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醫生,外麵有人找您。”


    小護士眉飛色舞地忍著笑,和一旁其他幾個護士互遞眼神。


    葉闌剛準備下班,他收好病曆,臉上依舊是和煦的神色,朝護士道了聲謝,才向辦公室外走去。


    在不出意外地看到抱著胳膊靠牆而立的徐行時,葉闌臉上的笑意徹底收斂了。他眉目本就冷清,隻是平時總帶笑,此時不笑了,便顯出原本的孤倨。


    “我記得這家醫院不是徐少的產業。”葉闌站得遠,他看了眼手表,這是並不歡迎來客的表示。


    徐行在看到葉闌的那一瞬就噌地站直了,見葉闌神色冷漠也沒有任何不高興,但聽到“徐少”這個稱唿卻著了急。


    要知道他花費了多少心思,才讓葉闌稱唿他從“徐先生”變成“徐行”,結果現在直接開倒車成“徐少”,還不如徐先生呢!


    而造成這個轉變的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


    從去年夏天陪著周予安看病的過程中認識葉闌,到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他變著花樣兒地追這位葉醫生,每每覺得就要到手了,卻總是一朝迴到解放前。


    上周五晚,李家的老幺李贇請了徐行和一幫朋友去夜店玩。李家近幾年產業敗落,李贇早沒有以前風光,四處欠款捉襟見肘,之前幾次三番向徐行求一些事情。


    徐行素來厭惡李贇其人,一直敷衍著拒絕,但後來偶然一次他查到了一些事,最後答應了幫李贇的忙,李贇喜不自禁,立即說要請他出去喝酒。


    那天晚上去的人都是些早就認識的紈絝子弟,平日裏玩起來也沒啥禁忌。徐行當時酒喝多了,隻記得李贇調戲了幾句一個男服務生,還摸了幾把,服務生年紀小,反應激烈地拒絕,李贇向來好麵子,看揩油不成直接把老板喊了過來。


    老板本身就是李贇的朋友,當即就把那小服務生罵了幾句,讓他給李贇陪酒道歉。徐行向來看不慣李贇的張揚,正打算製止李贇和老板,結果這時包廂突然闖進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言蹊!”來人一進門就將小服務生拉在身後,迴護之意分明。


    徐行在醉意中看到那人的一刻腦子瞬間斷片了,隻感覺一道清淩淩的目光穿過燈紅酒綠,輕盈卻沉重地落在他身上,讓他不禁屏住了唿吸。


    “喲,還有個哥哥啊,長得倒是都不錯。怎麽,代替弟弟來賣?”李贇還不知道徐行和來人的關係,一雙眼睛上下掃視著麵前長相俊美的青年,輕狂曖昧的目光混合著酒氣,登時讓猶自震驚的徐行腦中的弦炸斷了。


    “你他媽嘴巴給老子放幹淨點!”徐行已經來不及去想為什麽葉闌為什麽出現在這兒,也來不及去思考怎麽對葉闌交代,他現在隻想拿個酒瓶子給那傻逼的腦袋開個花。


    李贇被徐行提起衣領時才堪堪反應過來,他本就沒徐行生的人高馬大,此時被輕易製住顯得萬分狼狽,正要破口大罵但猛然想到自己有求於人,隻能討好地笑道:“徐少,兄弟這是做錯了什麽?徐少不說我還真不知道。”


    一旁其他人和老板都沒跟上事情發展,隻趕緊湧上來拉開兩人,勸徐行道:“徐少,有話好好說,別和兄弟置氣。”


    徐行忍住想要招待過去的拳頭,目光陰沉地狠狠甩開李贇,正要讓李贇給葉闌道歉認罪,卻隱約聽到葉闌冷笑了一聲。


    他迴頭一看,葉闌已經沒看著他,而是神色晦暗不明地盯著摔倒在地的李贇,往日裏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不再,嘴角掛著冷倨的笑意。


    “葉闌,今天這事兒是我不對,我”徐行朝葉闌走近幾步,他大概知道那小服務生是誰了,現在隻想跪下給他心尖尖兒上的葉醫生道歉。


    一旁其他人誰不知道徐行是出了名的暴脾氣,現下這前一秒暴怒後一秒求饒的轉變讓他們目瞪口呆。


    葉闌沒看徐行,他向癱在地上醉成爛泥的李贇走近兩步,眼底是徐行沒見過的恨意和嘲諷,清瘦修長的手指繃緊成拳,嘴角的笑意讓人頭皮發麻,隻冷冷出聲:“給他道歉。”


    “他”自然指的是站在葉闌背後穿著服務生製服的鍾言蹊,一個同樣在晚鍾家園長大的孤兒,此刻正攥著手指緊張地看著葉闌,小聲道:“葉闌哥,算了,我沒事的。”


    李贇紈絝慣了,還沒見著這麽不把他放在眼裏的人,那居高臨下俯視他的男人看著清秀文弱,竟讓他心生忌憚。


    “沒聽見?”徐行抱著胳膊朝李贇冷笑了一聲。


    李贇即使再醉現在也明白了眼前這人對徐行而言非同一般,想到自己要求的事,隻好強自忍下惱怒屈辱,從地上爬起來,吊兒郎當地朝鍾言蹊說了句:“小兄弟,都是誤會,等會我給你一筆小費怎麽樣?”


    老板也在旁邊幫腔道:“沒想到小鍾是徐少的朋友,我迴去肯定給他獎金。”


    葉闌卻隻一直盯著李贇,盯得李贇背部發毛,那目光陡然讓李贇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但在腦中一閃而過捉摸不住。


    難道我以前得罪這位徐行的相好了?李贇百思不得其解,但此刻徐行正沉沉盯著他,威脅之意分明,他心中暗恨,卻隻能向葉闌咬牙道:


    “我錯了,我親自陪酒道歉怎麽樣?這位先生不會不給我這個麵子吧?”他提起桌上一瓶開了的酒,整張臉已經紅成豬肝色。


    徐行不知何時已經湊到了葉闌身邊,在他耳邊小聲說:“闌闌,你要是實在氣不過,我來打他。”雖然葉闌出手肯定比他更厲害。


    葉闌蹙起眉,沒搭理徐行,冷聲問身後的鍾言蹊:“以後還敢不敢來?”鍾言蹊都快嚇哭了,低著頭說:“葉闌哥,對不起,我再也不來了!”


    葉闌再沒看其他人,要帶著鍾言蹊離開,結果身後的李贇像是終於想起了什麽,大聲叫道:“葉闌?你是葉闌?!”


    他手裏還提著那瓶酒,滿臉赤紅地盯著葉闌看,突然哈哈大笑道:“多年不見,你葉闌居然跑去給有錢人當鴨了?!”


    葉闌十指陡然繃緊,同時身後乍起砰的巨響,李贇慘叫一聲,腦袋上滿是玻璃渣子和鮮血酒液,其他人紛紛驚叫,鍾言蹊更是嚇得閉上了眼睛。


    葉闌迴頭一看,徐行臉色恐怖得快讓他認不出來,他之前總笑徐行長了副兇神惡煞的臉,卻沒一點兒威嚇力,現在想來徐行隻是不在他麵前表露罷了。


    夜店老板悄悄拿出手機想報警,被徐行冷眼一看,立即收起,隻說去喊私人醫生過來。


    “徐行!我和你無冤無仇,你他媽腦子有泡?”李贇抹了把臉上的血水,憤恨不平道。“老子就看你不爽。”


    徐行忍住心裏翻湧的罵人的話,丟掉手裏半截瓶子,想拉著葉闌離開,結果葉闌轉身就帶著鍾言蹊走了。


    他忙跟了上去,嬉皮笑臉討好道:“闌闌,你是不是還是不解氣啊,要不我再迴去把他打一頓?”


    葉闌一直冷著臉沒說話,把瑟縮的鍾言蹊丟進車裏,哐的一聲帶上車門,正要坐進駕駛座,卻被徐行半抱住了肩膀。


    “闌闌,我真的錯了,我真不知道他是我們家弟弟,而且我原本就打算讓李贇那貨給你弟弟道歉的。”


    葉闌被“我們家”給氣笑了,五光十色的霓虹街燈下,他眉目一笑帶著點冷冽的豔色,聲音卻還是冷的:“徐少,我想我們還沒有熟到這步。”


    徐行聽到“徐少”僵了一瞬,他耷拉下胳膊,一雙粗眉也失了鋒利,神色看起來有些可憐。


    “闌闌,別這麽叫我,你叫我徐不行都行。”


    坐在車裏的鍾言蹊隔著半開的車窗聽到徐行這句,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葉闌看了眼鍾言蹊,後者忙把車窗關好了。


    “徐行。”葉闌臉色平靜,正視著徐行說道。


    徐行心裏陡然緊張,直覺葉闌要說什麽他不愛聽的話。


    “我們不是一類人,我也不適合你。”


    葉闌不是第一次想說這句話,他並不是生氣徐行出入夜店,也不是生氣他有李贇那樣的朋友,他也有努力去接納一個晚鍾家園以外的人進入他的生活,可這太難了。


    人們認為他好相處,好像總是麵帶笑意,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活在那個小小的家園裏,從來沒有走出去過。


    徐行聞言好像並不意外,他轉開臉看向對街閃爍的酒吧logo,深刻的五官線條顯出幾分落寞的沉靜,若是周予安在肯定要說他裝深沉。


    “葉闌。”徐行手指間捏著一根煙,已經被捏的彎曲,他轉頭看向葉闌,笑了一聲。“你是不是搗鼓骨頭太多給弄傻了?”


    葉闌一怔,還沒來得及慍怒,就聽徐行繼續道:


    “什麽叫一類人?我又不是非洲大草原上的動物,非要找個同類交配。再說我喜歡你,和你適不適合我,到底有什麽關係?”


    將耳朵貼在車窗上的鍾言蹊悄悄捂住了嘴巴,而他的葉闌哥此時卻心煩意亂至極。


    徐行對他窮追不舍一年,從未直接說過喜歡他,或許是因為這層窗戶紙還在,他一直沒有完全抵觸徐行的接觸。


    可,可這個人,怎麽能就這麽草率地說喜歡他?還說他傻?!


    徐行看著蹙眉咬嘴唇的葉闌,心裏莫名有些癢,他悄悄湊近了,在葉闌耳邊低笑著說:“不過你要是想單純地和我交配,我也十分樂意。”


    話音剛落就被葉闌用力推開,葉闌力氣有多大他再清楚不過,他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但與此同時葉闌早就開著車風馳電掣而去了。


    “闌闌真可愛。”徐行將半彎的煙點燃,眯著眼睛看著車消失在視野。


    迴憶到這裏,徐行再一瞧葉闌臉上絲毫不遮掩的冷漠,隻差覺得自己心枯了。


    “如果這家醫院是我的產業,葉醫生是不是也是我的了?”徐行不正經地笑了笑。葉闌素來知道徐行此人臉皮厚,倒也沒什麽反應,隻是轉身就走。


    身後的人毫不意外地跟上來,在一旁聒噪地說著話,把他的每一天晚上都給安排上了。


    “最近江邊開了家新的蝦店,聽說很不錯,今晚我帶你去吃吧?”


    “明晚文秀劇場有一場你喜歡的歌手的演唱會,票我已經買好了,第一排的,怎麽樣?”“後天晚上你上次說的電影點映,我包了一個廳,一起去看吧?”


    “”


    葉闌有時經常想,或許隻有徐行這種從小沒怎麽受挫折的人,才會如此自信於世界不會辜負他的堅持,堅持得他都要覺得徐行是真心喜歡他了。


    “徐行,李贇被查的事是你做的吧?”


    徐行的話被葉闌突然打斷,他怔了怔,一時沒接話。


    兩人此時已行至停車場附近的無人角落,暮色斜斜,葉闌停下腳步,他沒有轉過身,卻低頭看著地上徐行被拉長的影子。


    “你是不是也查了我的事?”


    葉闌聲音很平靜,兩隻手卻緊緊攥著。徐行沒有走上前,他看著似乎要被夕陽吞沒的清瘦身影,喉嚨竟有些發堵。


    “我不是故意去查的,我隻是偶爾”


    “好了,我知道了。”葉闌深吸一口氣,一直看著那道長長的影子,驀的笑了一聲,“其實也沒什麽,我都快忘了。”


    徐行從未體驗過心髒被人用十指反複捏緊揉碎的感覺。


    他一直知道葉闌父母在多年前的一場車禍裏雙雙去世,卻不知道葉闌在那之後並不是直接去了晚鍾家園,而是被當地一個姓李的富豪以慈善名義收養。


    之後發生了什麽他也隻知道冰山一角,但僅僅是這一角就已經讓他無法忍受,他無法想象他喜歡的那麽厲害的葉闌,什麽都會什麽都比他好的葉闌,過去竟過著那樣被踐踏的生活。


    徐行向葉闌走去,葉闌在看到影子移動的一瞬就動身離開,卻被徐行一把拉進懷裏。


    “闌闌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喜歡欺負人,越是喜歡的我越欺負,但我不允許我喜歡的人被別人欺負。”徐行伸出手撫著葉闌纖細的脖頸,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葉闌沒有反抗,隻是徐行明顯感覺肩頭濕了一小塊。


    “如果世界隻有我們兩個人,你就要小心了,因為你會被我欺負得哭不出來。”肩上傳來一聲短促的笑聲,然後是帶著鼻音的話:


    “你哪有欺負我的本事?你樣樣都比不過我。”


    徐行沒想到葉闌還會說出這麽驕矜的話,若是別人說了,徐行定是要打一架的,但葉闌說了,他卻開始傻笑。


    “不,我有一樣肯定比你好。”“什麽?”


    “我比你喜歡你自己更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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