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紡錐立在空中,距離林槐的指尖隻有一步之遙。握著紡錐的“楚天舒”看見他身後趕來的人,胸腔劇烈起伏著,咳出了一口血來。


    “快,林槐,拿著它,快逃!”他喊著,“到城門口去,我在這裏攔住他——”


    漆黑的紡錐距離林槐的手指更近了。他身後傳來的是急急趕到的“楚天舒”的劇烈的慘叫:“別碰——”


    你——被——騙——啦——


    白色衣裙小女孩譏誚詭異的笑容,再度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林槐閉了眼,他顫抖著手指,看向滿身是血的那個“楚天舒”:“你真的是他嗎?”


    “林槐,你相信我,我——”


    楚天舒急切地說著,林槐看著他,眼圈發紅:“你和他……你們都是楚天舒,我該相信哪一個?”


    “林槐!”


    身後的奔跑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個人看見他還在和地上那“東西”說話,表情越來越淒厲恐慌:“離他遠點!”


    “林槐!他來了,時間來不及了,快——”


    “你們都長著同樣的臉,都是我的男朋友,我不好厚此薄彼的啊。”林槐動著嘴唇,漆黑的眼睛水汪汪的,“所以我打算……”


    身後向他跑來的那個人的手終於碰到了他的手臂,在那一刻,倒在街邊渾身是血的楚天舒露出了憤怒、驚懼、與絕望的表情:“你——”


    “兩個人都為了我一個人爭吵打架,真是很不好意思。”林槐笑吟吟道,“既然都是我的男朋友,就都該和平共處,既然如此——”


    他突然狠狠地抓住了後麵那個人的手,把他拖向了那個握著漆黑紡錐的“楚天舒”……


    然後……


    “你們握手言和罷!”


    林槐真誠地說著,不由分說地就拖過身後的楚天舒的手……


    覆著他的手,一握……


    抓住了那枚漆黑的紡錐。


    兩個楚天舒:……


    林槐:^_^


    在觸碰到漆黑紡錐的那一刻,原本位於林槐身後的“楚天舒”發出一聲恐怖的尖嘯。


    林槐眼睜睜地看著他從一個“人”,變成了一條細長的黑色人形,在那之後,他像是瞬間化作了一灘烏黑的爛泥,攤開在了地上流動。


    “唿,唿……”


    看見眼前那個迅速融化的楚天舒,滿身是血的楚天舒鬆了口氣。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依舊握著手裏的東西。


    在那條黑影消逝之後,他手中那根漆黑的紡錐也脫去了黑色的外殼,漸漸變迴了藏藍色鑰匙的模樣。


    酒紅是暴食的顏色,藏藍是懶惰的顏色。楚天舒握著那把鑰匙,苦笑著道:“你剛才看見了什麽?”


    “什麽?”


    不等林槐迴答,他便自顧自地道:“在夢境的世界裏一切都可能是幻想、是虛妄,我剛才,就差點著了這裏的道。一切東西都可能以虛假的包裝出現,無論它是生機,還是死路。”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又說:“之前在剛進入這座城邦時我們就已經走散了。越是靠近城堡,夢境的力量就越發密集,即使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小想法,最恐怖的東西也會出現……在你做夢的同時,夢境也會讀取你的大腦。正所謂夢想成真,但夢想成真從來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你清晰地知道什麽足以殺死你,你就會被什麽所殺死……城堡是個陷阱,那裏根本沒有鑰匙!最後我在其他地方找到了它,總之……”


    “沒時間再說詳細的東西了,總之咱們快點離開。”他看著西沉的暮色,眼裏閃過一絲憂慮,“再不走的話,這裏……”


    ‘咯咯。’


    輕輕的笑聲出現在小巷盡頭。林槐迴頭,看見抱著小熊的小女孩再次出現在了那裏。


    她舉起手中的玩具熊,歪著頭對他露出了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接著,便轉過身,帶著熊跑開了。


    “走,林槐,”楚天舒伸手要拉住他,“我們……”


    “既然你說一切生路都可能是死路的偽裝,那麽……”林槐歪著頭看他,“我憑什麽認為,你不是某個死路的偽裝呢?”


    暮光之中,染血的獵裝美人驚愕地看著他。


    “你不相信我?”


    “正如你所說的,夢境世界裏處處都是欺騙。盡管那個跟著我走來這裏、想要誘惑我去城堡的‘楚天舒’是假的,那麽我憑什麽相信你這個告訴我‘生路’就在你手中、而且要帶著我逃離城邦的‘楚天舒’就一定是真的呢?如果你們兩個人,都是假的呢?”


    楚天舒噎了一下,道:“你說得對,任何事都需要謹慎一點。”


    林槐:“嗯。”


    “既然這樣的話,你可以問我任何問題來確認我的身份。”楚天舒攤開雙手,夕陽在他身後緩緩沉落,“我們在遊戲中的事、我們在現實裏的事、我們在任何時候發生事情、隻有我們兩個人之間才知道的事情,你都可以提問我。這樣可以嗎?”


    他的聲音裏透露著極度的自信,極度的坦蕩。林槐微微抬了下眼皮。


    “好。”他說。


    “在文明世界裏,我的編號是多少?”


    “81號。”楚天舒毫不猶豫地答道,“倒過來是18號。”


    “你是在哪個副本裏意識到,我就是我的?”


    “我從上錦別墅時就開始懷疑你的身份,那個時候我以為你是因某種目的而戴著麵具。直到江村裏,我才真正確定了你的身份,至於原因……”楚天舒笑了笑,“當然是因為你獨一無二的性格。”


    林槐頓了頓,又道:“上次在現實裏我們吃火鍋,花了多少錢?”


    “183元。”楚天舒迅速答道,“我記得很清楚,原本我們隻點了198的東西,但是滿200-20,因此我多點了一罐5塊錢的椰奶,最後都被你喝了。”


    夕陽漸漸下沉,林槐所提出的所有問題,楚天舒都一一地迴答了。他所給出的迴答,與林槐心中的事實細節分毫不差,幾乎是達到了標準答案的地步。


    如果不是同樣經曆過同一件事的人,根本不可能給出這樣細致的迴答。


    “好。”終於,在暮色中,小紅帽點了點頭,她抬起頭來,漆黑的劉海下是漆黑的眼睛,“我跟你走。”


    “不懷疑我了?”獵裝的美人對她笑笑。


    小紅帽搖了搖頭:“你都答出來了。”


    “好,”獵裝美人勾起嘴角,伸出手來,“我們走。”


    兩人的手指在那一刻近在咫尺。在即將觸碰到對方之前,小紅帽突然停住了手指。


    “我還有一個問題。”她輕輕地說著,抬起了長而濃的睫毛下的眼。


    獵裝美人:“什麽?”


    “這個問題是……”小紅帽輕輕柔柔地說著,“你……”


    “可以為了我,去死嗎?”


    斧頭在那一瞬間從腰間被抽出,一道陰而寒的冷光,頃刻間便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向著楚天舒襲來!


    其弧線,斜由下而上,竟然是直直地衝著他的咽喉去的!


    “刺啦!”


    金棕色的長發被鋒利的刀風砍下一縷,臉頰一側的長發在那一刻變成了發茬整整齊齊的短發。發絲尚未垂落在地,一道傷口已經從他的臉上裂開,鮮紅的血液濺了出來!


    發絲尚未落地,小紅帽已經接著之前的慣性變換了自己的走位。她膝蓋擊地,卻接著這個力量彈起。隻有最柔韌也最輕盈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


    她高高地躍向了空中,如同遮擋住太陽的一隻鷹隼。接著,她雙手握著斧頭,直直地向下一劈!


    “碰!”


    斧頭砍進地麵,卷起一陣煙塵。楚天舒差點挨了這一擊,他捂著肩頭尖叫著:“你瘋了!”


    逆著光的林槐對他陰寒地笑笑。


    “我隻是突然覺得,問問題這種事情不是我的風格啊,想要證明你是你,其實有個最簡單的方法不是嗎?”她的聲音依舊是軟而甜的,像是滲了毒的蜜糖,“那就是,來試試能不能殺死你啊。”


    她從陷進去的地麵上提起斧頭,原本深深陷入地麵的斧頭居然被她輕易地提了起來。


    “如果你能活下去,那麽你就是楚天舒。如果你死了,這個問題不就解決了嗎?”她高興地拍了拍手掌,仿佛找到了一個新發現,“如果自己的男朋友太弱的話,這個男朋友也沒有什麽存在的價值了,不是嗎?”


    “你!”


    變成小女孩後,身體雖然變小,但林槐的動作依舊靈活。他迅速地便掌握了使用小女孩身體時所適用的戰鬥技巧,也掌握了嬌小身體在戰鬥時所獨特具備的優勢。


    他實在是太靈巧,從各個方向發起襲擊,刀光劍影讓獵物猝不及防。獵裝美人在最初的進攻發生後僵硬著,似乎不知道自己該在此時采取什麽樣的行動。因此,當他最終被林槐以雙膝鎖住喉嚨,壓倒在地上時,已經來不及了。


    林槐沒等他再發出聲音,便高舉起斧頭,砍下了他的頭顱。


    在頭顱被砍下的瞬間,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具屍體變成了一灘漆黑的液體,融進了地麵之內。


    又是一個假的“楚天舒”。


    “好像大致猜出你能迴答出所有問題的原因了。”他突然道。


    其實這個原因非常簡單。


    當他問出一個問題時,他的心裏自然會浮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像當你向他人問出一道腦筋急轉彎時,你的心裏,也會同時浮現出這個腦筋急轉彎的答案。


    而夢境所化的“楚天舒”的幻象所能讀取的也是他心中所浮現的這個答案。因此,他才能在所有的問答中攻無不克。


    如果不是林槐足夠變態,或許此刻,他已經被那個“楚天舒”誘惑著走向了死路。


    ‘誰也不能相信。’


    那六個字,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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