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整個雲城萬籟俱寂。


    道路失去了小攤小販們的攤子,顯得有些空曠, 而青石板路兩側的商鋪門窗緊閉, 就連客棧的紙糊窗戶也沒有透出一絲燈光。


    一點人影出現在路上,影子慢慢拉長。


    清脆的梆子聲響起,驅散了街道的寂靜。


    更夫打了個哈欠,麵露疲態。


    守了幾十年的夜, 他也老了,不再是熬過一整晚都精神抖擻的小夥子了。


    要不是為了家裏的婆娘和小孩,誰願意半夜不睡覺在街上瞎轉悠啊。


    白天你能看見熙熙攘攘的人, 晚上留給你的隻有空蕩蕩的街道,風一吹, 影子一動, 滲人得很。


    路的盡頭, 隱約可見一方大宅的輪廓,在黑夜中, 一片貼在牆上的符紙隨風作響,嘩啦啦的。


    符紙本為鎮宅,可你都鎮到外麵來了,不就是故意嚇人嘛?!


    更夫想起這些天來的怪談,縮了縮脖子, 覺得有股寒氣吹來。


    宋家, 它有妖怪鬧事啊!


    先是宋老爺的嫡子無故落水, 一條人命搶了迴來, 聰明的孩子變了傻子。


    隨後,妖怪在牆上血書,七天之內,滅宋氏滿門!


    宋老爺原本隻當這是有人作祟,誰料第一天,宋夫人養的狸奴被扒了皮掛在樹上,把那顆樹都給染得血淋淋的,嚇得宋夫人當天就生了病,臥床不起。


    第二天,宋家小妾的貼身丫鬟被人剝皮抽筋,二八年華的少女,就這樣香消玉損。


    請了衙門來看,仵作言辭切切,這手段狠厲,手法詭譎,絕非人類所為!


    宋老爺立刻請了城裏有名的道士來開壇做法,誰知道法壇都被妖怪給掀了,碗裏的狗血灑了一地,屁用沒有。


    今天是第五天,這三天以來,風平浪靜,除了牆上每日都會出現的新手掌印外,沒有出現什麽問題。


    但誰知道,第六天、第七天,懸在脖子上的鍘刀何時會落下,妖怪又會用怎樣殘酷的手段來對付他們?!


    還好,乘著折花宴的東風,宋老爺順利請到了一隊修士。


    雲城是繁華的大城,但玄門仙家向來不屑與凡人為伍,若此處不是前往今年折花宴的必經之路,宋老爺一家可能就要命喪黃泉!


    要知道,天下玄門分一大三小,一大為天罡城,三小為歸元劍宗、青雲舫和百花穀。


    而他請到的,正是歸元劍宗的仙師。


    “誒你別摸!”


    一聲嬌喝響起,尚惜兒指著宋夫人,柳眉豎起:“我好不容易畫好的符篆,要是被你摸壞了,你賠得起嗎?!”


    她乃歸元劍宗方長老的女兒,是在金玉堆裏養出來的,再加上修士的身份,一句怒喝自帶壓倒凡人的氣勢。


    宋夫人的丫鬟顫抖道歉:“對不起!夫人不是故意的,我們隻是好奇!仙師息怒!”


    尚惜兒撇了撇嘴,一雙美目從下到上掃過宋夫人。


    弱柳扶風的病秧子。


    她尚惜兒最討厭這種柔柔弱弱的女人!


    她冷哼道:“有病的人就迴你的臥房待著,等會兒打擾了本姑娘降妖除魔,我可饒不了你!”


    宋夫人大病未愈,身虛體弱,若失了丫鬟的攙扶,怕是一陣風都能把她刮倒。


    她道:“多謝仙子提醒,我隻是近來悶在房間,著實無聊,今日見了仙子風采,心向往之,若有冒犯,還望仙子海涵。”


    若是換在平常,這通馬屁必然拍得尚惜兒身心舒暢,一個高興,說不定就準許宋夫人觀看她降妖除魔了。


    但尚惜兒近日心情極差,宋夫人剛好又讓她想起某個人,這下她不僅沒有高興,反倒更是惱怒了。


    準確來說,是一腔怒火不敢亂撒,便逮著凡人亂發脾氣:“心向往之?你出身凡俗,膽子倒是不小!我歸元劍宗乃天下大派,是你這種人可以覬覦的麽?!你瞧瞧你,根骨不佳,氣若遊絲,還想修仙,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宋夫人麵容上浮現出驚愕,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一腔好話換來的竟然是挖苦,更想不到自己成了她人的出氣筒。


    但在場的劍宗弟子卻能聽懂尚惜兒的言外之意。


    “師姐,莫要再說了。”邢元菱扯住尚惜兒的袖口,好意勸道。


    尚惜兒一把推開她,劈裏啪啦又是一通:“我偏要說,別以為自己擺出一張楚楚可憐的樣子,就能博得所有人的喜愛,我一眼就能看出你心裏在想什麽——”


    “笑師兄!”


    聽到這個名字,尚惜兒立刻閉了嘴,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招唿道:“笑師兄。”


    看到她大變的態度,宋夫人就是再蠢,也知道這位“笑師兄”身份非同一般了——至少是要遠遠高於尚惜兒。


    她順著眾人的目光轉過頭去,眼底浮現出驚豔之色。


    月華如水,暗香浮動。


    青年的眉眼美到了極致,卻也冷到了極致。


    她原以為尚惜兒這般花容月貌已是絕色,可和麵前的青年一對比,尚惜兒的相貌也沒什麽可讚的了。


    不過是一俗人。


    見宋夫人與她的丫鬟都愣住了,酸澀的滋味又從心底湧起。


    笑青山,是歸元劍宗餘長老的次子,亦是掌門的真傳弟子。


    別看他名頭響亮,卻是個空有名號,無有實力的廢物!


    修真二十年,宗門不知道給他供上了多少典籍、丹藥,但這人別說是修為了,就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


    就是一隻貓一隻狗,吃了這麽多的仙丹,也該成為貓狗一霸了,但這個人卻還是濁骨凡胎!


    當她得知笑青山每天都能分到一顆固氣丹時,她簡直要噴出一口淩霄血來。


    這是她衝擊境界時才能使用的珍貴丹藥,他媽的竟然被這個人當飯吃!


    一個廢物,不僅身份壓她一頭,就連吃穿用度都壓她一頭,這怎能讓她不氣?


    尚惜兒磨了磨後槽牙,大聲道:“這是我們歸元劍宗的笑青山笑師兄,乃是掌門真傳弟子,身份尊貴——再看我就把你們眼珠子挖下來!”


    “你在胡說些什麽。”


    笑青山微微蹙眉,他知道尚惜兒不喜歡他,但又怎能對著無故的路人發脾氣?


    他又對著宋夫人說道:“尚師妹不懂禮數,夫人莫要怪罪。”


    宋夫人無聲地吐出一口氣,聽尚惜兒那般說辭,她還以為笑青山也是個胡攪蠻纏的人物,現在看來,不是正常得很麽。


    話說迴來,美人就是皺眉,也自有一番風流。


    見宋夫人又癡癡地盯著笑青山,尚惜兒心中冷笑,麵上卻帶著關切:“笑師兄,已經子時了,你怎麽還不睡覺呀?”


    笑青山道:“我不放心你們,出來看看。”


    尚惜兒:“笑師兄別怕,我們在這兒呢,說什麽也得保護好你呀,不然別說是掌門,就是餘師兄,也得扒了我們的皮啊。”


    她又提起扒皮,丫鬟抖了一下,而宋夫人心底卻浮起了一絲疑惑。


    笑青山既然是師兄,難道不應該修為遠高於尚惜兒嗎?


    可聽她的意思,笑青山還需要他們的保護?


    尚惜兒笑道:“笑師兄,你雖然有靈丹妙藥護體,但畢竟是凡人之軀,不能像我們一般打坐調息,還是快快去睡了吧。”


    邢元菱附和道:“是啊,您要是長出個黑眼圈來了,掌門又要怪罪我們了。”


    笑青山看了尚惜兒一眼,宗門裏直接給他甩臉色的人也不是沒有,這人明明討厭他討厭得要死,卻還要擺出一副關心他的麵龐,也不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人活著還真累。


    笑青山:“我馬上就睡了。”


    他撚起符篆,上方的朱砂筆跡彎來彎去,中間一節痕跡暈染開來。


    畫符講究一氣嗬成,這張符紙的主人還火候不夠。


    不過用來對付普通小妖還是綽綽有餘。


    尚惜兒皮笑肉不笑:“那符是我畫的,笑師兄有什麽要指點的嗎?”


    笑青山鬆開手,符紙悠悠垂迴原來的位置:“太多了,懶得說,自己看書。”


    尚惜兒努力保持微笑,心裏已經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要不是餘師兄是他的哥哥,她才不會裝作這種模樣去討好他呢!


    真是該死!


    笑青山沉吟了會兒,大宅裏貼滿了朱紅明黃的符紙,可還是彌漫著一股陰森森的氣息。


    他之前已經睡著了,可硬是被凍醒了。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求助於一個很神奇的存在:“係統,這個宅子裏有什麽大妖怪麽?”


    係統歡快的聲音響起:“沒有,所以你可以去睡覺了。”


    笑青山:“我不想睡……係統,我好像來過這裏,或者夢見過這裏?”


    係統吐槽道:“你一年有360天都覺得自己在做預知夢——宿主,這隻是你的心理暗示,你第一次來到這座城池,又怎麽會提前夢見這裏的事情?”


    笑青山揉了下太陽穴,壓下困意:“你說得對。可是我好像真的夢見過這裏。”


    他聽見係統歎了口氣,一個無形的生物,也會有喜怒哀樂麽?


    笑青山解釋道:“在夢裏,這裏應該沒有什麽好害怕的,但是我總覺得事態應該不會像我的夢裏那樣發展……”


    他頓了下,用虛幻的夢境來衡量現實,他可能真的困得不行了。


    笑青山放棄了思考:“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算了,我去睡了。”


    係統沉默了會兒,說道:“晚安。”


    笑青山躺在床上,望著床角掛著的香囊,略微有些恍惚。


    若將記憶分為兩部分,一半模糊,一半清晰,前者仿佛已隔千年,隻剩下依稀的泡影,而後者之中最遙遠的那段記憶,就是他與係統的第一次談話。


    好像大夢醒來,他還來不及迴憶夢中之人,便被係統拉迴了注意力。


    係統表現得很熟稔,好像和他是老朋友一樣。


    笑青山在歸元劍宗從不主動惹是生非,但掌門弟子的身份難免讓他成為某些人的眼中釘。


    而係統幫他躲過了不少的麻煩,因此笑青山也就信了係統對他應該沒有惡意。


    如果有,它早就可以害得他屍骨無存了。


    但笑青山對係統還剩下了一點懷疑。


    那是係統托付給他的重任。


    係統告訴他,為了黎明蒼生,他必須要殺掉一個人。


    【不……不要相……信……】


    一個機械化的,沒有摻雜任何感情的聲音傳來。


    笑青山猛地睜開雙眼,通透的眼眸微微顫動。


    他支起上半身,後背冷汗浸透了褻衣,與空氣接觸,冰冷而黏膩。


    鬢發也散亂地貼在臉龐與脖頸上,他撩開發絲,又摸了一把額頭,指腹上全是濕漉漉的汗水。


    胸口上下起伏的頻率趨於正常,笑青山垂下眼,月光從窗外投入,他的膚色有些蒼白。


    他凝視著自己的手,剛才的夢境已經沉入水底,消失不見,可他仍舊記得,夢境的最後一幕,他將劍刺進了誰的心髒裏。


    可現實的情況是,身為歸元劍宗的弟子,他不會使劍。


    所有的切磋比試,都以敗告終,就連剛學劍的小孩,都能打贏他。


    為此,他的母親餘夫人逼著他在父親的牌位前跪了三天三夜,粒米未沾,滴水未進。


    但掌門卻是在得知這一件事後收他做了徒弟。


    或許隻是為了安慰他吧。


    淒厲的叫聲傳來,笑青山一個激靈迴過神,抓起外套和劍,推開了門!


    烏雲不知何時遮蓋了月亮,整座宅院都籠罩在漆黑之中。


    而從西廂房的方位,火光燃至天空,隱約可聽見刀劍相接和馬匹嘶鳴的聲音。


    剛才的那聲尖叫,毫無疑問屬於尚惜兒。


    笑青山披上外套,手裏攥著幾張符篆,朝西廂房跑去。


    離開宗門前,掌門給他塞了一個乾坤囊,裏麵除了銀子,還有許多護身的法器。


    除了渡劫期以上的大能,沒有人可以破開它的保護。


    掌門的意思是,除了保護好他自己,危難時刻,同門弟子能拉就拉。


    笑青山對尚惜兒這一撥人沒什麽好感,但掌門對他很好,能做的事,他還是盡量做。


    尚惜兒捂著胳膊,血透過衣袖,貼在肌膚上。


    她以為妖怪會潛伏在院落,或者院外,可沒想到,那東西竟然就光明正大的待在她的身邊!


    宋夫人虛弱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前,尚惜兒跺了下腳,傷口疼得發緊。


    果然,和笑青山一樣裝模作樣的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還好她身上帶著法器,可以暫時困住那妖怪,不然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傻愣著幹什麽,快扶我上馬呀!”尚惜兒指使道。


    邢元菱牽著韁繩,哆哆嗦嗦道:“我們真的要騎馬逃走嗎?”


    尚惜兒挑起眉來:“逃走?!我受了那女妖的騙,受了重傷,難道還能和她同歸於盡不成?!”


    “那宋老爺呢?他家十幾口人命呢?”


    提起這事尚惜兒就惱羞成怒:“區區凡人,死了就死了!他們再活個幾十年,又能有什麽用!”


    邢元菱咬著下唇:“那、那笑師兄呢?”


    尚惜兒眯起眼,她倒是把這人給忘了。


    如此一想,倒是天助她也!


    她道:“那女妖怪看笑師兄看得眼睛都發直了,我就成全她,當個月老,你們說好不好?”


    她音色冷得結冰,美目中狠毒之色盡顯。


    尚惜兒年歲不大,修為尚淺,但在歸元劍宗裏亦是身份極高。


    更別說這次的隨行弟子全都仰仗著她家的關係,又哪裏敢說一個“不”字?


    見無人敢反對,尚惜兒笑了一聲,夾緊了馬肚,揮鞭策馬。


    同時,天罡城內,一雙漆黑的眼眸緩緩睜開。


    烏雲翻滾,像是要吞沒整座城池,閃電如龍一般在雲層中穿梭。


    隆隆聲直達四海八荒,所有的大能都望向了天罡城的方向。


    那是九天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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