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釋因


    因之道,諸子百家言之詳矣。雖儒家,亦不能不以此為務也。因之道,有施之天者,“作大事必順天時,為朝夕必放於日月,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是也。《禮記·禮器》。《孟子·離婁上篇》亦曰:“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有施之治民者,“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擇可勞而勞之”是也。《論語·堯曰》。有施之敵者,“因重而撫之”,“亡者侮之,亂者取之”是也。《左氏》襄公十四年:“晉中行獻子曰:史佚有言曰:因重而撫之。仲虺有言曰:亡者侮之,亂者取之,推亡固存,國之道也。”又三十年:“子皮曰:仲虺之誌雲:亂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國之利也。”又案《周書·武稱》:“距險伐夷,並小奪亂,□(原文此處為□)強攻弱,而襲不正,武之經也。伐亂、伐疾、伐疫、武之順也。賢者輔之,亂者取之,作者勸之,怠者沮之,恐者懼者欲者趣之,武之用也。”與《左氏》所引史佚仲虺之言相出入,蓋古兵家言。大抵人之力,至大而不可遂。故曰:“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左氏》僖公二十年臧文仲之言。又昭公四年,子產對楚靈王曰:“求逞於人不可,與人同欲盡濟。”韓子曰:“使匠石以千歲之壽,操鈞,視規矩,舉繩墨,而正大山;使賁育帶千將而齊萬民;雖盡力於巧,極盛於壽,大山不正,民不能齊。”《大體》。可謂言之深切著明矣。《孟子》曰:“惡於智者,為其鑿也。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於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離婁下》。行其所無事者,因之謂也。所因者有事焉,因之者未嚐有事也。惟未嚐有事,乃能有成,此因之精義也。


    自然之德在於信,信則必可知也。故曰:“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惟其信也,故逆之必敗,順之則必有成,此隨順萬物之義所由來也。《管子》曰:“有道之君,其處也若無知,其應物也若偶之。”《心術》。此君人者,治國之術也。莊子述慎到之說曰:“推而後行,曳而後往,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天下》。此匹夫自處之道也。而其要,盡於莊周“無建己之患”五字。惟無建己,故無用知之患,而能動靜不離於理也。此即孔子所謂“無可無不可”,《論語·微子》。其所以致之者,則“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也。《論語·子罕》。然則治人之道,與修己之道,無二致焉。故曰:“吾道一以貫之也。”《管子》亦曰:“君子之處也若無知,言至虛也。其應物也若偶之,言時適也。若影之象形,響之應聲也。故物至則應,過則舍矣,舍矣者,言複所於虛也。”


    惟能因也,故或見利而不為,以違於道者,似利而實非利也。《管子·白心篇》所言是也。《白心篇》曰:“建當立,有以靖為宗,以時為寶,以政為儀,和則能久。非吾儀,雖利不為;非吾當,雖利不行;非吾道,雖利不取;上之隨天,其次隨人。人不倡不和,天不始不隨。”以政為儀,非吾儀,雖利不為,法家所以戒釋法而任心治也。故儒、法二家之道,實亦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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