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劍近身, 金戈如雨,波光怒射。


    古遙手持雙劍屹立半空,分明隻是個弱小的結丹境修士, 也並不強壯,卻猶如天神。連內門弟子都仰望著他:“這便是……劍尊弟子麽?”


    有講堂的老師見了,馬上叫弟子:“萬劍現身,千載難逢, 還不快打坐感悟?!”


    編纂修真曆史書的長老, 當即用留影鏡記錄, 心中激蕩,揮筆記下今日種種。


    對麵譙明山眾人不可置信, 受萬劍威懾,有的修為淺, 已腿軟跌坐在飛行法器上了, 互相攙扶:“他竟然可以召喚萬劍?!”


    “絕不可能。”這本就是說不通的,一個人縱然可以有無數的劍, 但真正的意義上的神兵,都是孤傲的,哪怕認主, 也隻認最強的人, 且不與其他劍同流合汙。


    文曜真人認為, 這些劍定然不是眼前小結丹召喚出來的, 他肯定是會什麽秘法秘術,亦或者是法寶。


    饒是如此,他眼底還是流露出震撼來,繼而轉為火熱的勢在必得。


    這秘法他要定了。


    周圍不少劍,惹他也眼饞, 臨霄真人的虛空,臨死也未曾傳給自己。還有古遙手裏的領域劍,有劍域的劍他見過,可從未見過這般強大的!


    身側萬劍,古遙掃視一圈,心底困惑。他方才心裏沒有底氣,召喚的是不故,但不故劍在他右手握著,能感覺到,這些劍是受他手中黑白長劍調遣驅使。


    既如此,就相當於聽自己的了。


    他挺起胸膛,自信滿棚,衣袂翻飛:“文曜真人,你還要跟我打嗎?你的弟子打不過我,你也打不過我。”


    好狡詐的小修士!文曜真人眯著眼盯著他,別說打不打得過,這麽多劍虎視眈眈,誰敢出手,就是他打得過了,今日之為也會被人詬病,欺負一個年紀輕輕的結丹,弄得如此狼狽,不算本事!


    “本宗今日來,不是為了鬧得這般難看,這位……”


    “我叫古遙,”他穩穩立於湛盧之上,聲音傳遍所有人的耳朵,“法號般若。”


    文曜真人:“你是佛修?”


    古遙雙手合十答:“修劍的佛修。”


    從前他化形,化名沈遙,從極寒之地迴來後,模樣便變了迴來,他在宗門裏本也不認識幾個人,後都知曉他是靠著絕妙的化形之法,騙了所有人的眼睛。


    文曜真人又說:“既如此,你一個佛修,如何繼承望霄宗?”


    “這不用你管,你隻是一個外人。”古遙聽長老說過往日恩怨,黎蒼說過,他師哥的那幾個師兄、師叔伯,都是在師哥繼承臨霄真人遺願,當上宗主後,突然對他發難,逼他下位。


    所以容寂殺了人,鬧到如今這般。故此古遙對他們惡意原也不大,今日見了漫天紙錢,才心生憤怒。


    文曜真人道:“那我問你,你們口口聲聲說容寂沒有死,那為何他在極寒之地渡劫後,就再不現世?這是其一;其二,為何你們又私底下派遣弟子帶著搜魂蟻去搜他魂魄?;望霄宗甚至暗地裏搜羅煉製肉身的材料,此乃其三。”他語氣大義凜然,“若劍尊身死!你們卻隱瞞不報,這是多大的事?!”


    滄泱屹立古遙身旁,怒道:“你對我宗門的事可真清楚,怕是安插了不少探子吧。一句話,劍尊閉關感悟,你若不滾,今日我讓你有去無迴。”


    “滄泱真人,你我同門一場,言語如此決絕,真不顧同門之情。”


    “哪門子的同門,不要老臉了,五十年前你親口所言,譙明山從此與望霄宗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你再看看你門下這些弟子,被這些劍嚇得屁滾尿流,腿都軟了!還說我們劍尊弟子不成器,不成器的是你!”


    古遙也大聲附和:“老伯,你再不走,我要紮你了!”話畢,四周萬劍形成一個更窄的包圍圈,將譙明山弟子團團圍住,仿佛真聽他差遣。


    文曜看向身後,有一半弟子,懾於萬劍之威,已是東倒西歪,另外一半雖勉強站立,但戰意全無,臉上寫滿了退縮,隻有他的大弟子咬牙道:“掌門師尊,我們不能走。”


    文曜真人搖頭,目光掃過那一柄一柄,仿若活過來的劍:“走。”


    “滄泱,”他離開前,迴頭一句,“若我師弟身死,一直不給交代,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來,又灰溜溜地走,留下仙盟的大長老竺瀟,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臉尷尬的剛往前一掠,還未說話,那上萬柄劍就對準了他,仿佛下一刻便要擊殺。


    “般若小友,可否將這些劍……”


    “他是仙盟的人,”滄泱眼神複雜地看著古遙,語氣都輕柔了幾分,“這些劍,先讓他們退開?”


    “……我試試。”古遙心念一動,萬劍讓開一條道,並未離去。這些劍其實並不真的受他操縱,是手中不故劍的緣故。


    不肯離去,許是認為危機還沒解除。


    後麵弟子嘁嘁喳喳,說隕劍洞的劍都出來了:“四年開一次,還下不去的隕劍洞,現在可以去拔劍麽?看,那是以前臨霄真人用過的虛空,傳說中可以一劍破虛空的神劍!那把是已故的上清長老的銀羽,還有那個……”


    眾弟子一邊翻古籍查證,一邊激烈議論,有弟子真要去抽一把,卻被萬劍同仇敵愾地對準,他當即舉起雙手害怕地示弱:“諸位大佬,我就好奇看看……”


    隕劍洞的劍,如此孤傲,劍尊弟子是如何辦到的?


    “他才結丹啊……”


    此時,古遙緩緩下落,滄泱帶他去怒劍峰,同仙盟的那位長老說了些什麽,接著仙盟長老離去,萬劍歸洞。


    “古遙,你跟我來一下。”滄泱禦空在前,古遙禦劍在後,途徑宗門上空,諸弟子無一不仰望。


    古遙從未受到如此多的矚目。


    他朝下麵一看,有弟子修為比他高,卻朝他頷首行禮,古遙趕緊在劍上迴禮。


    “許多弟子,沒有出門曆練的機會,今日譙明山來犯,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結果被你嚇退,你太魯莽!”


    古遙默默跟隨他,忍不住駁道:“可他們在我宗門撒紙錢,故意欺辱,我不該嚇退他麽?我沒做錯!”


    “是沒錯,但也成了靶子,眾矢之的。”


    古遙是做了他想做的事,滄泱心裏爽快,瞥他一眼:“等會兒跟其他峰主解釋。”


    “哦。”


    玉屑山脈,臨霄殿中。


    十二峰的峰主,古遙還未全部見過,這三年,除了滄泱和黎蒼,他隻見過偶爾來滄泱這裏嗑瓜子吃蟠桃的畫仙峰主,後黎蒼將他戒中燭龍,給了煉器宗師聶一。除此外,其他峰主也是第一迴見。


    古遙挨個行禮,他們圍著一張大圓桌而坐,叫他不必多禮,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慈愛:“年少有為。”


    古遙有點不好意思地埋頭。


    黎蒼喚他:“坐這來。”


    他猶豫坐下,聽見滄泱說:“隕劍洞的劍,你如何驅使?”


    他聽滄泱聲音裏沒有發難的意思,卻也不敢將不故劍的秘密和盤托出:“其實,那些劍並非受我驅使,我想,應當是尊上離開前,交代了一些什麽,陣法什麽的,我不懂……”


    眾峰主固然想不通,但他一解釋,也認為不是他能辦到的事,也隻有這說法才能說得通。


    畫仙:“今日這遭後,近些年譙明山恐怕都不敢再犯,可若一直尋不到尊上,事情也棘手……”


    “他是想先發製人,證明尊上死了,證明尊上的弟子修為低淺,不配繼承宗主之位,說來說去,就是覬覦那至高無上的地位。”


    可無奈的是,若容宗主真的渡劫失敗,身死道消,那於情於理,文曜真人的要求都不過分。他的確是下任宗主的第一人選。


    宗主之位原確是他的。


    這也是滄泱今日沒有做得太絕的緣故。


    眾峰主議事,古遙抱著劍沉默坐在一旁,每次他和不故劍待在一起,懷中抱他,便有種師哥在身旁的感覺。


    他出神地輕撫劍身。


    黎蒼卻忽然提到他:“不過,今日古遙一番作為,名聲算是打了出去,想必外麵也會說,劍尊收了個好徒弟,有情有義、有膽識有本事。”


    畫仙馬上接:“聲名顯赫,好事也是壞事,樹大招風,你可千萬要小心行事。”


    古遙指了指自己:“說我麽?”


    “當然是說你了,尊上疼愛你,我從未見過他教人習劍,他有朝一日迴來,你若有什麽閃失,怕是要拿我們問罪了。”


    古遙撓撓鼻子,點點頭。


    師哥是疼愛他,可他為何還不迴家。


    趙乏塔說,師哥便是懷中不故劍,他是劍靈麽?


    古遙有些迷惘,抱緊了懷中古劍。


    這時,外麵忽有弟子來報:“丹王大人,業火曇華被人半路搶走了……”


    “什麽?!”黎蒼忽地站起,勃然怒道,“誰幹的?”


    數月前,黎蒼聽聞業火曇華出現,雖還未開花,但用他研究出的特殊方法,可以將其整個采摘移植,黎蒼派一隊弟子前去暗中采藥,沒想到被人半路奪走!


    業火曇華,是為劍尊煉製肉身所需,雖用普通的曇華也能替代,但曇華已經給古遙煉七花大還丹用了,此時再尋,頗費工夫。


    “不會是譙明山的人做的吧!來我宗門討嫌惹事,聲東擊西,好歹毒!”


    弟子道:“迴稟大人,那人孑然一身,並未傷人,搶了東西就跑,身法極快,我觀其修為,怕是……”


    “化神?洞虛?”


    “應當是……洞虛。”


    “現在洞虛都遍地走了?”上界的洞虛強者,有名有姓的,不超過二十個,就算是有些低調散修,那也頂多二十一二。


    洞虛境,愛搶劫,也不傷人。


    黎蒼下意識想到一人:“大禪老禿驢,又是他!”


    這位大禪和尚,在修界的名聲之臭,不輸望霄宗宗主。


    宗主至少還有威名,在強者為尊的修界,引人敬仰。可這和尚不同,是佛修,卻行事乖張,愛好偷雞摸狗,偏偏在煉器、符陣、煉丹術上,都是宗師,一個禿驢造詣抵他望霄宗三個峰主……


    往日有人找這禿驢煉器、煉藥,他口頭答應,轉頭藥也不煉了,把材料擄走。至今他的名字還在仙盟的追殺榜上,由於得罪的人太多,惡名昭彰,追殺榜排名第一位就是他。


    但始終沒人能將他捉住,傳聞他化形術了得,也無人知他真實麵貌。


    小道消息說,這禿驢跟徒弟有染,連他的女徒弟都在追殺他。


    “好一個佛修,偷雞摸狗、道貌岸然的和尚!”


    旁的古遙感覺自己中了一箭,不敢吭聲。


    黎蒼馬上讓聶二峰主推演,拍桌而起:“算一下他在哪個方位,茲事重大,老禿驢許是洞虛境,滄泱,你隨我一道。”


    他二人要出去追殺禿驢,古遙也要迴東來寺一趟,滄泱派遣隋忍護送他,還給了古遙不少保命的法器。每個峰主都給了古遙一樣東西,仙女峰的畫仙長老,遞給古遙一個卷軸。


    “這是萬獸圖。”


    此卷軸和師祖給他的那些,布滿各種陣法的卷軸不同,這張卷軸上繪滿了奇形怪狀的兇獸,活靈活現,大多古遙還不認得。


    “用法是以血喂養,隻能用你的血,若遇上危機,將卷軸內妖獸放出,便可聽令於你。”


    這是她親手所繪,連自己的親傳弟子都舍不得給。


    古遙向她行禮道謝,畫仙卻是滿臉慈愛,說應該的。


    而那位雙子峰的煉器宗師,聶一,給古遙的是用之前從地心帶迴來的燭龍翅膀,煉化的飛行法器,花了他三年時間:“穿上便可肩生羽翼。”


    “這燭龍,便物歸原主。”


    古遙的儲物項圈滿得快放不下了,聶一多看了一眼他的項圈:“這法器不錯。”


    “迴峰主,是我師祖給的。”出來這麽久了,古遙知曉修界諸多事,自是明白,師祖或許並非表麵上那麽簡單,若隻是一酒肉和尚,給他的這些東西是怎麽來的?


    迴東來寺前,古遙先迴了三辰殿。


    趙乏塔蹲在積雪的密林中,同一直受樹靈照顧的月狐說話,什麽你多大了呀,父母在哪,為何在這。


    古遙剛認識她,此人身份疑團重重,他並不信任。他三步並做兩步跑去:“小言!”


    “原來你叫小言呐。”趙乏塔歪著腦袋。


    古遙卻一把將小月狐撈起抱在懷中,看她的眼神好像在壞蛋:“做什麽!”


    趙乏塔笑著撫摸樹靈的枝條:“我問她父母在哪,她說你是她父親?”


    “我養大的,我自然是她父親!”古遙見她與樹靈這般熟稔,有些意外,抿唇質問,“你與我師哥,是什麽關係?”


    “是老朋友,我比他年紀還要大些呢!所以,你叫我師姐吧。”


    “你為何知曉我們的事?”


    “我可是無所不知的造化塔!”


    古遙的警惕散了幾分,抱著劍問:“那、那你知道,我師哥現在在何處麽,他為何不迴家?”


    “小狐狸,你懷中不故,是容不故的本體,我從來不能靠近的,他不喜歡人靠近他。”


    “不故……”他喃喃喚道。


    大雪在林間滂霈,落在古遙的臉龐上,嘴唇翕動,垂首將劍緊緊抱住,無聲道:“師哥,我想你了。”


    “他為你破了道心,毀了肉身,無關風月,隻論人間心事。”


    造化塔不小心放那隻小狐狸入內時,未曾想過今日,她造化萬物,自己是造化人間界中的一草一木,算是與他相處了四十餘年。古遙不認得她,她卻瞧他親切得很,笑著說:“容不故還活著,小狐狸,不要難過,我帶你去找他迴來。”


    “那、那他在……”


    “在你眼前,亦在遠方。”


    她望向極北之地的目光,穿越瀚海,極寒之地,飛過崩騰長河,在封魔大陣前遇阻。


    古遙的神識被他裹著,眼前遇到這紫黑色魔氣翻湧的屏障:“趙師姐,這是哪裏?”


    背後長河結冰,萬裏雪原。


    古遙:“這是極寒之地?”


    “唔,應該是吧,反正,我就感覺到他在裏麵。”這隻是她造化出的幻覺,並非真實。趙乏塔抬手敲了敲這仿佛要吞噬天地的紫黑屏障:“容不故,你在裏麵嗎?在你就嗯一聲!”


    古遙也學著她的模樣,抬手要敲,指節遇無物,敲了個空——這是幻境。


    他意識到後,緩緩將手放下。


    “師哥……”他失落地喚道,“不故,你理我一下,我跟滄泱峰主學了劍,現在特別厲害了……”


    古遙閉了眼,心底用了爛熟於心的“萬裏星河入夢來”召喚訣。


    他的聲音仿佛穿透了這層龐大陣法,穿透濃得化不開的層層紫黑魔氣——


    魔界中央城。


    這是整個魔界唯一的城池,從人界燒殺掠奪來的房屋、洞府,甚至是植被,層次不齊地屹立在這座萬年極夜,不曾被光明眷顧的世界。但無論是什麽植被,隻要是活物,到了此處,受魔氣侵蝕,要麽枯萎,要麽變成毒草。


    此時,魔君景淩那被雷劈過後就再也不曾醒來、昏睡中的身體,忽地飄起,懸浮當空。


    在旁邊照看他照看得困了,正在打瞌睡的蜥蜴兵,腦袋一顛便醒了,眼睜睜看著魔君的身體飄出去,猶如被人施了引物術般。他大驚失色,當即跑出,用人類聽不懂的語言嘰裏呱啦地朝同類大喊:“魔、魔君他上天了!”


    地上那些正在睡大覺、烤肉吃、或是挖礦的魔界軍團,紛紛抬首。


    軍師捋了捋自己臉頰的一根鯰魚須,誇讚:“君上天賦超絕,昏迷也不忘修行禦空術。好,甚好,飛得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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