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吧,說說看——你究竟是什麽‘人’,又是因什麽而潛入我們之中……”林槐用手托著腦袋,腦袋上的嘴巴慢條斯理地道,“告訴我……”


    “鬼!鬼啊!!”


    藍裙女孩發出一聲懾人的尖叫,與此同時,原本被她披在胸前的長發被風吹起,露出其下被遮掩的胸膛來。


    那裏破了一個洞,漆黑的心髒在其中跳躍著,像是隨時都要擺脫這具身軀尋找新的宿主。


    林槐:……


    “這位小姐,你自己不也是鬼嗎……”林槐用手指抽了抽自己腦袋的眼角道,“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迴來。我把腦袋放迴去,我們好好談……”


    然後他就看見藍裙女孩(鬼)連滾帶爬地順著長長的石階往下跑。


    林槐:……


    林槐費了點勁才追上她。期間他原本想扔出自己的腦袋去把她砸到地上。不過想到腦袋會繼續往前滾、而身體的奔跑速度及不上腦袋的滾動速度,林槐隻好遺憾地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用膝蓋將藍裙女孩壓到了階梯上,先是把腦袋按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後用手去抓她的心髒:“黑色的核心……高級的煞,接近邪魔?”


    林槐的眼裏多出幾分興味。藍裙女孩的核心顯然來自那具被掩埋在井底的黑色屍骨。那枚屍骨在神社之下被鎮壓多年,原本就積累了無上的怨念。除此之外,它還日日被人所參拜著,其所擁有的力量於是便更強。


    這枚心髒在他的手下顫動著,每一次蹦跳都在試圖把他吞噬其中。在靠近危險的同時,林槐也獲得了無上的興奮感——對於向他這樣的厲鬼、或者瘋子而言,靠近危險本身已經是一種幸福與愉悅。


    厲鬼的本能告訴他——他想要吞噬那枚心髒。


    藍裙女孩的眼白已經徹底地翻了過去。那隻沉睡在這具少女身體裏的鬼物終於將要徹底地蘇醒了。女孩全然變了個模樣——她的五官發生了變化,長發變成了公主切,身上的衣服也變成了滿是血跡的裹屍服。


    ——她赫然便是那名被鎮壓在井下的怪物。


    林槐也在此刻愉快地笑了。


    他漆黑的短發開始長長,身上所披著的衣服也化為了血紅色。


    “開始吧。”他說。


    黃裙女孩戰戰兢兢地跟在楚天舒身後。


    在離開拜殿後,她隨著楚天舒走進了那滿是陰森鬼氣的本殿。不過讓她恐懼的卻是本殿中居然沒有任何神像,空蕩蕩的祭台上,居然隻有一個小盒子。


    “那個盒子裏是什麽?”她恐懼地問楚天舒。


    楚天舒迴頭看她一眼:“你很害怕?”


    女孩:“……當然。”


    楚天舒說:“裏麵的成分包括蛋白質鹽分與一氧化二氫等有機物與無機物。”


    女孩:“……請說人話。”


    “是肉。”楚天舒道。


    女孩立時尖叫了起來:“肉?!這裏的祭台上所供奉的居然是肉?!那是誰的肉?”


    “沒事,你也可以把它當做一塊有機物。”楚天舒拍拍她的肩膀,“沒什麽大驚小怪的,不就是肉而已。你有,我也有,春節聯歡晚會……不,紅白歌會的各位觀眾朋友們也有。”


    女孩:……


    楚天舒:“你看你身上不也有好多?”


    黃裙女孩硬生生地把一句“你的肉才多,謝謝”吞進了肚子裏。她發現無論是多麽恐怖的場景,隻要和這個叫楚天舒的男人呆在一起,所有的畫麵都會變得異常地荒誕。


    荒誕到沒有一點恐怖氣氛。


    盡管如此,站在這間本殿裏的感覺依然讓人發怵。楚天舒用手電筒徹底照亮了壁畫,在看見壁畫後,黃裙女孩終於忍不住發起了抖。


    四麵牆壁上所繪製的赫然皆是食人的場景。或是大水煮沸、或是掏心而食、或是剝皮……不久之後,她聽見楚天舒道:“這裏所鎮壓的原來是守城將軍的妻子啊。”


    “什麽?”


    “城內百姓易子而食,孩子老人、和女人是第一批被殺死的。城主的妻子被丈夫藏在小院裏好生養著。在援軍抵達前最後一天,將軍為平息鎮民的饑餓,將自己的妻子在廣場上殺死、分食給鎮民們……可就在她已經被殺死分開後,援軍到了。”楚天舒道,“當他們抵達廣場時,那個妻子隻剩一具骨架、一些肉皮、和胸腔裏的心髒——那顆心髒的歸屬原本該是她的丈夫——隻差那麽一天,或者是幾個小時。”


    “在她死後,她的丈夫發現家裏時常會出現一塊肉。一塊新鮮的,永不陳腐的、散發著異香的肉。家裏的廚具會不時發生變動,長長的走廊上總有細微的腳步聲,就像是妻子走過似的……他將那具骨骸連同心髒命人鎮壓在了井底,可妻子的鬼魂卻始終纏繞著他——與那塊屬於妻子的肉塊。他怎麽會忘記妻子的肉塊的滋味有多好呢?那是他三天來吃到的唯一的東西。那塊肉總是出現在他觸手可及的任何地方,終於,他烹飪了那塊肉。在烹飪它之後,他看見了自己的妻子。這座鎮子從此陷入夢魘中,這座鎮子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血染的詛咒中,想要洗去血的罪孽,便隻能用血……”


    黃裙女孩毛骨悚然。在楚天舒的講述中,她仿佛又迴到了那個滿是血腥氣與熱氣的地獄中。昏黃的日光、風沙與殘垣中,女人開膛破肚的身體躺在廣場之上……


    然後她就感覺到了冰涼的液滴。


    那枚液滴冰涼,卻帶著濃濃的臭氣。不遠處楚天舒還在拿著手電筒四處照射。黃裙女孩手摸過自己的額頭,把它放在眼前……


    那是一滴血!


    黃裙女孩仰頭,她所看見的是一具被吊在屋頂上的、開膛破肚的屍體!


    那屍體已經被片得隻剩肉條懸掛,就連臉上也被削下了可以被削下的所有肉片。可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居然還帶著詭異的笑容,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地注視著她!


    黃裙女孩不可自控地發出慘叫。可前麵的楚天舒還在無知無覺地拿著手電筒四處照——黃裙女孩抬腿就要跑向他,可那一刻她卻意識到一個更加恐怖的事情——


    她所跟著、進入本殿的人真的是楚天舒嗎?


    真的是“楚天舒”嗎?‘我要離開這裏。’她心裏急促而慌亂地想著,‘離開這個本殿,立刻離開……’


    強烈的恐懼感驅使她大步向著本殿外跑去。而在她轉身那一刻,她的餘光終於瞟到了楚天舒迴過身來。他用手電筒照射著她的身體,裂開了嘴,直直地盯著她。


    “它”果然不是楚天舒!


    可更讓她恐懼的是本殿的大門居然已經被關掉了!門上有個門栓,女孩大力地撲向大門,要把門栓拉出來。她用力地去拔,去拔——


    她耳邊仿佛傳來了什麽聲音,似乎是叫她放手,可女孩此時已經無暇顧及了。她的眼中隻有門栓,她竭力地要把它拉出來——


    然後她就聽見了一聲高昂的——


    “為所有愛執著的痛——”


    “為所有恨執著的傷——”


    女孩:??


    “冷靜了?”


    當意識清醒過來時,她看見是手裏正拿著一個手機,且單手堵著自己耳朵的楚天舒。楚天舒見她終於清醒過來了,從容地關閉了音樂播放器,並對她努努嘴道:“你看。”


    女孩低頭一看,她所拿著的哪裏是什麽門栓!


    那分明是……裝著那塊“肉”的盒子!


    “想不到這塊‘肉’還很有一點蠱惑人心的美麗。”楚天舒嘴賤道,“放下吧,找到入口了。”


    “什麽?”


    “進入祭品的世界的入口。”楚天舒道。


    在進行儀式、進入壁畫之上的入口之前,楚天舒還做了一件事——他把最後幾盒鯡魚罐頭打開、放在了那塊“肉”的旁邊。


    女孩:……


    楚天舒:“希望它們的芳香能夠減損這塊肉蠱惑人心的美麗,阿彌陀佛。”


    ……


    林槐知道自己的手指正在往下滴血。


    煞之間的戰鬥的確慘烈,而他由於這具屬於人類的軀體的限製,能發揮出來的力量也不過是幾近於煞。他為此負了一點傷,不過他知道他的精神因此愈發地興奮了。


    他舔掉手指上的血,愈發感覺到自己對對方那顆黑色核心的強烈渴望。將它吞下,轉化其中的能量,這是他曾經最習慣做的事情——通過這件事,他就能擴充他自己的數據……


    曾經?


    曾經,是什麽時候的曾經?是他還在“文縣”裏的曾經,還是更久遠之前的曾經?


    林槐在那一瞬間忽然晃了神。一幕畫麵在他的腦海內閃現。他仿佛看見自己正蜷縮在某個地方,等待被編寫。


    那是一塊片狀的東西,很薄很薄,像這樣的東西,是不可能放進一個人的……


    那一瞬間他聽見了某種聲音並感受到了某種注視與包裹。記憶在此刻出現了斷層。他再次恢複意識仿佛在一秒之內、時間並未變化——就像他原本沒有這一秒的斷層似的。


    然後他便聽見了來自背後的聲音。


    “青子!”他聽見黃裙女孩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你怎麽會……”


    而另一個人則不由分說地抓住了他的手。


    林槐遲鈍地迴過頭去,楚天舒擔憂的臉很快映入他的眼眶。楚天舒見他一臉懵逼的樣子,用手快速晃了晃:“你怎麽了?”


    “你怎麽……又來了?”


    林槐說了一句他自己都沒聽懂的話。什麽叫又來了?楚天舒不是剛剛才來麽?


    “我……”


    他們話音未落,便聽見黃裙女孩的慘叫聲。


    原本屬於藍裙女孩的身體將她抱在了懷裏——這個姿勢可謂是親密溫暖至極,可她做的事卻並不那麽美妙。藍裙女孩的右手狠狠地從背部抓進了黃裙女孩的身體裏,似乎想要將她的心髒掏出。


    “為什麽……”黃裙女孩呆呆地看著她。


    “……我想起來了。”藍裙女孩的雙眸呆滯,輕聲道,“我是從井底逃出、俯身在這個女孩身上、失去記憶又迴到這裏更換身體的……鬼。”


    黃裙女孩的眼睛漸漸濕潤了,最終她沒有再在“朋友”的懷裏掙紮,而是閉上了眼——直到她身上驟然一輕。


    她睜開眼,躺倒在地上。她後心受了傷站不起來,隻能看著藍裙女孩跌跌撞撞地順著樓梯往上跑——她看上去已經不像是人的模樣了,而像是被裹在裹屍袋裏的一堆肉塊。


    她突然地就想起了三個月前她在活動室裏見到藍裙女孩時的事。那時她一心想要拆穿這個坑蒙拐騙的社團,卻看見藍裙女孩局促地坐在角落,而健身男則遠遠地坐在一邊,一副很嫌惡的模樣。她問健身男原因,健身男說:“她身上有股怪味。”


    湊近了去聞,藍裙女孩的身上的確是有一股怪怪的味道的。可她看著那幾個人都對她敬而遠之、而她努力地想要融入集體的樣子……她沒忍住,第二天帶了一瓶茉莉花香的香水送給她。


    “把這個噴上就好了。”她對她說,“茉莉香味很適合你,我也有一瓶,是玫瑰香的。”


    她還記得那時候藍裙女孩局促地看著她,對她說了聲謝謝。


    ……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這個靠寄居在被她奪取的真正的“青子”身體上的鬼物,已經開始腐爛了啊。


    ……或許她也沒意識到吧?看不懂自己身上詭異的變化,隻是覺得自己應該迴到如月鎮,不清楚原因。


    而她是自顧自地覺得她需要自己保護的那個蠢貨朋友。


    黃裙女孩閉上了眼。


    她想,方才她把手爪抓進自己的身體時,她還聞到了茉莉花的香氣呢。


    她還噴著她送她的香水。


    ……


    許久之後她才聽見楚天舒迴來的聲音。她最終問他:“你們解決……掉她了麽?”


    “沒有。”楚天舒說,“準確地來說,不算解決。”


    “……”


    黃裙女孩覺得自己說話都乏力,她閉上眼,不想聽後續。


    “那口井底封印著她的屍骨,是對於鬼物來說最危險、最受限的地方。她在身體崩壞前跳進了井裏。鬼物在身體即將腐爛時,對於奪取新鮮身體的意願是很強烈的吧?她之前‘運氣很好’地得到了一具不小心掉進井裏的小女孩的身體,現在可沒有那麽好的機會了——我用水泥把它封上了。”楚天舒道。


    “……”


    她為什麽要跳進井裏?黃裙女孩想,卻沒有問。


    “或許是因為這隻鬼扮演了許多年的人類,在最後的時刻突然分不清楚自己是誰吧。”楚天舒說著,那一刻他的神情讓人有些陌生。


    而黃裙女孩怔怔地想,是否方才“青子”也曾聞到她身上的茉莉花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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