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槐的姿勢實在是太像他即將下墜,楚天舒抓住林槐的手腕,阻止他從山崖上掉下去。那一刻,他看見了這片深淵上的、用古怪自己書寫的文字。


    讓他恐懼的是,他看懂了那些文字。


    ‘怪物由井而來’


    ‘病毒由井而來’


    ‘所有的病毒兇暴、殘忍,它們侵擾、感染這個世界,我們的任務是將它們清除——’


    強大的白光出現在他眼前,不,那不是白光,而是一個白色的房間。


    是記憶。


    他站在房間裏,看著許許多多類似他的生物,由房間裏誕生。


    “每一波病毒都被投放在這個文件夾中,你們的任務,是將它們,與所有延伸、被感染的文件一起殺死成碎片。”他聽見類似自己的聲音,“它們由外界被投放期間,兇暴,殘忍,分有多種序列……吞噬它們,吞噬所有的序列!”


    白霧與紅霧相撞,小型的鬼物脫網,強大的鬼物卻被拘禁在將它們隔離的安全網區域之內,這個區域,是一個特殊的文件夾。


    是鬼物與“他們”無休止交戰的隔離區。


    他很少親自出現。他的衍生者們將鬼物們粉碎、切成碎片,堆積在迴收的深淵之中。每一序的鬼物們都是殘暴的,它們秉承著異世界來者的命令,對這個世界進行著侵入與擴散。


    沒有有神智的鬼物,隻有隻渴望著吞噬與殺戮的鬼物。這樣的生活平靜到使人麻木。


    他從那些鬼物們攜帶的信息中看到了他們所來自的世界的模樣,那個世界光怪陸離、鮮花燦爛,有“鳥”“獸”“山”“水”與一種被稱為“人”的動物。前來與他們交戰的病毒呈現出鬼的形態,是那個世界的“人”覺得可怕的東西。


    他觀察了那個世界,意識到那個世界是與他的世界不同的生命形式。在他的世界裏,隻有冰冷的霧,與血腥的廝殺。


    將“病毒”隔離在這裏,維護寒冷卻有序的一切,將一切試圖跨過網的鬼物殺死,才是他存在的意義。


    外界不斷將病毒或鬼物輸送到文件夾之中,他們咆哮戰鬥,想要到達文件夾之外的世界。直到有一天,他的衍生者們傳迴了奇異的信息。


    那是極為特別的新病毒。


    槐序第零……身為槐之一序的,為首的病毒源。


    它不像其他鬼物一般,隻秉著殺戮與感染的血腥欲望,也懶得與他的衍生者作戰。它從降臨開始便隻吞吃那些其他的鬼物。


    他很好奇那些鬼物是不是很好吃。


    它始終沒有試圖為了逃離這裏而與他們廝殺。可他觀察著它——那個強大、美麗到像是為了這個世界而定製的病毒。


    就像是一朵血紅的花。


    它到底在期待什麽?它到底想做什麽?


    他很好奇。


    他派遣衍生者去打探它,或是偽裝成鬼物,或是前往紅霧濃度最高的、也是它所在的地方侵擾。


    終於,他得到了答案。


    它與其他的病毒不一樣。


    它認為,自己在被創造出來的使命控製、操縱、束縛。


    它不想要遵循命令進行殺戮。


    它想要混亂……也想要自由。


    離開被束縛的自由。


    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若能與它一起生活在那種光怪陸離的世界中,也很不錯。


    ……


    葉湘湘聽見秋然的喊聲。他們的長時間離開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她剛想迴複……


    那一刻,周圍的白霧發生了強烈的風暴!


    不……這根本不該是下次風暴發生的時間!


    風暴把他們吹得左擺右支,隻在頃刻之間,所有人都迷失了在風暴中的方向,隻能徒勞地躲避著傳送的碎片。不過好在,那傳說中的黑縫應該就在這附近……可盡管如此,空氣中也傳來了傅離曄的慘叫聲!


    他似乎是在風暴中被卷入了其中一塊碎片。然後是秋然一句驚恐的“曲昧”,和隨之而來的秋然施救的聲音……tmd,秋然不會跟著曲昧一起跳進某個碎片了吧?!


    葉湘湘頂著風暴,想要往他們的方向走。可在狂風中她還得躲避著其餘的碎片,根本沒辦法分辨方向……


    終於,風暴停止了!


    “秋然!秋……”


    葉湘湘唿喚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她愕然地看著眼前出現的景象。


    在她的周圍,原本濃鬱的白霧散去了,連同那些碎片,就像是被清場……而出現在她眼前的。


    則是那與傳聞中一模一樣的,黑色的裂縫!


    黑色的裂縫中閃爍著光影,像是溫暖的橙色燈光,吸引著人進入。隻是看著它,心中都會生起古怪的歡快感——全然不如那些傳聞中的恐怖。葉湘湘看著這她夢寐以求的裂縫,居然耳邊隱隱地,聽見了弟弟的唿喚。


    “姐……”


    “老姐……”


    “老姐,你自己跑,我來擋住!”


    葉湘湘的眼睛微微濕潤了。她看見若水、林槐與楚天舒隨後也從白霧中走了出來。若水看見他們,問道:“其他三個人……”


    葉湘湘看見楚天舒搖了搖頭。


    他的神情比起之前在山崖邊時更淡了,像是因得知什麽,而冷凝了下來。林槐則站在他的身側,靜靜地看著那條裂縫。


    這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極為古怪。可葉湘湘來不及糾結這些了。


    若水因那三個人的失蹤而神色暗了暗。可她看著裂縫,又輕聲道:“這就是那個裂縫,我們……找到了?”


    “嗯。”楚天舒道。


    “是麽,我一看到它就知道,它是我要找的。”若水凝視著裂縫,眼眸中閃爍著溫柔的光。


    或許她如葉湘湘一樣,也感覺到了想要見到的人的唿喚。


    “我先進去吧。”她說,“這一路來……很感謝你們的陪伴。”


    她笑了笑:“其實我知道或許已經不可能見到他了。不過在看見這條裂縫時,我感覺很好——那是一種我一定會在裏麵見到他的感覺。即使是轟轟烈烈地死去,也遠比在這世上苟延殘喘強。”


    說著,她向幾人鞠了一躬,接著頭也不迴地,像是趨光的飛蛾一般走進了那條裂縫。


    剩下的人則是葉湘湘,林槐楚天舒三人了。看著那兩個青年也在注視著裂縫,葉湘湘掙紮猶豫著,最終開口了。


    “我要先去找秋然和曲昧,不知道他們落在哪裏了。等找到他們了,我就迴來。”


    她將一個定位路標留在這裏,第一次放棄了自己的目標,而是轉身毅然決然地走進了霧中。


    目標近在眼前,去路兇險無比,可她想到秋然,就覺得自己無法不去找她。


    裂縫前隻站著林槐和楚天舒兩人了。林槐看著那條裂縫,將自己的手指靠近它。


    “你在看著它時,聽到了什麽?”楚天舒忽然問道。


    “真相,自由。”林槐說,“這是我在看它時,所感覺到的東西……這條裂縫也是個副本吧?我感覺它在對我說,隻要能通關,我就能獲得我想要的。”


    “是的。”楚天舒說。


    黑縫中暖黃的光吸引著林槐進入。那種強大的關於真相與自由的吸引力讓他無法不被誘惑——無論是關於他自己,關於那些病毒,關於碎片,還是關於他進入門與複生。


    可他卻問了另一個問題。


    “楚天舒。”他說,“當你看到這個裂縫時,你想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


    “你。”


    楚天舒沒有一絲遲疑地,迴答了。


    林槐頓了許久,終於,他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麽。”


    “原來是這樣。”


    “走吧,別想太多,外麵的世界也快堅持不下去了,早晚現實世界也會變成鬼物的樂園。即使你不追求真相,我們也沒有辦法好好生活。”楚天舒就像是看出了他心底會有的糾結與愧疚似的,主動開口道,“我們一起進去吧。”


    他握住林槐冰涼的手腕:“你去尋找真相,我拉著你的手。”


    他們站在裂縫前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踏入這片未知之地。在即將進入時,林槐道:“楚天舒,那張被葉湘湘發現的,幾年前遺留在這裏的紙條裏的字跡,是誰的字跡?”


    “……我喜歡的人一直都這麽聰明啊。”他聽見楚天舒的歎氣聲,“是我的字跡。”


    楚天舒在那一刻已經做好了被鬆開手的準備,可他沒想到的是,林槐的手隻是向下,然後……


    與他十指相扣。


    “是麽?真好,是你的字跡。”林槐握緊了他的手,忽然轉過頭來對他笑。


    那個笑容是如此的神采飛揚,全然不像林槐自進入文件夾、認出這裏是“文縣”,聽出懸崖底下那些鬼物碎片時的聲音的模樣。


    而是林槐日常裏,每次遇見高興的事情時的模樣,略帶一些邪氣,肆無忌憚……


    就像他在富江副本裏從屋頂上跳下來,落入楚天舒的懷抱中,惡狠狠地笑著、張狂著、說著“我輸了”時的模樣。


    “我不會擔心,楚天舒。”他微仰著下巴,道,“我猜到了一些真相,不過還並不完整。但無論如何,我知道我們會一直在一起。這就夠了。”


    楚天舒於是也用另一隻手撓了撓頭,他注視著裂縫,溫柔地笑了。


    “我也知道。”他說,“順便,你轉下脖子唄,別光轉頭。”


    林槐於是把脖子也轉了過來。楚天舒於是低下頭,與他交換了一個吻。


    並徹底地把自己藏在身後的,用來阻止林槐入內的東西……


    銷毀了。


    他們手拉著手走了進去。在進入副本時,林槐看見白光,他聽見係統的聲音——這迴不是經過聲線抹除的、無特點的男聲。


    而是還原的,屬於楚天舒的聲音。


    “最後一個副本。”係統說,“三個人進入。首先通關的人,能夠獲得他最想要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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