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槐這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在睜開眼前,聽見的是一陣哭聲。


    “嗚嗚嗚……嗚嗚嗚……”


    哭聲來自路錦。他哭得鼻涕都流進了嘴裏,林槐隻好掀開一邊眼皮道:“我還沒死呢。”


    “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路錦哭得更大聲了,他撲向了林槐,“兄弟,我就是個廢物啊!我害得你……”


    林槐冷酷道:“你閉嘴。”


    黃牛早就趁著兩人還睡著時,已經跑的沒影了。林槐連半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


    他清楚黃牛早晚都會在晚上七點時迴到廣場,並在女巫的儀式結束後進入他所選取的房屋。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大紅樓裏彌漫著一股花香氣,悶悶的,腥甜的,讓人心裏發慌。林槐走了一陣,發現香氣來源於普通男的房間。


    他坐在大廳裏,一時間好奇心旺盛有如百爪撓心。最終,他還是沒有抵抗得住自己前去觀察的欲望,悄悄地拉開了門。


    一分鍾後。


    “d區——!!”


    衛生間裏再次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嘔吐聲。林槐在吐完之後,邁著虛浮的步伐離開了大廳,嘴裏喃喃著:“……好奇心害死貓啊。”


    在成功警告了路錦讓他不要棄權壞事後,林槐這條被好奇心害死的貓登上了三樓。看著三樓頂端的黃色大鍾,他思索了片刻,掏出了自己的“開幕雷擊”。


    “開幕雷擊”是兩把漂亮的雕花手槍,握在手裏,冰冰涼涼。他捉起手槍,集中念頭,對著三樓的柱子開了一槍!


    酒紅的絲帶從槍口中噴出,在觸碰到長柱時,纏繞其上。


    “砰!”


    “砰!”


    “砰!”


    深紅的絲帶纏繞立柱之間,像是一張網。而林槐也在絲帶尚未垂落時,腳步輕點,沿著它,踏柱而上!


    借著“超強體術”的稱號能力,他像是一隻敏捷的野貓一般,在反複橫跳中迅速登上了紅樓的頂端——也就是,銅鍾旁。


    銅鍾旁沒有攀援點,他再度射擊,最終蹲在了吊住黃鍾的橫梁之上!


    一覽眾山小!


    整個女兒國都暴露在了他的視野範圍內,隔著高大的白牆,他總算也能看見了依稀的、牆外的景色。


    正對著他的,是高高的山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麵向的,應該是他們一行人進入女兒國時所麵對的方位。


    然而……


    “樹?”他皺起了眉頭,“那裏怎麽會有一棵樹?”


    山坡上,生長著一顆參天的大樹。然而他分明記得,自己在進入“女兒國”前,並沒有看見這棵樹!


    奇異的涼意湧上了他的心頭。他揉了揉眼睛,樹卻還在那裏。


    在略微思忖後,他蹲在橫梁上,冒著摔下的風險向右看去。


    然後,向左。


    最終,他在左後方,發現了他們來時經過的那個山坡!


    “這不可能。”他喃喃著,“我們的方位,是什麽時候發生了變化?”


    林槐走出紅樓時,正撞上了在樓下逡巡的路錦。


    見林槐來了,他慌忙地跑向了林槐:“林槐!有問題,這不對勁!”


    接著,他磕磕絆絆地將自己的今日所見告訴了林槐。


    “……那個黃牛不是什麽好人,我原本想去告訴她,讓她小心一點,但開門時,我發現門裏的根本不是她!”路錦悚然地說著,“她不在昨天的屋子裏了!那個屋子裏,住著另一個人!”


    他語速極快,但總算是把事情講清楚了。林槐並未理會他,卻徑直地走向了c區和d區。


    在確認了c、d二區的第一戶人家的風鈴編碼後,他接著,走向了a區、b區、e區、f區。


    “果然如此。”他說。


    “果然……什麽果然啊?”路錦急了。


    然而在他的視野裏,林槐卻蹲下了身,發出了快活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他像是笑出了眼淚,“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他抹了抹自己濕潤的眼角,接著,轉向困惑焦慮的路錦,輕聲道:“我已經發現了這個遊戲的最後一個謎底。”


    “最後一個謎底,由女兒國的對稱性、風鈴的編碼、與‘第六天選定卻要第七天入住’所組成。”


    房間裏,林槐將這個謎底對路錦娓娓道來。


    “在進入這個村莊前我就在想,為什麽這個村莊,要被設計成中心對稱的形狀?為什麽所有的房子都一模一樣?為什麽四周要設置高高的白牆?為什麽每一天都是陰天,根本沒有晴天?”林槐一字一句地提出了這幾個問題,“最終,我發現答案就在這裏。”


    他用鉛筆在地上畫了一個xyz坐標係:“這本質是一個參照係的問題。”


    “在四麵八方都是完全中心對稱的條件下,我們身為玩家,需要選擇一個參照係來確定自己的方位,隻有這樣,我們才不會重複地搜集同一個區域,而是知道,今天我在a區,明天我在b區,後天我在c區……”他在地上畫了一個正六邊形,並在其中心處,畫了一個小箭頭,“慣常來說,我們本來可以通過這幾個方式,來確定我們的坐標。”


    “一,四周的環境。女兒國之外的孤島,並非每一處都有一樣的景色,然而它們卻被白牆所擋住了。”


    “二,太陽的位置。太陽東升西落,然而女兒國的頂端,則永遠布滿烏雲。我們看不見太陽,也看不見月亮和星星,因此,我們也無法通過天象來辨別方位。”


    “在這兩重條件的疊加之下,在這個絕對對稱的女兒國裏,我們選擇了唯一不對稱的紅樓,作為我們的方向標。”他加重了那個小箭頭,“紅樓隻有一個門,而那個門,正對著我們認知中的‘a區’,因此,我們便認為,箭頭所指的方向,就是‘a區’,然而……”


    “假如這個箭頭,轉動了呢?”


    他說著,擦掉箭頭,並重畫了一個指向b區的箭頭:“假如紅樓會在晚上發生旋轉,我們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大門所正對的,其實是b區,而不是a區。但在我們的認知之中,大門所正對的區域即是‘a區’,因此,我們會將‘b區’錯認為‘a區’,並將其他區域的編號,依次混淆。”


    “每個女子的屋內陳設相同,所擁有的鬼麵相似,且每一天都會發生不同變化。由於她們的訥言、排查工作量浩大、惡靈又會進行偽裝,不同三角區的同一位置上的惡靈又都偽裝成同樣的性格……因此,在慣性思考的作用下,我們很難發現,在我們無意識的情況下,紅樓已經發生了旋轉。”


    “而風鈴的編號,正是對這一混淆的提示。”林槐說,“之前我並沒有想通,這個近乎多餘的編號存在的意義。現在看來,它是在提醒我們,不要因為坐標係的旋轉,而走錯屋宇。”


    “至於第六天選擇庇護者,第七天才進入房間的原因,也是如此。不得臨時更改庇護者,和這中間的一天,是這個遊戲的最後一個難關。如果沒有察覺到大紅樓會發生旋轉的事實,即使在第六天選擇了正確的屋宇,第七天也會走錯房間。”他放下了鉛筆,“這,就是這個副本最終的秘密。而你今天所應該進入的房屋,並非c區第二排第一個,而是e區第二排第一個。”


    至此,所有謎底已經被揭開。


    巨大的成就感如潮水一般湧上了林槐的心頭。他眯起眼,露出了近乎曬著太陽一般的,慵懶而滿足的神情。


    “……而我,能夠發現房屋裏的人發生了改變,是因為我和她之間,發生了遊戲計劃外的交流,從而增進了我對她的了解……”路錦喃喃著,“否則按照玩家一般的、與白衣的交往水平,是不足以發現這個漏洞的……”


    說著,他將兜裏的手帕掏了出來:“要是沒有這張手帕……我也不會發現,她已經不是昨天的那個人了!”


    “是啊。”林槐從地板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謎底已經揭曉,接下來,輪到我做準備了。”


    “什麽準備?”


    “你該不會以為,我一個人對抗115個惡靈,不需要任何準備吧?”林槐用眼角瞟向路錦,擺了擺手,“七點鍾,你自己到該去的屋子裏去,而我嘛……”


    “林槐。”


    他難得聽見路錦這樣的聲音,小心翼翼,而認真:“你不是人類吧?”


    林槐愣了一下,釋懷地笑了。


    “是啊。”


    他輕輕巧巧地給出了這個迴答,並不意外路錦是如何發現的。有時候單細胞生物,盡管缺乏智商,但歐皇一般的直覺,卻勝於他人。


    接著,他聽見路錦的疑問。


    “你兌換了什麽血統?”他小心翼翼地問著,“能告訴我嗎?”


    林槐:……


    晚上七點,路錦和躲藏了一天的黃牛,再次站在了廣場上。


    “咚——咚——咚——”


    黃銅鍾響了三聲,女巫站在二樓,麵無表情道:“請選擇你們的庇護者。”


    女巫話音剛落,原本還在疑神疑鬼地打量四周的黃牛,已經忙不迭地跑向了他所選擇的房屋。


    他跑得很快,四肢並用,心跳過速,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似的。


    如果可以的話,黃牛根本不想迴到這個廣場。他清楚林槐肯定會對他下手,根本不想冒這個被他爆頭的危險!


    然而林槐並沒有出現在廣場。盡管如此,黃牛卻始終不敢鬆懈。


    他清楚地知道,林槐肯定在那棟房屋旁等著他!


    五十米,十米,五米……黃牛露出得了救的表情。他揮舞著竹竿,就要敲向那一戶人家的房門!


    與此同時,一個白色的身影,也出現在了街角!


    來人果然是林槐。他穿著米白色的長風衣,右手中握著一把左輪手槍。在功敗垂成之際看見他,幾乎要使得黃牛魂飛魄散。


    “開門啊!開門啊!”他大喊著,並在同時敲響了風鈴,“開門啊!”


    “叮鈴鈴!”


    門內響起了女人的腳步聲。黃牛趴在門上,魂飛魄散,看著林槐向他舉起左輪。


    那一刻,他隻有一個念頭!


    快!


    房門被打開,白衣女人對他點了點頭。他沒來得及打個招唿,便奪了門,要向裏麵衝進去。


    ——與此同時,是一聲槍響!


    接著,是第二槍!


    兩顆子彈劃破空氣,帶著唿嘯聲,打向了黃牛。


    “啊!”


    一顆子彈命中了他的右腿,另一顆,則直直地擊碎了他的左邊膝蓋。黃牛痛叫一聲,跌倒在地!


    然而幸運的是,在此時,他已經完全進入了房門!


    “快把門關上!”他嘶吼著。


    那兩顆子彈斷送了他所有行走的能力,他隻能像一隻醜陋的蛆蟲,在地上顫抖著蠕動。白衣女人默不作聲地,遵照了他的指示。


    房門被關上,連同手持雙槍的複仇者,也被阻攔在了屋外。盡管已經無法活動,黃牛依然在疼得抽搐之際,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嗬嗬……嗬嗬……”他放聲大笑著,鮮血不斷從他的傷口湧出,“我贏了!”


    那兩顆本該射向他頭部的子彈終究是打偏了,他雖然被廢了兩條腿,但還是保下了命來。等迴到個人空間,他自會想辦法進行診治。


    這樣想著,他向著白衣女人伸出手:“快來扶下老子,老子走不動了!”


    女人站在他身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猙獰可怖的鬼麵上,露出了一個微笑。


    與此同時,門外,林槐也收迴了左輪。


    “真準啊。”


    他咧開了嘴角,從包裏掏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木條。


    他將木條抵在門上,使之與底部與側邊形成了一個穩固的三角形。在做完這一切後,他拍了拍手掌。


    黃牛已經被他廢去了雙腿,如今,他好人做到底,將門也一同堵死。接下來他的未來如何,就看他個人的造化了。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掉以輕心。


    林槐抬起頭。


    隨著三次鍾聲的敲響,圍繞在女兒國天頂的烏雲,也終於完全消散了。


    天邊是紅樓,紅樓旁,殘陽似血。


    他閉了閉眼,在心裏默念了一番自己的作戰計劃。


    午夜十二點。


    慘白的圓月出現在天穹之上,整座村莊,都沐浴在它的清輝之中。


    這本該是一個非常清淨的夜晚,直到……


    “咚——咚——咚——”


    黃銅鍾,再次響了起來。


    午夜十二點,到了!


    “唿——唿——唿——”


    一陣劇烈的陰風,在城中肆虐唿嘯。清冷月華的照耀之下,整座村莊的銀色風鈴,都瘋狂地響了起來!


    一時間,濃烈的陰氣升出,在霎時間便席卷了整個女兒國!


    “啊——”


    淒厲的慘叫從一戶人家中響起,在短短的十分鍾之內,已經變得不似人聲。


    那正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黃牛所在的人家。


    無數的惡靈從家門內走了出來。隨著封印的解除、遊戲的開始,它們潔白的衣裙,已經變得血跡斑斑。


    猙獰扭曲的鬼物嘶叫著、急切地四處逡巡著,濃烈的煞氣,從它們的身上蔓延開來。


    它們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不約而同地瘋狂尋覓著那個人類的身影。


    最終,它們在白牆旁,找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身著長款風衣,雙手執槍。陰風中,他血紅色的衣擺隨著氣流而翻滾,像是盛開的蝴蝶。


    上百的惡靈從四麵八方向此聚集而來。它們將他團團圍住,眼底閃爍著嗜血的光芒。而被圍住的年輕人,則閉著雙眼,似乎正試圖從風中,捕獲能讓他開心的某種聲音。


    “……真好聽啊。”他喟歎著,“自以為逃出生天,卻在下一刻被剝奪所有希望。這樣的死法,是不是更加具有戲劇性呢?”


    在說完這段話之後,他睜開眼,看向了所有惡靈。


    “歡迎來到惡靈之夜,”他微笑著,“是你們先上,還是我……”


    他歪了歪頭。


    “先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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