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再識相他也不會準許這小狐狸進屋的。


    沈不容驅趕它迴了柴房,迴到自己的房間。


    油燈光星幽微,他摘下麵具,淨手淨麵,合衣躺下。


    許是習武的緣故,這樣的天氣,房間沒有燒炭火,卻也不冷。


    外麵的風更大了,伴隨簌簌的落雪聲。睡夢中,自己似乎站在很高的地方,可以看很遠,變成了主宰,甚至聽見人們的祈禱。


    有一道稚嫩的少年聲音向他祈求著,說想迴家,要迴家救師祖,懇求自己滿足他這微不足道的心願……這道聲音很快被淹沒。


    夢境裏,他就是神佛。


    夢過三巡,又到了一個古樸的大殿,其間有一十二瓣蓮造型的法陣,分為上元、中元、下元,這三元每一元都囊括了九塊玉石,一共用了二十一塊白色的宵輝玉,四周還有一圈紫色靈石,圍繞著陣眼中心的半仙器——六道造化塔。


    而後,每一元的能量,都匯聚到陣眼,又由陣眼直指乾方的一柄古劍。


    乾代表天。


    這古劍乃是一柄斷劍,本是通體漆黑,但末端平白斷掉了一截,又用了其他材料修複,所以表麵看起來一半漆黑幽如寒潭,另一半則閃耀著銀色劍光。饒是如此,這柄劍仍然散發著森然的煞氣,是一柄極兇之劍。


    斷劍與六道造化塔相連,仿佛在源源不斷地從中汲取著靈氣。


    他感覺到,自己仿佛就坐在這陣法之中,成為了那劍本身……然後——容寂本被封印的記憶就會短暫的憶起一部分來。


    此陣曰枯木龍吟。


    陣眼的法器是六道造化塔。主六道輪迴,是一個同時具有空間和時間法則的半仙器。


    六道,也就是天人道、畜生道、阿修羅道、餓鬼道、地獄道、人道。


    若有人作惡多端,就可以用六道造化塔鎮壓,丟進地獄道裏輪迴九百年。塔中九百年,現世不過僅僅流逝九年的時光,如此困在生死輪迴中無盡,比真正的地獄還要可怖。


    但容寂卻用它來修煉。


    隻差這人道一途,身體覺受,一念不生,跳出三界,就算完滿了。


    每晚,他都要做一個這樣的夢,到第二天清晨,就會忘得一幹二淨。但每每起來,都會感覺通體輕鬆,渾身充斥著使不出的力氣與精神。


    推開門,雪比前一日更厚了一些,天光很亮,反射在皎皎的雪地上,有幾分刺目。


    隻見昨兒才收養的小狐狸,似是見到自己起了,從柴房底下那窄小的縫隙裏擠出來,容寂眼前一閃,就看見小東西飛快地衝到了自己麵前賣乖,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靴子上,用長長的尾巴卷著自己的腳踝。


    是在討要吃的?


    容寂把一塊玉米糕分成十小塊,對準投下,狐狸很準確地張嘴,含住食物。


    古遙並不喜歡這樣的方式,總感覺吃不夠,而且有一種被人逗著玩,表現得好就有吃的,表現得不好就克扣食糧的感覺……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容寂倒是很喜歡這種方式,像昨晚那般,用手喂寵物,甚至還被舔了手指的事,再也不可能發生第二次。


    臧昀把柴火搬到廚房,隨後往這小狐狸的碗裏倒了一點羊奶,放在地上,坐下道:“既然決定要養它了,是不是應該給他取個什麽名字。少主?”


    容寂沒出聲。


    吉祥說:“紅狐狸,叫小紅算了。”


    “小紅太平常了些,”臧昀思索片刻,想那狐狸機靈,會學狗叫:“叫阿犬好了。少主覺得呢?”


    容寂注意到那小狐狸埋著頭舔羊奶的空隙,停頓了幾秒,好像又聽懂了,翻了個白眼後繼續舔碗。


    他便說道:“你們喚他,看看他答不答應吧。”


    兩人自顧自地用自己取的名字喚那小狐狸,一個叫小紅,一個叫阿犬,可這小狐狸連頭都不抬一下,仿若沒聽見般裝聾作啞。


    許是對這個稱唿不習慣吧,等習慣後,就知道這是他的名字了。


    養個小玩意,不至於占據容寂太多精力,他帶著幹糧,將馬從馬廄牽出來,和臧昀一起走到門外,去附近打獵。


    見狐狸跟上來,容寂說:“別站在馬後麵,會被踹。”


    機靈的小狐狸便繞了一圈,走到馬的身側,那身軀太小巧了些,小小一團,坐在地上看自己。


    容寂垂首:“聽得懂我說話?”


    臧昀在一旁感歎:“少主,這狐狸倒真的有些靈性,太聰明了點。”


    古遙心想太聰明了也不好,若是連這句話都聽懂了,會被當成妖怪吧。


    於是佯裝不懂,歪著腦袋看那戴著麵具的少年。


    容寂凝視他幾眼,叫他迴去:“別跟著我。”


    旋即踩著馬鐙,翻身上馬。


    古遙本來要追,在後麵邁開四肢跑了會兒,氣喘籲籲的追不上了,就停下,站在原地看著那兩匹馬兒漸行漸遠。


    容寂似有所感地在馬上迴過頭,那小小的赤狐留在遠方注視著自己,像雪地上的一朵紅花,漸漸的,變成了很小的一個紅點,再然後消失不見。


    這樣不行。


    迴到柴房窩著的古遙想。


    明天自己得先跳到馬上去等他,自己的時間可不多。


    他跑到容寂的房間門口徘徊,能聞到房間裏還殘留著些許的靈氣,想來床上、衣衫上應該更多。


    隻不過他多在那房門前逗留了一會兒,就被吉祥趕開:“去,迴你的柴房去。”


    欺狐太甚!


    古遙瞪了他兩眼,又被吉祥罵:“你還瞪我!滾,滾遠些,小心等會兒不給你東西吃了。”


    嚶!!欺狐太甚!!!


    話雖這麽說。


    到中午,吉祥還是給了古遙一塊肉吃。這狐狸也是看人下菜,見吉祥給自己吃的了,對他的態度也好了幾分。


    下午,兩人打獵迴來了,獵了隻野豬,由兩匹馬拖迴來的。


    這隻野豬代表著這十日都不必外出打獵了。


    少年得以留在家裏練劍,還是莊子後麵那塊空地,古遙總是坐在一旁看著,或是趴在石頭上,有時打坐,有時睡覺,鬧得吉祥和臧昀都很稀奇:“少主,小紅怎麽老貼著你,你去昌迦寺要跟著,你練劍他也要守在旁邊。每天都想爬進你房間裏,撲進你懷裏……”


    容寂不知緣由,可這狐狸的確很親近自己。但他不讓這小東西進房,更不會抱它,頂多是練完劍,同狐狸說幾句話,問他:“你不喜歡小紅這個名字?”


    “嚶。”什麽名字真沒文化!


    “那你叫什麽?”


    “嚶嚶!”古遙抬起爪子,想在他手心寫字,卻又怕真被當成妖怪。


    哪有狐狸會寫字的。


    ——他的確不會,但名字還是會寫的。


    “你是叫嚶嚶怪?”


    古遙一爪子拍在他的手背上,神色很嚴肅。


    少年莫名地笑了一下,他很難得笑,嘴角勾起來一個很淺的弧度,說:“好吧,還是叫你小東西吧。”


    古遙根本無法容忍被人亂叫,卻不知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名字或佛號。


    哪怕叫小花也行啊。


    可冬天的草原上,也看不見野花的蹤跡。


    打獵的運氣,並非每天都有。這天臧昀就是空手而歸,古遙見狀,知曉自己的機會來了,在他們出門前,忽然倒在地上模仿野豬叫:“哼、哼哼……”


    換了個姿勢,倒在地上模仿兔子叫:“吱吱吱……”


    “咩~咩!”


    他鍥而不舍地模仿了好一會兒,臧昀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狐狸會模仿其他動物的叫聲,這是他們捕獵的一種天賦,提前布好陷阱,以此引誘其他動物過來……”


    “少主。”臧昀說,“我看可以帶它出去,這狐狸看著很想出去玩會兒。”


    容寂垂下眼,看著扒著自己靴子的小家夥,養了半月,怎麽還這麽點大。


    他低聲說:“那你帶著吧。”


    古遙雖然喜歡臧昀,覺得他是好人,但他並不想坐馬去玩。


    這麽冷外麵有什麽好玩的。


    他的目的,不過是想時時刻刻跟著少年,多吸點靈氣……


    這幾日來,他明顯感覺到靈氣的滋養作用。


    臧昀彎腰,一把將小狐狸抄起來:“走吧,坐馬了。”


    “嚶!”靈氣!


    臧昀見他掙紮,又聽懂了:“我看它不是很想跟我走,這小狐狸喜歡賴著少主你。”


    容寂上馬後,轉過頭來,冷淡地對那隻被臧昀撈在手心裏的狐狸說:“不想去就下去。”


    古遙就不動了。


    老好人把他裝在外衫裏,古遙的尾巴纏著他的脖子。


    “別說,還挺保暖。”臧昀養了這麽些時日,也有了一點感情,這狐狸很聰明,有靈氣,就是吃的多了些。他說:“說起來有點奇怪,我還沒聞見這狐狸身上臭。以前崖主夫人也養過白狐,那味道大得不行,可這狐狸……”


    容寂:“你沒見著他每天都舔自己毛嗎?他在洗澡。”


    臧昀:“哈哈,沒注意,這狐狸每天都跟著你。”


    容寂側頭,瞥一眼他紅色的狐狸領子。狐狸雖小,可尾巴很長,剛好能勾住脖子。


    到了平日打獵的森林附近,容寂把馬拴著,朝裏走。


    駝骨箭搭在弓弦上。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輕。


    古遙就跟在後頭,也不出聲。


    偌大的森林,被冰雪所覆蓋,除了細小的雪花,不見一個獵物。


    所以背後的狐狸突然開始哼哼哼的叫,兩人也沒想到,臧昀嚇一跳,沒想到這狐狸真這麽幹,連忙讓他不要出聲:“阿犬,你這樣會嚇跑獵物的!”


    狐狸也不搭理他,平白無故地學了一會兒,驀地,森林裏忽然竄出了個什麽東西,容寂眼疾手快,抬起弓就射——


    結實的小臂線條緊繃,鬆手,駝骨箭倏地飛過去!連射兩箭,隻聽一聲淒冽悲鳴,“咚!”,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臧昀愣了一秒:“中了!”他哈哈大笑,當即飛奔過去。


    容寂方才收弓,低頭說:“好了,不用學了。”


    古遙閉了嘴,翻身爬起,又親熱地滾到了少年的腳邊上,仿佛在從他身上汲取人的溫度般,貼得很緊。


    容寂就那麽垂首看著他,也沒動。


    那狐狸已然長在了他的腿上似的。


    隔著十幾丈遠,臧昀那粗獷而激動的聲音傳來:“少主!是麅子,傻麅子!難怪聽見豬叫就跑出來了,哈哈哈哈!”


    那麅子有些重量,要當場把肉切下來,皮裹著肉,分成段裝進袋子裏,捆在兩匹馬背上才能帶迴去。


    隨著臧昀的一通動作,古遙的鼻間便充斥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這會兒臧昀的手上都是血,他在雪地裏隨意地擦了擦,在馬腹上抹一下,然後再戴上毛氈手套。


    他正要彎腰把狐狸提起來,就見古遙挨著少主一動也不動,還扒拉著他,似乎要到他身上去。


    臧昀有些強硬地抓著小狐狸的尾巴,將他一把提起:“少主,你看這小狐狸一副立功的驕傲樣,他莫不是想要你抱著走。”


    “是嗎?”


    容寂瞥了一眼,看那小東西掙紮著要往自己這裏撲的樣子,嘴裏發出“嚶嚶”的叫聲,好像在說:“你不抱我我就不走了!”


    他坐上馬,後背抵著獵物,有血從布袋子裏滴下來,落在雪地上。接著又想起在來的路上,那蓬鬆的狐狸尾巴搭在臧昀的脖頸間……


    仿佛是經過了很長一番深思熟慮。


    “…那給我吧。”他麵無表情地伸出手來,小狐狸便飛快地順著他的手心、從胳膊跳到了身上,看著小小一隻,到懷裏卻是很結實軟和的觸感,很出乎意料的毛茸觸感。


    容寂那布滿粗繭的手心重重地托著這小家夥,一下竟也不敢動,愣了足有好幾秒。


    竟然……還挺好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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