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二)出妻改嫁上


    漢人於出妻及改嫁,視之初不甚重。然屢易妻亦究非美事。故光武帝降赤眉,稱其酋帥有三善:攻破城邑,周遍天下,本故妻婦,無所改易,其一。《後漢書·劉盆子傳》。而馮衍亦自傷有去兩婦之名也。本傳《注》引衍與宣孟書。光武欲以湖陽公主妻宋弘,謂曰:“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後漢書·宋弘傳》。此或以漢世尚主非易,為此托辭。參看《漢尚主之法》條。然其言,則固先貧賤後富貴不去之義矣。鮑永事後母至孝,妻嚐於母前叱狗,即去之。李充家貧,兄弟六人,同食遞衣。妻竊謂充曰:“今貧居如此,難以久安,妾有私財,願思分異。”充偽酬之曰:“如欲別居,當醞酒具會,請唿鄉裏內外,共議其事。”婦從充,置酒燕客,充於坐中前跪白母曰此婦無狀,而教充離間母兄,罪合遣斥。”便嗬叱其婦,逐令出門,婦銜涕而去。《後漢書·李充傳》。皆矯激以立名,非人情之正也。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無情者不得盡其辭,大畏民誌,此謂知本。”《禮記·大學》。苟使聽訟者而皆能大畏民誌如充者,固在所必誅,而如永者亦清議所必斥矣。


    《後漢書·應奉傳注》引《汝南記》曰:“華仲妻奉曾祖父順,字華仲。本是汝南鄧元義前妻也。元義父伯考為尚書仆射,元義還鄉裏,妻留事姑,甚謹,姑憎之,幽閉空室,節其食飲,羸露日困,妻終無怨言。後伯考怪而問之,時義子朗年數歲,言母不病,但苦饑耳。伯考流涕曰:何意親姑,反為此禍?因遣歸家。更嫁為華仲妻。仲為將作大匠,妻乘朝車出,元義於路旁觀之,謂人曰:此我故婦,非有他過,家夫人遇之實酷,本自相貴。其子朗時為郎,母與書皆不答,與衣裳輒燒之。母不以介意,意欲見之,乃至親家李氏堂上,令人以他詞請朗。朗至,見母,再拜涕泣,因起出。母追謂之曰:我幾死,自為汝家所棄,我何罪過,乃如此邪?因此遂絕也。”朗之不答其母,蓋不欲彰其王母之過。猶《春秋》不以父命辭王父命之義。然《春秋》之義,乃為有國家者,統緒不可以二,統二則事權不一,而禍將延於下民爾,非以人情論也。以人情論,母固親於王母,雖以此絕其王母可矣。元義憐其故婦,而白其母之過於路人,若違內大惡諱之義者。然是非者天下之公。孟子曰:“名之曰幽厲,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離婁》上。夫欲改之者,孝子慈孫之心;不能改者,天下之公義也。元義之母既盡人知之矣,雖欲諱之,又可得乎?抑豈可因為母諱而誣其妻乎?緘口不言,固無不可,然情之至而不能已於言,亦君子之所不誅也,不得繩以為親隱之義。


    《三國·魏誌·劉曄傳》:“父普,母修,產渙及曄。渙九歲,曄七歲,而母病困。臨終,戒渙、曄以普之侍人有諂害之性,身死之後,懼必亂家;汝長大能除之,則吾無恨矣。曄年十三,謂兄渙曰:亡母之言,可以行矣。渙曰:那可爾!曄即入室殺侍者,徑出拜墓。”漢人重複仇,雲“懼必亂家”,飾辭;此必曄之母有深怒積怨於侍者耳。王母固不可殺,然以曄之所為揆之,鄧朗絕其王母,亦無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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