


    好像不怎麽記得了。


    自從陸知非正式入住書齋後,他的生活就發生了很大的改變。


    如果說以前商四的生活是黑白色的,那是他用自己的筆和墨勾勒出來的顏色,很風流寫意,但看久了,未免有些單調無聊。


    陸知非本身像是無色的,就算有,也像江南的水那樣,很淺很淡。但他為商四帶來了很多斑斕的色彩,以至於商四漸漸地覺得從前的日子都像是彈指一瞬,變得模糊又遙遠。


    “圓圓。”商四又開始叫喚起來,他沒事兒幹的時候就喜歡叫陸知非,變著花樣地叫他,並且樂此不疲。


    陸知非正好端著冰鎮的蓮子湯從廚房出來,“起來喝點東西。”


    商四盤腿坐起來,仰頭看著他,“圓圓真好看。”


    “誇我好看也沒用。”陸知非把碗往他手裏一放,“自己吃。”


    蓮子是剛剝的,太白太黑一邊打鬧一邊偷吃,足足剝了大半天才剝足一碗。剝完蓮子就不得了了,恨不得在自己脖子上掛一塊“蓮子是我剝的”的牌牌,功勞大得不要不要的。


    陸知非就跟商四商量,明年在院子的池塘裏種些荷花,既好看,又能采蓮蓬。等荷花謝了,還可以挖藕吃。挖出來洗幹淨,然後在藕的空心洞裏塞滿糯米,放進鍋裏用糖煮。等煮好了,鍋蓋一掀開,香氣撲鼻。尤其是裏麵的糯米,軟糯香甜,即使冷了都是好吃的。


    陸知非想著想著,思緒就飛遠了。從蓮藕想到了葡萄架子,還想到了葫蘆。陸知非小時候就有那麽一個葫蘆,吳伯從鄰居院裏摘的,做成了一個小水壺送給他,他寶貝得要死。


    商四見他想得入神,舀起一勺蓮子湯送到他嘴邊,陸知非很配合地張嘴吃了。


    對於陸知非的提議,商四當然沒有不讚同的。就算陸知非想把池塘填了,商四也能毫無怨言地在旁邊幫他遞鏟子。


    兩人分食了一碗蓮子湯,陸知非說:“我做了很多,你給南英和花木貼他們都送一點過去。”


    商四卻放下碗,抱著他不撒手,“我就想在家陪你。”


    “快去。”陸知非推了推他,“我裝了冰塊,待會兒就化了。”


    商四這才不情不願地走進屋裏拿起陸知非準備好的食盒,隻是臨出門的時候又低頭在陸知非臉上偷了個香。


    陸知非正在洗鍋呢,手上都是泡沫,想把他趕出去都沒辦法,“你還不走?”


    商四不答應,“你主動親我一下我就去。”


    陸知非知道今兒不把人哄好是不行的了,往外看看沒人在,就迅速踮起腳在他嘴上親了一下,“這樣總可以了吧?”


    蜻蜓點水一般的吻,卻讓商四心裏像抹了蜜一樣,高高興興拎著食盒出門了。


    商四先去了南英的小院,寄養在他那兒的林家雙胞胎已經能爬得十分利索了。白天的時候虞涯出去工作,南英就在家陪兩個小娃娃玩,心情好了,身子骨都利索了不少。


    雙胞胎也很喜歡南英,爬著爬著就要往南英身上去,要抱抱。商四壞心眼兒,幾次把小娃娃從南英身上拉下來,都快把人逗哭了。


    南英說,他想過段時間擺個酒水,正式把雙胞胎收作義子。


    這並不是臨時起意,一來,他跟虞涯是不可能有孩子的,這兩個孩子又正好沒了父母。在一起的這段日子,小院裏多了不少生氣。二來,他自己養著養著,養出感情來了。


    商四聽虞涯說過,有一天其中一個小娃娃不小心把南英蒙在眼上的布條給扯下來了。南英當時連忙轉過頭用手捂著眼睛,怕嚇到他們。看他這樣,虞涯心疼極了,結果兩個小娃娃卻爬到南英身上,笑眯眯地去親吻他的眼睛。


    “南英哭了,可我知道他心裏是很高興的。其實他麵上不顯,心裏對他的眼睛還是很介懷的。這些天我仔細瞧了瞧,他眼睛上的枯木紋好似淡了些。或許,這兩個孩子就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禮物。”虞涯如是說。


    這樣的好事,商四聽到了當然開心。心裏想著迴去告訴陸知非,他肯定比自己還要開心。


    隻是商四的這份好心情在見到花木貼之後,就消失殆盡了。


    花木貼一個暑假都快玩瘋了,跟錢警官的兒子錢果組成了一個什麽小學生偵探團,到處去維護治安。沈蒼生說她最近柯南看多了,又迷上了包青天,把福爾摩斯列為自己的新晉男神,看見警車她能追著跑。如果不是她還知道錢果身體不好不能劇烈運動,都快要上天了。


    商四起初還不覺得有什麽,小孩子頑皮一點是正常的。可一看到花木貼那頭發鬆散、花裙子髒兮兮的模樣,就想把人拎起來打屁股。


    “四爺爺我錯了,我保證以後都會乖乖的!”花木貼認錯的速度倒是快,還知道要護著錢果,偷偷給他使眼色讓他快跑。


    錢果也是個講義氣的,牽著大黃很耿直地站在旁邊,“大哥哥你不要怪阿貼,都是我帶她出去玩的。”


    在錢果的印象裏,這位哥哥是個好人。雖然錢果不知道他為什麽堅決不讓自己喊他叔叔,明明阿貼都已經叫他爺爺了。


    商四也不是真的要罰花木貼,拍拍便利店外的長凳,“都過來坐下,知非哥哥給你們做了好吃的。”


    花木貼和錢果頓時眼睛一亮,洗好了手就乖乖地坐在長凳上等待投喂。商四給他們各自盛了一碗,然後站在長凳後給花木貼梳頭。


    花木貼這個小饞狐狸,頭發被商四抓在手裏,嘴巴也不肯閑著,邊吃還邊叮囑,“四爺爺你要給我紮得漂亮一點呀,要紮得像個小公主!”


    “你就是個泥腿子,還小公主呢。”商四很嫌棄地拍拍她的腦袋,“吃你的。”


    “哦。”花木貼舀了一大口放進嘴裏。


    等她吃完了,頭發也紮好了。花木貼趕緊放下碗去照鏡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哎呀我真是太好看啦!果果、果果,你快來看呀!”


    錢果還以為什麽事兒,放下碗匆匆跑過去看,結果就見花木貼捧著臉一臉臭美地站在鏡子前麵,美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兒了。


    商四這次給她紮了一個高高的麻花辮,麻花編的是寬鬆範兒,一根綴著各色小花的花繩像藤蔓一樣纏繞在發間,像是頭發裏發出了花一樣,一朵一朵黃豆大小,可愛極了。


    “好看嗎?”花木貼又問。


    錢果羞澀地紅著臉,點了點頭。


    花木貼又去問沈蒼生和虞涯,在得到了相同的確定答案後,奔向商四,“四爺爺!”


    商四抱臂站在便利店門口,微抬著下巴,輕輕地哼了一聲。花木貼不管,黏著商四開心極了。


    過了一會兒,她跟錢果跑去喂狗,沈蒼生卻在這時找上了商四。


    “有事?”商四好整以暇地坐在長凳上,問。


    沈蒼生有些猶豫,頓了三秒鍾才說道:“下個星期就要開學了,周末我想帶花木貼去遊樂園玩,跟你請個假。”


    商四不甚在意,“你是店長,請假不用特意跟我說。”


    “還有一件事。”沈蒼生坦白,“柳生的那本字帖,你要迴來了嗎?”


    “還沒有,怎麽了?怕我把它燒了?”


    沈蒼生搖頭,“不是。恰恰相反,我希望你把它燒了。”


    這下商四倒是饒有興味起來,“你就不怕把自己也燒死?”


    沈蒼生說不擔心是假的,所以他此刻才會來找商四,“我不想死,我想活著。”


    商四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沈蒼生的眼睛裏充滿堅定,“我想做一個真正的人。”


    “所以?”


    “所以我想請你幫忙。”


    “我為什麽要幫你?殺死你對我來說更簡單。”商四挑眉。


    沈蒼生也沒有什麽大義凜然的理由來說服商四,他能在商四手裏活到現在其實已經算是一個奇跡了。思來想去,好像隻有花木貼扮作正義俠士時說過的童言無忌的話,更靠譜些。重新編排一下就是,“我沒有殺過人,我的存在並沒有危害到別人,所以我想我也應該有一個活著的機會。”


    商四審視著他,淩厲的目光仿佛能看到他的內心深處。


    當初商四一筆定生死,就是怕沈蒼生的存在會危及到現世。後來沈蒼生僥幸存活,除了許婉靈那件事,確實也沒有再做過什麽。許婉靈說到底,也是心中執念作祟,怪不得別人。


    而沈蒼生為什麽要做那件事呢?無非是拖延商四的時間,為自己獲得一絲苟活的機會。


    於是問題又繞迴原點,如果不是眾神寫下那本書創造出沈蒼生,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一切兜兜轉轉,不過是因果循環。


    嚴格來說,商四作為始作俑者之一,也沒有什麽資格去評判沈蒼生。


    “罷了。”商四拆了一顆棒棒糖塞進嘴裏,“前事因,後事果,說來說去我的鍋。柳生估計很快就會來找我了,到時候我把你寫在我的書裏,搬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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