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是別人,真是權神。 又一次,他和權神針鋒相對。第一次時他利用規則麵前扳迴一城,那是僥幸勝利。 可現在,他擁有了絕對的力量。他已經和權神坐在了棋盤的兩邊,他持白子,權神持黑子。 黑子先行,白子隨後。 在這最後的棋盤戰場中,他會成為最後的勝利者,以最高貴的姿勢走上成神之路。 現在,已知權神的手上已經擁有伊諾王子和賈斯汀這兩個棋子。 而他的手上,空無一物。 他現在要做的,就不惜一切代價將周圍的資源變成自己的棋子。 濃黑的睫毛收斂,掩蓋住了桑九池眼中的野心。 桑九池今天做的車非常的簡樸,車頭隻有兩匹馬拉著,馬車裏除了桑九池還有赫爾,其他人則是分批乘坐其他馬車。 也不能說隻有桑九池和赫爾,赫爾的妹妹蘇珊也在這個馬車上。 蘇珊的表情現在十分沮喪,她盤膝坐在凳子的角落處,眼睛裏都是委屈。 桑九池揉了揉微痛的眉心,囑咐道:“等會下車的時候一定要戴好口巾,全程不要露出嘴巴和鼻子。”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赫爾也跟著凝重起來,“難道是瘟疫?” “十有八九。”桑九池望著窗外飛速向後略去的樹木,迴憶起昨晚和赫爾的對話。 當著蘇珊的麵,桑九池問了赫爾相不相信自己能夠看到蘇珊的靈魂。 赫爾很肯定地否認了。 他相信世界上有靈魂的存在,但他不認為桑九池有看到靈魂的力量。 如果桑九池能看到蘇珊的靈魂,為什麽不在自己被冤枉時就隻是誰是兇手?反而要等事情都結束後才過來告訴自己。 赫爾不信,桑九池也就沒有再往下說。 所以蘇珊今天才很委屈地盤腿放在了馬車邊緣,她飄到桑九池的麵前,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我以前一直我覺我哥哥剛正不阿,現在才覺得他就是個榆木腦袋,油鹽不進。要不我告訴你一件隻有我和我哥哥知道的事情,這樣他就相信了。” 桑九池看著還沒放棄的蘇珊,笑了笑後開口道:“還不夠。他的信念太牢固了,就算把一兩件事情告訴他,你哥哥也隻是會起懷疑。他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東西,他看不到你,就永遠不會相信。” 他是直接開口說的。 空蕩蕩的馬車裏,赫爾疑惑地望著突然自言自語開口講話的桑九池。 桑九池的焦點一直對準一個地方,好像那個地方真的有什麽人。 還有他嘴裏的“你哥哥”、“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沒有點名道姓,赫爾也知道桑九池說的是自己。 他又想起了昨晚桑九池最後說的那段話,他拒絕了桑九池的帶話後,在快到住處時,桑九池跟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人類向往光明,當他們擁有了自己的視線後就開始用眼睛探尋世間的真理。然而,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裏,而不是掌握在能看到相同事物的大多數人手裏。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眼睛看不到的也未必是假的。” 赫爾咀嚼著他這段話的意思,目光也下意識跟隨著桑九池的視線來到了他的焦點位置。 桑九池這個神棍,是在借著假裝和他妹妹說話的樣子間接罵他? 蘇珊感受到赫爾的目光,激動地在半空飛了一圈,“我哥哥在看我,他是不是看見我了?!” 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桑九池笑了一聲,“別鬧,這不可能,就他?” 蘇珊不樂意了,她扯著桑九池的袖子指了指赫爾,“你看我哥,除了腦袋不好使,其他地方都沒毛病啊。” 桑九池接著笑,“你不覺得他眼睛也不好使嗎?” 一人一鬼權當赫爾是個擺設,聊得不亦樂乎。 赫爾一開始還以為桑九池是在自言自語,後來聽桑九池聊多了,就有些好奇起來。 他隻能聽到桑九池的聲音,作為交談的另一方他根本不知道講的是什麽,有些信息到了他的耳朵裏就很模糊。 桑九池跟自己的“妹妹”聊得似乎很開心,他甚至看到桑九池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桑九池在聊什麽呢,這麽開心。就算他是在說單口相聲,總也有個中心主題吧? 中心他聽出來的,是圍繞著自己,那主題呢?是關於他什麽的? 赫爾突然有些好奇,“你們在聊什麽呢?” 問完他就愣住了,然後尷尬地默默收迴視線,目不斜視地低頭看著自己並攏的腳尖。 這,尷尬到社死。想扇自己一巴掌。 臉頰上,忽然有些發燙,接著是火辣辣的。很快,這股火辣的感覺就蔓延到了耳垂,就算不照鏡子赫爾也知道,自己已經羞恥到臉紅了。 蘇珊驚訝地懸浮在赫爾身前仔細觀察,片刻後她指著赫爾的耳朵哈哈大笑了兩聲,“我哥好傻。” 桑九池:“這是你哥。” 蘇珊笑地有點岔氣,“對啊,是我哥,親哥。” 桑九池:“根據基因學,也就是你們所說的血脈來說,智力是會遺傳的。你的智力跟你哥的差不多。” 蘇珊的笑聲戛然而止。 下一秒,在桑九池的對麵並排坐著一人一鬼。 兩人的姿勢出奇地一致,都是雙腿並攏,身體緊繃,兩隻眼睛目不斜視地盯著腳尖。 突然,整個世界都安靜了。耳邊沒有了蘇珊聒噪的聲音,桑九池大感欣慰。 馬車走了大約一個小時,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然而在他們要進入貧民窟的區域時,卻被人攔了下來。 攔住他們的不是別人,正是負責巡視這片區域的侍衛。這些侍衛的臉色都不太好,他們的眼皮向下耷拉著,眼睛下麵一片烏青,死氣沉沉。 赫爾見狀蒙好了口巾,下車交涉,“為什麽不讓我們進去?” 守衛們強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不能再往裏麵走了,貧民窟爆發了一場疾病,長官讓我們封閉這片區域,禁止人員進出。” 守衛們認識赫爾,不過現在的赫爾穿著教廷最普通的灰色祭祀袍,臉上蒙著厚厚的麵巾。他們根本沒有把麵前這個高大的男人和伊諾王子身邊的皇家騎士聯想到一起,隻是以為他是名教廷的傳教士。 守衛五指攥拳咳嗽了一聲,“上邊已經放了話。目前帝國的醫療部隊全部用於前線支援,沒有多餘的醫療力量救助這些下等人,不能再讓他們出去感染別人了,讓他們在裏麵自生自滅。你們是神殿的人吧?想傳教去別的地方,這裏的情況下已經很嚴重了,就算是光明神也無能為力,別白白送了性命。” 桑九池蒙麵從車上下來,看向守衛,“你也生病了。” 看到桑九池的紅衣大主教服飾,守衛們齊刷刷愣住了,他們沒想到在這裏還能看到紅衣大主教。 桑九池的口鼻都被一塊紅色的口巾蒙住,他戴著厚厚的兜帽,隻留出了眉眼。 看到對方過於東方化的眉眼,守衛們立刻猜出了對方的身份——桑九池紅衣大主教。 就算沒有見過,三位紅衣大主教也十分好辨認。桑九池是東方麵孔,賈斯汀上了年紀,而且身材十分高大魁梧,瑪利亞則是一位女性。 守衛點了點頭,不過隨後又搖搖頭,“我沒關係,我輪完值之後迴去讓軍醫給我開藥。” 赫爾皺眉,“裏麵那些人呢?就一個醫生都沒有?醫生不進去,他們又出不來,怎麽治病?” 守衛用一雙死人般的眼睛看向赫爾,“我也知道他們可憐,但這是上邊的命令,我們也無能為力。” 桑九池:“不光是他們,你們也需要隔離。這不是一場普通的發燒,這是瘟疫,你們已經被瘟疫感染了。你們的直屬長官是誰?立刻去找他,讓他立刻將還空閑的醫生全都調過來,爭取一切機會挽救生命。” 幾名守衛聽到“瘟疫”兩個字驚了一下,但很快又苦笑了一聲,“我們也做不了主,不瞞您說。早在兩天前我們的長官就收拾東西帶著大部隊去了前線,就把我們幾個和一個軍醫留在了這裏。我們根本找不到長官,又怎麽去報告?” 赫爾皺著眉看向桑九池:“要不然我給伊諾王子修書一封,讓他派人來支援。” 守衛們對視一眼,表情十分微妙,“讓我們走長官帶走所有人去支援的就是伊諾王子,他知道這裏發生了大麵積感冒,把人隔離起來就是他的主意。” 守衛,“我那天聽到伊諾王子講話了,他說這些人死不足惜,沒有必要占用醫用資源,讓他們自生自滅。” 守衛們自嘲地笑了笑,“我們雖然是守衛,但並不比貧民窟的人高貴多少。他把我們幾個留下,是把我們也當成了棄子。” 赫爾一時語塞:“……”。 這三位王子從來就不是過分善良的人,大王子嗜血,二王子殘暴。在他的認知中,隻有三王子伊諾還有人性,知道關心人民疾苦。 他曾偶然走在街道上時,親眼看到伊諾王子去攙扶年邁的婦女,也曾看到他將錢財送出去救濟貧民。他甚至不在乎等級之分,願意和平民出身的妹妹戀愛公之於眾。 這些都是他親眼目睹的。 他最終願意效忠伊諾王子,不是因為蘇珊一直在說伊諾的好話,更不是因為他是蘇珊的戀人,而是他從伊諾的所作所為中看到了一名君主的擔當和帝國的未來。 很難想象,這個命令竟然是伊諾王子下的。 赫爾有些驚訝,他用銳利的鷹隼雙眸看向那名士兵,“你確定是伊諾王子?” “我都已經快要死了,”士兵苦笑一聲,“沒有必要騙大人你們,紅衣大主教閣下,王已經放棄我們了,您卻遠道而來,您是來救我們的嗎?” 實際上三天之前他就被感染了,除了自己以外其他幾個士兵也或多或少出現了感冒症狀,就連唯一留下來的軍醫今天也開始咳嗽。 他是生病的人,隻有他才能最真實地感受到病痛帶來的折磨。短短三天,他就好像脫了一層皮。在今天桑九池來之前,他們的心底隱隱約約有了死亡的預兆。 所以今天聽到桑九池說他們快要死了的時候,表情上才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 瘟疫,這裏竟然爆發了瘟疫。 而他們就處在瘟疫的中心,甚至還感染瘟疫。 就算表情再怎麽鎮定,包括這位情況最嚴重的的士兵在內,內心都被巨大的震驚和驚恐占據。 伊諾王子讓長官他們離開的時候,到底知不知道這裏發生的是瘟疫? 如果他們不知道,那就是從來每把貧民窟的人當成人看待。如果他們知道還放任這裏的肆虐,那情況更加惡劣。 在伊諾王子和其他權貴從這裏悄然離開的時候,隻有桑九池逆風而行,來到了這片地方。 士兵們忽然有些欣慰,在所有人最絕望的時候,還有人沒有放棄他們。 桑九池有幾秒的沉默,他已經走到了士兵麵前,低聲道:“把手伸出來。” 士兵猶豫了一下,聽話地伸出了手。 食指和中指並攏放在士兵的手腕處,桑九池為他把脈之後又接著說,“舌頭伸出來。” 士兵這次不再猶豫,他立刻聽話地伸出了舌頭。 舌苔已經是厚厚的一層白色,舌根也病變成了紫色。 桑九池又扒開士兵充血的眼睛看了看,最後道,“你們不能再在這裏守衛了,你們也需要休息,能讓我進去嗎?我想進去看看。” 士兵們對視一眼,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為首的那位情況最嚴重的的士兵點了點頭,“請進,不過我們不能休息,這裏需要有人把手。” 桑九池朝著已經全都下車的信徒招了招手,他的信徒們臉上全都戴著麵巾。手裏抱艾葉的抱艾葉,拿麵巾的拿麵巾,滿滿當當,顯然是有備而來。 “沒關係,你們去休息吧,我的祭祀們會在這裏守著。我帶來了簡單的藥劑,你們先迴你們的地方把藥熬出來喝下,休息一天。還有,讓你們剩下的那位軍醫過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